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东宫有密信来报,言贺逻鹘意欲谋反!
普通信差的速度,若是送往九成宫,那少说需要近十日的时间。
可若按眼下的猜测,贺逻鹘他们有可能埋伏在九成宫袭击御驾,那最合适的时间定然是在车马劳累刚刚抵达的那两日。
而御驾出发至今,简单推算些时日,再有三日也当到达九成宫了。
这其中就是这短暂的时间差。
若要在短短两三日内抵达九成宫,需按八百里加急的快报才能堪堪抵达。
太子欲派人快马加鞭使人去九成宫送信。显然他认为其中的严重性需要至此。
可这就会引来两个问题。
一则是杜荷所提及的刺探帝踪,虽然御驾抵达九成宫的时间大抵能推算出来,可若用了八百里加急,则反推也能得到太子时刻观察帝踪的讯号,留下这个印象,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将来,于太子都极为不利。
二则是他们并无证据,只是有些苗头和猜测,并不能做定论。倘若为此而大费周章,最终却偏偏落了空,岂不是会影响太子的威严?
不管是哪一个担忧都很有道理。
眼下圣人与太子的父子关系还算可以,若是遇到了这般事情,定然只有高兴宽慰而没有其他。可伴随着太子的年龄渐长,若是开始逼近到帝王的位置,那保不准就会被翻旧账……帝王家里,哪怕是现在很有温情的皇室,多少还是需要戒备一二。
虞玓抿唇。
把筹码全压在皇家亲情上,那就有些蠢笨了。
而且……
虞玓敛眉,太子又是凭借怎样的依据?毕竟那可是曾经东突厥的附庸,兹事体大。
贺兰楚石认真地说道:“若是太子当真要派人前去,也不能让陛下对您起了戒备之心。而且以九成宫的戒备森严,若是当真……也不可能突破的。”他隐晦地意有所指。
虞玓低垂着眉眼,半合着的眼眸里有些冷意。太子如今周围的人,不说沉默的赵节等几个,杜荷与贺兰楚石都是一力主张此事不能冒进者。
以虞玓对太子的了解,若事情到了他宁愿自曝也要恣意行事,要么迫在眉睫,要么是他真切关注的。哪怕这看似温柔的太子殿下实则薄凉,可九成宫还有长孙皇后……如此赤.裸裸的建议太子从容应对,也未免有些齿冷。
太子漠然视之,任由着场中吵得猛烈,搭在桌案上的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不规律的节奏裹挟着轻微的烦躁感。他半睁着的眉眼带笑,却看不出有半点真实的笑意来,往往看了更让人背后发毛。
“那由太子殿下亲往。”
聒噪的杂音猛地终止,争论的几人顺着声音望向那本来一直坐得安稳的虞玓。
刚才那话正是由他说出来。
“你知道你刚刚说的是何话吗?你怎敢让太子殿下去亲身冒险!”贺兰楚石的脸都绿了,如果现在不是在太子的面前,他估计要几步抢到虞玓的面前,拽住他的领子狠狠摇上几下。
太子乃国储,怎可以身犯险!
就连杜荷与赵节等几人都纷纷出言反驳,甚至都忘记去提及虞玓不该开口这事。太子已经暂代国事,若他离开京城,这长安群龙无首,又该如何解决?
虞玓有些淡漠,“若是太子只离开一些时日,朝中大事自有三省官员能暂时维持运转。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若要消除其负面的影响,可需拿自身的安危来换。”他这话说得冰冷,甚至听起来丝毫没有顾及到太子的安全。
贺兰楚石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瞪着虞玓,几步往前走到虞玓的面前,“竖子尔敢!竟如此羞辱威胁太子——殿下,请准许臣教训此子!”
太子眨了眨眼:“退下。”
“太子……”
“孤说退下。”太子抬眸看着冒进的贺兰楚石,“听不懂?”他的语气冰凉,听来有些骇人。
贺兰楚石咬牙,“卑职不敢!”他不情不愿地退回去,语气显得有些着急,“卑职是一片苦心,太子殿下万万不能受了此子的蛊惑,若是能离开长安,必定会迎来朝臣的攻击,对您极为不妙。”
其他人也是不能接受,在他们看来这个建议简直就是在儿戏!谁能够担起这个责?
就连杜荷都有些后悔,他本来就知道虞玓究竟是怎样的脾气,怎么能够在放人进来之后还不稍加准备的?这要真的让太子殿下有了心生这样的主意,那可万死难辞其咎。
“现在一路往九成宫去,路上被埋伏的可能性极小,若是太子殿下亲自前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虞玓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不是更好吗?”
“好他娘的好。”
有那激进者忍不住暴了粗俗的言语。
虞玓幽幽看着他们,“那现在是否觉得,让太子殿下派人前往反而是一件好事?”
众人语塞。
太子那冷若冰霜的模样乍然破碎,抚掌而笑的模样瞧来又是温柔有礼,“虞玓所言极是。”
太子一旦开口,就相当于给这件事定了调子。而他竟然是赞同虞玓的建议,又或者说,他本来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想法。
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提出来,而是任由着东宫属臣在喧闹争吵,而太子殿下则作壁上观,闲闲地看着这热闹的模样。
真是恶趣。
虞玓想。
他正襟危坐,平静地说道:“有谁能担保,此时此刻的对话不会外泄到圣人的耳中?”
众人没料到虞玓一开口,就是如此诛心之论,惊得殿内寂静了片刻。
“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殿下既然能捕获关于此事的蛛丝马迹,倘若此事当真如太子所猜想的那般,那事后再圣人重新复盘事情的过程,谁又能保证能彻底掩埋太子已经发现这件事的痕迹?”
虞玓一句一句道来,薄凉至极却又句句戳心。
“太子殿下不过是一番敬爱之心,稍有差错却也实属正常。我竟是不知诸位倒是一片虎狼之词!可莫忘了你们盘算的可不是冰凉的数字,而是圣人,皇后,魏王,晋王,晋阳公主……”虞玓徐徐道来,从容不迫地挑眉,“对于这点,某倒是能说,若是稍有差池,在座诸位赔得起吗?”
利益需要盘算,皇家不谈亲情,可眼下分明太子有了决断,还一意阻拦,说到底不是为了太子的利益,而是为了所谓的东宫门面,为了所谓的牵扯。
这么小的事情都能吵翻天,也属实让虞玓想蹙眉。在他看来,太子亲自前往,那才真的能做到两全其美。
赵节突地说道:“殿下,虞玓所言也有些道理。眼下朝中并无大事,您虽暂代国事处理朝纲,可遇此大事亲自离京处理,也有正当的理由。”正如虞玓所说,这还能削弱刺探帝踪的影响。
毕竟有了这亲自冒进,才有合理的缘由。
“招诸位宰相与六部尚书入宫。孤要,与他们一叙。”淡然从容的嗓音响起。
太子一锤定音。
不管此前各人的想法如何,太子一但有令,诸位皆齐声应诺,退出去做事不提。
虞玓本也在离开的行列,却被太子给提溜回来了,“跑什么跑?”
虞玓有些茫然,他以为他今日的职责就是来放一波嘴炮。
这向来是他的长处。
放完不就该退场了吗?
太子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这确实是今日我招你来的用意。”只不过一来太子没想到虞玓真的能领会他的意思,二来效果当真不错。
他挥手让虞玓重新坐下,“今日的事,虞玓怎么看?”他问得随意平静,虞玓也答得寡淡从容,“杜荷与贺兰楚石都极有野心,他们这般的人物,若到特定的情况,他们甚至敢弑君。”
太子握着茶盏的动作微顿。
有没有人告诉过虞玓,他这种一言惊人的习惯,其实很不好?
容易吓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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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太子琢磨着以虞玓的脾气,怎没人把他打死?
虞玓似乎是猜到了太子的想法,淡定地说道:“大部分的世家子弟自诩得体从容,做不出来当场互殴这样的事情。而极少部分……正常是不会与我相遇,纵然是有,那时程大兄他们也必定在场。”
能当着程处弼面前发疯的人,到底没几个。
如果不是因为程处弼,虞玓也不会接触到武勋出身的权贵子弟。而一旦提到程处弼,虞玓就想起来太子最近的微妙变化……他下意识看了眼姿势优雅的太子,却没想到他正巧也在看他。
太子殿下平静无波的脸色看不出情绪,那狭长的眼眸微眯起来,就浑然不知色彩。虽然他有时候能猜到太子的想法,但说实在他也不能完全看透。
这世上谁又能当真看透另一个人呢?
虞玓慢吞吞地说道:“太子殿下,其实您要是再留我,此前的谋算就容易打水漂了。”三月之前与三月之后的现在相比有什么发生了变化,身在局中的虞玓,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此前从太子的一步步作派来看,他对虞玓是有些看重,或许有那幼年的相逢,此后的青睐等缘由,可这都影响不到太子本身的布局。
虞玓并非没猜到。
他骗了虞世南。
所谓孤臣,那也得有施展手脚的余地。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看重与不看重,或者说这份看重确实存在,可太子殿下不打算用它来做些什么。
太子似乎乐见他孤立无援的模样。
虽然虞玓无法分清这到底是为什么,可在他稍微察觉到后,他从头到尾都默许了这存在。
这不是完全的恶意……隐约间,虞玓感受到某种潜在的掌控欲。
他不知道这种行为能够让太子殿下感受到什么,可若是能够让太子觉得高兴,那他也并没有什么所谓。
正如当初卢文贺说他的那样,其实他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哪怕撞上了也会头破血流的把那墙给打破。而这样的一个性格,做起事来总是比常人更能直捣黄龙。
而虞玓更莫名清楚太子殿下并不会约束他在这个范围内所做出的任何事情,包括考科举。他从来对自己的看法拥有一种近乎笃定的想法,故而也就这么走下去。
若是孤立无援,那就靠着自己闯下一片天地。
从来虞玓所凭借的都不是外界的助力,当初没有虞家人的存在,虞玓也是自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来。
他并不认为这件事很严重。
可虞玓也清楚,他与常人的反应似乎有所不同,从虞世南的态度来看,或许他应当愤怒生气才是。
可他没有。
“若孤要你的命呢?”
寂静无声的大殿内,太子幽幽抛出了这句话,他的眉眼宛如有一层薄薄的阴影,挡住了他的情绪。
“这条命本来就是太子救下来的。”
虞玓毫不犹豫地回答。
太子殿下轻轻笑了两声,那声音听起来完全并不是高兴的模样,反而带着某种浓郁沉重、近乎负面的情绪。
“你这回答当真是意料之中。”
这稍纵即逝的对话只停留了短暂的片刻,很快又归于刚才那正式的商谈。
太子摆明了是想要亲自前往九成宫,哪怕诸位属官不同意,那也无法动摇太子的想法,而作为被他拎过来当马前卒的虞玓显然非常好地完成了他的任务。
时间紧迫,太子殿下在今日之前必然会出发,离开长安前往九成宫。
“你随我一起去。”
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却是让虞玓猛地抬头,有些猜不透太子的想法。在他看来现在轻车简从,快马加鞭赶往九成宫才是正理,为何偏偏要带上他?
倒不是说虞玓的骑术做不到,只不过没有必要的事情,做了也无法锦上添花。
刚才他的那句疑问仿佛又飘散在空气中。
太子既然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恶趣的念头,也没再打算要斩断他身边的所有助力,那为什么又要频繁的把他带在身侧?
他从来不曾相信过外界的坊间传闻,这与性色无关……只是源于就连太子都有些动摇不定的意念。
这总是让他有些奇怪。
太子殿下纵然有点看重虞玓,可他这些年里头与太子有关的事情也只有寥寥数件……这瞧来有些对不起现在太子对他的关注。
只是不管怎么翻检记忆中的片段,虞玓都找不出有任何的佐证,似乎太子殿下就是这么天然的注视着他。
虞玓笃定有什么被他忽略了,只是他还找不到证据。
“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太子不容拒绝地敲下重锤。
虞玓敛眉,“喏!”
就在他即将退出大殿内的时候,从身后飘来了一句淡漠的声音,“虞玓,与孤走得太近。”继而是一声轻轻的笑声,“你会后悔。”
虞玓:?
呸。
是哪位主动走得近来着?
是他吗???
太子殿下这是……虞玓心中瞬间闪过他娘曾经提及过的一个新奇的词语。
精分。
太子殿下精分了吗?
虞玓震声,在心里又重复了一句。
他的脸色看起来古井无波毫无变化,心里却已经在疯狂地吐槽。
虞玓带着一点他都没想清楚的小郁闷大步流星离开了东宫。毕竟按照太子殿下的意思,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丽正殿内,分明是这样紧张到近乎要崩弦的地步,太子却有些闲散地抬手盖住眼睑。
盖住的漆黑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
冲动嗜血的兽在咆哮,试图啃咬任何一处鲜甜的血肉,蠢蠢欲动的暴行被完美压制在俊秀的皮肉后。可笑的是,兽在披上人皮后,也能从容不迫地充任完美的形象。
当然应该跑。
鼻间宛如又能闻到那腥臭浓郁的味道,恶心得让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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