怕惊扰了里头主子的雅致。
內侍总管掂量着时间,快到议事的时辰了,这才躬着身去提醒。
待贵人和武师傅们都离开后,留下的几个內侍利索地忙进忙出,有的低声细语道:“……换条帕子,血太多,擦不干了。”
“噤声。”
身旁压得更低地呵责了一句。
说来,东宫豢养的武师傅……总是极多的。
…
石城县。
虞玓被老县丞相邀却是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彼时他正归家,身上还穿着昨日稍显皱巴的衣裳,袖口滚了两圈黑毛,让白霜的眼睛一瞄就有了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她清楚虞玓这一去一回,纵然再冷静这情绪也是起伏,并不多话,只在虞玓应下晚间的邀约后,忙推着他去梳洗。
屋舍内备好了大木桶,温热的水拂去了些许尘埃,虞玓出来后,就看到外头的白霜正叫着人清扫院外的落叶,飒飒风声带过的凉意让虞玓微眯起眼,有些慵懒地靠在窗边望着那爬满墙壁的绿意……他面无表情,眉眼却有些缓和出神,怔怔地望着那面墙壁良久。
虞玓缓缓地摇头,不知是在念及自己,亦或是在推论他人。
“从来如此,倒也不是没有发现。”
白霜隔着窗敲敲窗框,含笑说道:“郎君不再去歇息会?怎站在这里便开始想事了?”她循着虞玓的视线望去,心里也有点波澜,“您想起那事了?”这满墙的绿意,倒也不知能勾起多少的往事来,宛如现在还能看到旧日的画面。
虞玓平静地说道:“他心狠不止对外,亦是对己。也不是第一天的事情了。”虽然他说来很是淡然,那语气寻常听着也并无大碍,可白霜还是忍不住抬头再看,端详了片刻后轻笑道,“难不成郎君是经久才发现此事?”
虞玓没有说是谁,白霜也没有问是谁。
只是那话听着毫无痕迹,可白霜总觉得……方才郎君那话,是透着点别样的意味。虞玓摇头,眉梢舒展开来,淡淡地说道:“我无大事,姐姐不必担忧。”
待虞玓回屋后,白霜才忍不住蹙眉。
没事?
端看那面容未改的模样自然是无事,可内里究竟是如何思忖的……白霜猜不出来,却有种奇怪的担忧。若让郎君来处理事情,那天大的难事从来都是快刀斩乱麻,丝毫不必担忧他的举措。可若是涉及隐秘而无法排解的情绪……那可就未必了。
白霜叹息了声,那对虞玓来说,或许才是第一大.麻烦。
…
老县丞的门厅并未如旁人臆想的那般光鲜亮丽,应当说很是朴素寻常,与这石城县其他的小富之家也无不同,只伺候的人多了几个。
虞玓并未猜到他邀约自己的缘由,只当初在何县令在的时候,老县丞对他隐隐有所维护,哪怕极其轻微,这对虞玓来说已然是能察觉到的微妙。
既他有邀,虞玓自当赴约。
时隔数年,原本就胡子花白的老县丞瞧来更为苍老了些,然他呵呵笑着起身相迎的模样,却是身子骨依旧硬朗,走路极为利索。
虞玓不是那种会寒暄的人,而老县丞自来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物,轻轻松松地带过了那些麻烦的场面话,两人相对坐下,自有侍女悄声上前给两人送来茶水糕点。
老县丞笑呵呵地说道:“可是在猜想我这把老骨头何苦还要来叨扰你?”
虞玓略欠身,“不敢,老县丞于某有恩,此话万万是不能的。”
“一阵一啄自有天定,你认为是与你有恩,可或许此事从源头就颠倒因果了呢?”老县丞淡淡笑着,那胡子微动的模样,瞧来却也能有几分慈祥了。
虞玓微顿,“……您当初与徐娘子有……”在外头对不大熟悉的人,虞玓自来是称呼徐芙蓉这般,显得尊敬而有些疏远的从容。
老县丞颔首,却也边笑着边摇头,“你却是机敏。”他环顾了他周遭的摆设,那些器具看来平常,却透着殷实的家底。没有大笔钱财,还是布置不下这样的宅院,“当初她去后,徐家那些店铺等物都是我接手的。”
他坦然地承认了。
虞玓对此并不惊奇,当初徐芙蓉在察觉身体不佳后,定然是早早做了后手。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你好似完全不知此事般,哪怕回了石城县依旧没去探取。以你的脾性手段,若是真要较真,不会查不出来。”老县丞饶有趣味地吃着茶,“为何不在意?”
虞玓偏头看着老县丞,“阿娘自有阿娘的做法,某也有某的成算。老县丞今日之邀,怕是不单单只为了这句问话罢。”
他话罢,稍顿片刻后,“为何要探,阿娘给了出去,自然会是她倚重或信任之人。”郎君冰凉的眼神扫过老县丞,话尾反而温和下来,“老县丞难道不是?”
就李连青此事,至少能看得出来老县丞究竟是何性情了。
老县丞嘿嘿笑了起来,摇头叹道:“说不过你,你的嘴皮子和徐娘一般利索。”他弯腰从坐具下似是要抬出来什么,只虞玓看得出来老县丞的费劲,便立刻起身帮着他一同挪出来。那箱子虽然是塞在坐具下这样不大文雅的地盘,却没落任何的灰尘,看来光鲜亮丽像是日日有人擦拭。
虞玓捧起来这箱子……虽说是箱子,却更该是盒子才是,拎起来轻飘飘的,也不知里面究竟是何物。
“当年徐娘说过,若是有朝一日.你再回来的时候,就把这件东西交给你。”老县丞徐徐吹着热茶,吃了两口后,像是被这口熨帖的温度烫得眉梢舒展开来,乐呵呵的模样可当真是人畜无害,与他在县衙里头博得的名声有着天壤之别,“如果你十年内没再回来,那就沉到江河里去。”
虞玓看着那个密不透风,没有留下任何边缘的盒子,慢吞吞地抬头看着老县丞,眼眸那瞬犀利如刀,刺刺发凉,“……你是当年,好了,不必告诉我你是如何取代老县丞的位置了。怨不得夫子对你有所戒备。”
他说得异常直接,宛如揭开了一层应当保留的面纱。
王老夫子在这县城多年,想必是对他有所怀疑,却又分辨不出来是何原因。而这人也当真是厉害,竟然只凭着一张伪装后的脸皮就生生在县衙这样人精的地方活了下来……这必然不只是有天赋而已,想必当初定是做过相似的事务,方能立刻上手。
老县丞……又或者应该说原本不是老县丞的老者笑起来,低沉地、带着浓浓笑意地说道:“我可没有杀了他……当年他雪后失温,在冻死前夕念叨着还是自家妹子侄儿,我许诺了会照顾他们。”以这个身份作为交换。
虞玓若有所思,“所以落户,开店……这些繁琐的事情才如此顺当。因为有你在暗庇护。”
就当做是老县丞的人颔首,“徐娘惯来有着诸多奇怪的想法,却总能一一实现,她之英勇与男儿同,却为虞晦所牵绊……”他像是长辈看着疼惜的孙女般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罢了,那些都是过往的事情了,如今徐娘若泉下有知,知道你如今这般……怕是会高兴不已。”
他对虞晦看来是无甚好的评价,看着虞玓却是宽厚不已,寥寥数语聊起了自家的出身来历,他的岁数与其伪装的身份其实也相差不离,而随着年岁流逝,他的伪装也渐渐蜕变了痕迹,如今也少有上脸。都是徐娘当初从家里带出来的人,虽现在守在石城县的只剩下他一人,却也还是固守了多年的承诺,把徐娘最后的一个念想交给了虞玓。
虞玓离开的时候,老县丞浑浊的眼睛抬起,幽幽地说道:“以你的脾性,所见所望的自是宽广,只是切莫忘了脚下踩着的,依旧是黄土。还有……”
他的话未说完,虞玓回眸看向老者。
老县丞呵呵笑起来,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淡然地说道:“你的眼睛与以往不同了。”
…
虞家。
白霜看着虞玓带着一个盒子回来的同时,他也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抱着盒子,宽大的衣袖垂落腰间,漆黑清亮的眼眸望着白霜,微蹙着眉问道:“白霜姐姐,我的眼睛看起来如何?”
白霜挑高眉头,奇怪地说道:“还是……又黑又亮?”
“哦。”
虞玓算得上乖顺地点了点头,抱着盒子漫步进了屋舍。
扶柳拎着扫帚无言地看完了这场对话,然后捂着头对白霜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回答有哪里不对劲?”
她总觉得郎君想问的不是那个意思。
白霜温婉地笑起来,“可郎君也应当是希望自己能想明白。”
被人点透,与自己悟透,可是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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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秋高气爽的时节,本该是微风习习,凉意扑面,正是登山眺望欣赏枫叶的好风光,正如现在身处幽山寂静处的刘世昌。
他孤身一人行走在山路上,信手悠闲的模样正是一个潇洒的郎君模样,靴子踩在雨后的泥泞中,偶尔勾起些泥点,却因着这空幽的山林而身心舒畅,眼里都带着笑意。行至深林处,他弯腰伫立在一简陋的茅草屋外头,扬声朗笑道:“某再次叨扰,还望老神仙能通融一二。”
…
虞玓在石城县住了些时日,启程离开的时候与来时一样悄然无声,等左邻右舍在晨光微熹中留意到最近那宅院有些奇怪的平静方才知道人已然离开。
老县丞乐呵呵地摆了摆手,对那来回报的人说道:“我知道了,我那侄儿如何了?”
那人欠身说道:“赌债缠身。”
老县丞微微蹙眉,“那就剁掉了他的右小指,再替他还了赌债,让这石城县的所有暗庄都不许再接待他。若有人再勾着他,就让他们管事的来同我说话。”老者说话甚至有些力气不足,然一言笃定落下,就无人敢反驳。
“是!”
滴答答——
秋雨如丝。
在风中斜斜落下,如同珠串般看不清楚痕迹。
一列马车中,一只手自窗外收回来,袖口被些许雨丝打湿,手腕翻转被宽大的袖子盖住,那几个小坑的痕迹旋即被遮掩。手的主人淡淡地说道:“白霜姐姐,毯子就不必了。”
白霜不赞同地说道:“郎君这两日才好了些,还是莫要大意。”
前些时日离开石城县后,虞玓不知怎的染了风寒,一路走来也很吃了些药物才把低烧的症状压了下去。白霜有此担忧也是正常的。
虞玓有些疏懒地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说道:“热。”
外头斜风细雨,可再如何也是秋日,这些许微末的凉意还是不至于能顶住毯子的热意。白霜最终还是被说服了,只是还在虞玓的肩膀上披了件外裳,到底算是把虞玓给包裹起来了。
虞玓垂眸在读书,白霜与扶柳坐在车厢进口低声说着话,手头还捏着一件衣裳像是在滚边,“白霜,你这是给谁做的?”扶柳有点好奇地从白霜的肩膀探头去看,发现她手里拿着的衣裳虽然像是男子的衣服,可是看起来不像是给虞玓缝制的。
白霜无奈露出笑容,温婉的眉眼柔和下来,“你怎生是这般爱八卦这些……是程家那位护卫首领请我帮忙做些改动。”
白霜的针线活向来不错,且她性情温和,素日里院子里的姑娘也偶尔有寻她帮忙的,却从未有过男子这般……扶柳顿时嬉笑着凑前过去,还记得压低声音,“白霜,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这摆明了意有所指。
白霜咬断丝线,无奈地横了她一眼,“这是哪里的话?”
不过顷刻后,她坦然地说道:“不过他确实是提过……”两人对话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怕惊扰了同居一车厢内的郎君,又像是女郎在絮语说着体己话。
虞玓知道白霜和扶柳在提及的人是谁。
他虽然是程家派来的人,名义上说是家丁,然领着那几个彪悍的汉子,偶尔显露的肃杀足以看得出来或许不仅仅是个家丁……程处弼对他的维护是摆在明面上的,派来的人属实厉害,虞玓有所感念。可若是这人与白霜掺和在一处……他的思绪微顿,重新收敛起来,回归在那墨字之上。
只要是白霜想要做的,他自然不会阻止。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驽马在日渐冰凉的雨水中逐渐失温,在衡量了前后的道路后,车队暂时偏离了官道,爬坡去了处寻到的破落的寺庙落脚。
期间车辆陷入泥坑,正是虞玓在的那辆马车上,虽众人不肯他下车,他犹是掀开车帘下了车一同推离,待一行人进了破庙后,他们已经是衣裳全都湿透了。
有家丁手脚轻快地生起了火,一眼瞧不见虞玓,正看他冒雨从破庙外再进来,给那火苗堆用布料搭了个半遮蔽的空间,“你们先去换下湿透的衣裳。”还未等白霜劝虞玓先进去,他就已然先开了口对她们两人说话,扶柳连忙推着白霜在厚实的帷帐后先换了。
等这一车人都换了干净的衣裳,那拆下的帷帐变作原来的布料,火堆被寻来的桌椅拆下的木料增添了燃物,渐渐温暖了有些发凉的手脚。泼天的雨势冲倒下来,外头的几匹马都被拉了进来,那马车却是没了办法。
虞玓拦住了还打算出去处理的人手,淡淡地说道:“外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家丁嗫嚅道:“郎君的那些文房四宝,还有那些书……”这附近的山林都很是低矮,纵然是停在树下也不能遮挡多少,若是继续再淋下去,不知道能保住多少东西!
那些可都是极为珍贵!
虞玓漫不经心地挥手,“那些能重要过人去?这般大的雨势,为此进进出出不值当,且歇着吧。”他随口否决了他们的想法,在跃动的光火中安静地坐在被铺上一层布料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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