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他也能明显感觉到,盛家上下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其实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管家和仆人都把他当做未来主人一样服务,只是在江徵转身背对他们时,他直觉有几道视线在戳自己的脊梁骨,也不止一次撞见齐伯为首的家仆在花园里聚成一小团,私自商量着什么,他一过去,他们又都状作无事发生地散去,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随之而来的就是行动范围的限制,他能去的地方越来越少,连家附近的公园都不能轻易踏足,他的身体也莫名犯懒,总是觉得疲惫,时常能一觉睡过一整天,醒来时就是夜晚。
重生后他才辗转从顾氏医生那里得知,那段时间里他的饮食被盛霁松授意喂了安眠药,早上的牛奶,中午的汤,夜晚的粥,全都加了小剂量的安眠药,目的就是让他睡觉——只要清醒的时间少,自然就没有任何威胁。
因为药物原因,他对被限制行动这个事实格外后知后觉,直到去看了那所谓的流星,他才知自己实在遗漏了太多危险信号。
在去白云山的前两个月,盛霁松对他的态度也随着深冬的到来而冷了下来,他时常避着他,工作时也不让江徵当小尾巴了,连在床上都不愿多说话,只一味地折腾他,江徵有时觉得疼,想让他停下来,往往招致更粗鲁的对待,那时他以为是某人占有欲作祟的情趣,其实那只是毫无爱意与怜惜的泄愤。
江徵能感觉出异样,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盛霁松说要带他去看流星。
那晚刚刚结束一场激烈的缠绵,盛霁松搂着他,语调温柔地提出这个想法。
江徵长到18岁,就没怎么尝过甜,所以能被顾韫用一颗巧克力轻易收买,即使被出卖也没喊出顾韫藏身的位置,本就不幸的一生彻底毁在了顾韫给的那颗巧克力上——就因为他贪嘴。
活着太苦,想尝点甜的。
他没记住教训,被盛霁松柔声哄几句,就傻乎乎地陪他上山,对那所谓的流星满怀期待。
那晚的夜空其实一片暗沉,连月亮都只有一条弯缝。
盛霁松又站在了悬崖边。
梦里没有枪响,一切都在慢放,江徵腹部的血渐渐漫开,雪白的衬衣不消两秒就成了刺眼的红色。
他看着盛霁松时,双眸依旧明亮,比任何一颗星星都要好看。
江徵坠落时,夜空中是真地划过了一颗流星,只是无人在意。
星星陨落,代表一条生命逝去。
盛霁松不懂这个道理。
等欧阳宏的人散去后,他还守在崖边。
他在等崖底的回音。
江徵的间谍罪已经落实,欧阳宏痛恨间谍,他不仅要判死刑,还要让对方死得很难看。
盛霁松只能用婚约做保,说江徵是他的未婚妻,他犯错也是盛家的家事,不能闹得太难看。
他会把江徵骗去山上,亲手解决,让他死得体面些。
看在盛家百年望族的情分上,欧阳宏明面上答应,实际亲自来开了致命一枪。
盛霁松在海风中被吹得身体都僵了,崖底才传来消息:“海雾太大,我们找不到江先生。”
三个月前,他决定让江徵假死。
他选了海边的悬崖,选了夜晚,只是为了瞒骗欧阳宏的眼睛。
他开了那一枪,在外人面前做足了形式,其实那颗子弹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心脏周边的安全区,会流点血,但不触及要害,只要及时得到治疗,根本不会危及生命。
他在崖底提前安排好了医护人员和专业的救援队,连坠海的位置都是精准测量过的,不出意外,江徵坠海两分钟内就能获救,并且被医生及时止血。
计划中,这一晚,江徵就“死”了,盛霁松在周边附属国买了一栋风景绝佳位置隐秘的度假别墅,他打算把江徵藏进去,说是关叛徒也好,说是养金丝雀也好,总之,江徵不会离开他。醒来后他闹也好,吵也罢,盛霁松都不会再放过他。
江徵必须在欧阳宏面前“死”一次,但在皇室不知道的地方,盛霁松要江徵好好地活着。
他那时满心想的都是,盛凌没了,他不能再失去江徵。
哪怕这人真是个叛徒,要关要罚也只能由他处置,既然订了婚,戴了那枚婚戒,江徵就是他的人,盛家的家事,轮不到旁人来插手。
王储那一枪在他的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这就是欧阳宏能干出来的事。
盛霁松看着欧阳宏的直升机飞离,恨不得当场连人带机一起炸了。
现实里他做不到的事,梦里依旧无力——再无力,也仅仅是三年前。
他走到悬崖边上,转过身,逆着海风,一脚踏空,选择和江徵一道死在这个夜晚。
如果人死后真能化为流星,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他一定会让江徵看到这场流星,就以自己的死为代价。
他没能如愿以偿。
睁眼时,不在地狱,而是病房。
不见江徵,一片白茫茫。
呼吸不太顺畅,他垂眸一看。
心口正压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顾韫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睡得正香。
第57章 “离婚”
盛霁松的心跳就像安眠曲,顾韫枕着这阵节奏,睡得极好,正打算做个美梦,耳朵忽然一痛。
紧接着整个上半身就被人以耳骨为支点拎起来了。
他要是换个视角,就会气愤地发现,盛霁松单手把他从自己身上拎开时,不管是神态还是那个“兰花指”,都像极了在拎一只臭不可闻的袜子!
耳骨不及耳垂厚,随便一捏都可疼,顾韫被疼醒后下意识去打那只手。
把“臭袜子”挑开后,盛霁松还把手指放在被子上擦了擦——似乎在嫌脏。
顾韫见着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但看在对方是个病人的分上,想着让他三分,他起身按了床头铃,在医生来之前,拍了拍盛霁松的脸:“活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被我气死了。”
盛霁松拍开他的手,一脸灰败,满目死气。
顾韫以为他醒来后高低是要冲自己发个火骂几句严重点当场拧断自己的脖子——别质疑,就算他病了,弄死自己也只需要用一只手和一点力气。
没了“江徵的命”做保护,在两人独处的病房里,盛霁松已然可以为所欲为了。
顾韫支开医生护士单独守着他,夸张点说,不亚于无辜弱小的小白兔单独守着一只即将野性毕露的禽兽,那可是有生命危险的!
就在他胡乱脑补,想着某人如果暴起攻之,他就立刻去拔他的氧气管时。
某禽兽翻了个身,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背。
被无视的小白兔:“.........”
凌晨五点,值班的医生赶到病房,简单给盛霁松做了检查,确认无大碍后,低头在病历本上写写画画,因为盛霁松身份特殊,任何签过字的文件都需要他亲自过目后才能送至医院系统报备,他写完病历,把之前的住院通知书和药方一起夹在病历本中,恭敬地与床上的病人说:“盛先生,这些资料您需要现在过目吗?”
盛霁松摇摇头,虽然幅度很小,但拒绝之意明显。
这些资料之所以要他亲自过目,是为了提防旁人暗害。
到了他这个地位,总要防一防身边人,上一任秘书长就是死于自己妻子之手,对方在和医生交接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药方换了一张,最后药物相克,其丈夫入院时只是小感冒,却在三天后暴毙,医生都来不及救。
这样的事情常常发生在他们这种人物身上。
医院只好立了个特殊规定,凡是贵族或与皇室有密切联系的病人,药方需要三位医生审核,而所有家属签字的文件,包括但不限于手术同意书,住院同意书,只要本人没病到神志不清,都必须由其亲自过目。
这样就算再出事,医院也可以少担些责。
值班医生是个小年轻,来之前被前辈提点过,大概知道盛家那点事,也知道此刻坐在沙发上的顾先生是个什么背景。
要他说,顾韫简直像极了要谋杀亲夫的那类人,而且是那种外表极具迷惑性实则深藏不露的蛇蝎美人。
所以他不放心地再次和盛先生确认:“您要不还是亲自看看?”
盛霁松连一个眼神都不给。
似乎完全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哪怕顾韫给他签了一个“一旦垂危直接放弃抢救”的谋杀条款,他恐怕都懒得跳起来说一句不行。
活着对他而言,已经是件随缘的事。
顾韫要想杀他,那正好,拿这条烂命去补偿那晚的标记,也算还清了债。
顾少爷看医生窘迫,开口道:“你放在桌上,他想看了自然会看。”
“......”医生明显有些犹豫。
江徵这才想起昼南医院的规定来,他笑了笑,看着和善极了:“我不会吃掉他的,你放心。”
“.......”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怎么总觉得有一丝丝渗人呢?!!
医生那点心思被看穿了,也不好再待下去徒惹尴尬,就把病历本放到桌上,抛下一句“我随时在病房外待命”后溜之大吉。
等人走了,顾韫打了个哈欠,眼睛沁出两朵眼泪花来:“我还没睡够呢...”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病房设施豪华,唯独没有多余的被子。
这可是冬天了,他身子弱,不能挨冻的。
他看了看床上裹在被子里的某人......
盛霁松身上一凉,厚厚的被子已经被Omega理所应当地扯走。
蚕丝被看着轻,抱起来可重,顾韫从一卷被子里探出头来,理直气壮:“我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就把被子让给我吧。反正你身强体壮,冻不着。”
盛霁松:“............”
他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寒颤。
顾少爷把被子搬到沙发上,枕着抱枕,原打算将就一晚。
可惜不行。
江徵在野外训练时幕天席地地睡过好几个月,本来是皮糙肉厚的,现在换了副身体,那可真是娇贵得不得了了。
他翻来覆去都睡得不踏实,总感觉真皮沙发下某个地方膈了一颗豌豆。
勉强闭眼十分钟,简直度秒如年。
只好起身开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发,又把主意打到了某人躺着的大床上。
他特地绕到盛霁松面前,发现他还睁着眼,盯着窗外看,一脸生无可恋觉无可睡。
“你是不是不困啊?”顾少爷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盛霁松觉得他叽叽喳喳地跟麻雀一样惹人烦。
“你既然不困的话。”顾韫笑嘻嘻:“要不你把床让给我,你去睡沙发?”
“.................”
盛霁松忍无可忍地白了他一眼。
“哎哟,有反应了?我当你傻了呢。”顾韫仿佛在家里一样嚣张:“快下去,睡沙发去,把床让给我!”
盛霁松倒是真地起身了,他坐在床上,右手还连着吊针,看顾韫的眼神里也带着绵密的针:“江徵死了。”
这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很低,但不是疑问句。
他接受了这个事实。
准备抢床的江徵本人:“是啊是啊死了,三年前就死了,要我跟你说多少次?”
“......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顺着你?”盛霁松说这话时重重喘了两口气,如果医生在,一定会立刻阻止顾韫的“口无遮拦”,防止病人再次被激到吐血。
“你当然要顺着我。”顾韫解开扣子,扒下衣领,把锁骨的红痕露给他看:“因为你对不起我啊,你实实在在地,对不起我了。”
【你把顾少完全标记了。】
【Omega一生只能被标记一次,你必须对他负责。】
喻嚣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
盛霁松觉得喉咙口又涌出一股铁锈味,他用手捂着胸口,皱了皱眉,勉强把呕吐的欲望压了下去。
......
“离婚。”
说出这两个字时,盛霁松已经坐在了真皮沙发上,右手手背的吊针被他拔了下来,针孔处有干涸的血迹。
而顾韫,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大床上,拥着蚕丝被,背后也没了被豌豆膈的不适感。
盛霁松中气不足悲愤有余地重申:“我要跟你离婚。”
顾韫从蓬松的被子里探出头:“行,离婚的条件是,我要你净身出户,底裤不剩。”
这话听着耳熟,但盛霁松此刻无暇去细想,憋了半天,蹦出两个字:“无耻。”
他愿意为了江徵净身出户,但顾韫算个什么东西?
他没反过来告他骗婚就算是看在标记的份上留了情面了!
“做不到?那免谈,睡了。”顾韫躺下后,不忘感慨道:“这被子还挺暖和,哎,帮我把灯关了,谢谢。”
寂静的空间里,江徵听到某人骨头细碎的响——大概是握了个沙包那么大的拳头。
然而这个朝顾韫蓄力的拳头,最后只砸向了灯的开关。
啪嗒一声,整个病房的电线都短路了。
顾韫一觉睡到天亮,迷糊间,能听到耳边不断有窸窣的谈话声,等他真正被吵醒,才发现病房里已经挤满了人,喻嚣一大早就带着盛凌来了,除他二人外,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江徵认得他,那是为盛家服务了十年的金牌律师。
此外门口还站着几位医生和警察,借待命之名,行看热闹之事。
盛霁松已经换上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人还是死气沉沉,但看着比昨天好一点。
睡了一晚上沙发,不仅没被冻病,反倒像是直接好了。
他把一纸离婚协议晃到顾韫眼前,盛凌想拦,没拦住。
盛霁松:“我会把我名下的股份转10%给你,盛家在南部附属国的庄园,酒店,工厂,果园,二十处楼盘会无条件转到你名下,当做那日的补偿。”
“至于你的标记,顾氏有最好的医疗,不管是手术还是用药,你都不会吃太多苦,那日确实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我会额外再付你3个亿的精神损失费。”
“想让我净身出户,你还够不上格。但这笔财产,也够保顾家三代衣食无忧了,签了字,你立刻滚回夜北,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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