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为宗却笑了起来,指着金乌观前围观的几十百姓说道:“此事是与我无关,可于这临安的百姓却极大相关……敢问若是金乌观的道长,都能为妖物所惑,那日后谁还敢信金乌是斩妖除魔的正道!”
钟棠的指尖绕上腰间的玉珠金铃,他说呢,单凭自己这么个小妖,实在不值当得太渊的人,大清早就来闹腾。原来折腾到最后,还是要往金乌观这门脸上泼脏水。
若放在平时,不过吵架而已,他没的怕的,可如今……他偏偏就是妖。
钟棠的眼眸从刑为宗身上,慢慢移至仿若无奈的司千瑾,最后又看向自己身边的李避之……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底气,没那么足了。
他是妖,哪怕自认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不曾做过,但在世人眼中他就是邪物。这好端端的清贵道长,好端端的御观金乌,与他沾染在一起,便是邪魔歪道,便无力足地。
“你要如何?”李避之迎着众人的目光,泰然而又坚定地握住了钟棠微凉的手。
而就在这时,他们身后,随着几声古钟的沉响,金乌观紧闭的大门就这样缓缓地打开了。
“不知太渊观的小友清早来访,倒是鄙观怠慢了。”钟棠与李避之等人,都下意识地回首望去,却是青袍斑鬓的,手捧锈剑的代观主问寂真人,正迎着那晨光,站在门内面色慈和地看过来。
“真人这是哪里的话,是小辈们糊涂,扰了真人的清修,实是不该。”司千瑾一见问寂亲自出面,脸上谦恭更甚,忙行礼言道。
李避之也一侧身,依旧是将钟棠护于身后,向问寂行礼:“师兄。”
唯有那刑为宗,虽见问寂后眼神稍有避闪,但还是向前一步,拱手说道:“真人来的正好,贵观李道长正为妖邪所惑,险些犯下荒唐事呢。”
“哦?”问寂转脸看向李避之,面色未改却只问道:“避之可有为妖邪所惑?”
李避之俯身而拜,言语中却毫无犹疑:“并未。”
问寂听后点点头,又重新看向刑为宗:“避之自感未被妖物所惑,不知小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刑为宗冷笑一声,指着李避之身后的钟棠:“那妖邪如今正被他护于身后呢!”
钟棠垂下眼眸,他此刻只握着李避之的手,根本不想抬起头去应对那些投来的目光。
可他却分明听到,问寂和煦如阳的声音:“这位善主,刑道长说你是那祸人害世的邪物,你可承认?”
钟棠心中一明,怔怔地抬头望着金乌观门中的问寂,须臾后坦然言道:“自然不认。”
“不若刑道长先来说说,我如何祸人,如何害世了吧?”
刑为宗自然也听出了这二人言语中的关窍,强敛下眉间的怒意,转而又对他们说道:“如此空口无凭,自然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你待要如何?”钟棠此番明晰李避之与问寂之态后,越发无惧,直接挑唇问道。
刑为宗闻言,直接抬手指向金乌观的大门:“若我用太渊的法器,你们自然能寻出千万种不是,那如今用你们这金乌观来一证。”
“世人皆知,金乌观中有观主元初真人亲设的伏妖大阵,所有妖物入则重伤,”说完他又挑衅地看向钟棠:“你可敢入?”
钟棠面上虽仍带笑,但手心却出了层薄汗,他知道刑为宗所言非虚,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十分的把握的。因为他自己也分明能感受到,那金乌观阵法的存在……这样大的阵法,又是元初真人所设,即便
李避之与问寂想要放水,怕一时也是难以改动的。
“你敢不敢?”刑为宗再次逼问着,而视线已经落到了李避之的身上。
“钟棠,走。”李避之忽得出声,握住了钟棠的手,带着他一步步向金乌观的大门走去。
站于人群中的司千瑾,这次难得没有再上前劝阻说和,而是不由得抬起眼来,看着那二人的背影,嘴角极为克制地扬起又落下。
很快,他们便走到了金乌观的门槛前,只需要最后一步,便能迈入其中。
而钟棠,也越发明显地感受到了,那金乌观阵法的存在。
如旭日之光,蕴蓄着赫赫炎炎的正气。
“莫怕。”李避之的声音,低而轻地落到了钟棠的耳中,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方,看到的却只是李避之如常、清冷又温柔的眼眸。
“这有何可怕的。”钟棠忽得便舒出一口气,他握着李避之的手,在门内问寂和煦眼神的注视下,终是抬起脚迈入了那门槛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此,他们紧紧地注视着钟棠的背影,等待着妖物显形或是……
安然无恙。
钟棠眨眨眼睛,意外而又平静地站到了金乌观之中,抬眸间正对上李避之难得的笑意。
他居然就这么进来了,那入观前他所忌惮的阵法,此刻正温和地将他包裹其中,没有半分敌意。
“不知刑道长还有什么话说?”李避之斜眼,看向身后仍立于金乌门前的刑为宗,冷声问道。
那刑为宗似是极恼,似是极羞,转而怒火几欲冲出地看向司千瑾。
而司千瑾的脸上却只有歉意与愧疚,主动上前向着钟棠等人赔礼道:“此事实在是小道与师弟太过鲁莽,惊动了真人修行,又烦扰了李道友与钟掌柜,实是小道与师弟的不是,还望诸位见谅。”
问寂真人自然是宽言几句明面话,便准备如此将事情略过了。
可不想那刑为宗却仍是黑着脸,半晌未能憋出半句,只挥袖而去。而司千瑾见状,忙又替师弟分辩几句,而后便匆忙离开了。
金乌观前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们,见两观道长已去,便也四下散去,只有钟棠和李避之还站在原地。
钟棠忽得就笑了起来,他扬起脸来,想要问李避之这是为什么,可又觉得这时再问这些,又有些多余。
李避之却只是握着他的手,目光对上那笑容微微一顿,而后问道:“要去里面看看吗?”
“既是入门,便是有缘。”这时还站于二者身侧的问寂真人,语气温平开口说道:“避之,你可带这位钟善主,好好入观赏玩一番,只是……”
“莫要带他去你二师兄那里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又抽了,刚调好排版,一刷新就没了……幸亏不是在线码字
另,上一章中小妖精的白面骨头并不是他的真身,只是故意借着那个吓人样,去逗道长玩的~
第42章 人皮寿柬(十)
金乌观外的人散了,可金乌观中却热闹起来。
一个个穿着淡青衣袍的小道长闻讯赶来,缩成团团白菜墩墩似的,藏在廊前檐下,克制地抬起头来往外张望。
“李师叔,当真要与钟掌柜在一块了?”
“废话,都将人带回观里来了,那还能有错!”
“可前段日子……不是说李师叔被什么郡主看上了吗……”
白菜墩里的矮个白菜方和风,揪起了身边师弟的发髻:“那你是想要师叔娶郡主,还是娶钟掌柜?”
“那当然是钟掌柜啊,”小师弟至今对钟棠一把一把发酥糖的事念念不忘,远望着钟棠就两眼放光:“李师叔娶了他,我们就有点心吃了。”
方和风十分满意师弟的觉悟,不由得跟着点点头,丝毫没有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小师弟仰面想着五味斋里的糕糕,忍不住又嘟囔道:“所以李师叔什么时候把钟掌柜娶回来呀……”
而另一边,钟棠自从跟李避之进到金乌观中以来,嘴上便也没停住过。
大金乌观,重重楼台高殿,或肃穆威严,或精巧绝伦。钟棠新奇地四下张望着,但每走几步,便要拽着道长的衣袖,凑到他身边问道:“修明殿,那里也是用来上香的嘛?”
“不是,那是弟子们上早课的地方。”李避之耐心地答着,顺带冷眼往周遭一扫,小白菜墩们便纷纷把脑袋都缩了回去。
“早课?”钟棠听后,眼睛倏忽亮了下,朱衣轻扬又揽住李避之的手臂,歪头问道:“那道长你还要上早课吗?”
李避之终是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摇摇头:“不了。”
他见钟棠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顿了顿后又说道:“我自与师父出观云游后,便不再于此殿上早课了。”
钟棠颇有几分失望地摇摇头,不过很快便又起了兴致:“那道长你平日里都在做什么?”
“抄经,修行,有时也会练剑。”李避之简言答道,却不想钟棠听后,又拢起了朱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了?”李避之见他这般神情,不由得开口问道。
“怎么了?”钟棠轻快地转到李避之身前,挑眸看着他,悠悠叹道:“想不到,道长平日里宁可去抄经练剑,也不愿去铺子里找我。”
“真是枉费我日日等,夜夜盼呐。”
李避之一时语塞,他倒不曾想,自己这般无心之言竟又落进了小妖精的话套里。
他想要默然,却实在受不住钟棠那“幽怨”的目光,只要开口道:“……我日后,多去陪你。”
钟棠当即弯了眉眼,趁着白菜墩墩们还没再探出头来,稍稍踮脚便在道长的下巴上,轻点一下:“道长说了,我可就记住了,可要说话算话……”
李避之刚要伸手揽在钟棠身侧,冷不防却听见背后几声含威带怒的低咳。
钟棠立刻从李避之身前探出头去,却正对上一张虽然好看,却极是死板的脸。
“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他忍不住一哆嗦,又故意靠到了李避之怀中,狡黠地压着声音喃喃道:“道长,你二师兄来了,他不会一气之下把我收了吧。”
李避之闻言,轻叹一声,而后转身将钟棠拦于身后,向着问威行礼道:“二师兄。”
“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师兄?”问威一想到今晨在金乌观前发生的事,脸色便越是难看,张口还在再训斥,可看到那藏得到处都是的小弟子,反复几次终究还是压下了怒气,只对李避之说道:“随我来,有些事要与你说。”
“是。”李避之如常般应着,目光却转向了身边的钟棠。
而钟棠自然是立刻勾住了他的手臂,意思很明白,自己要跟去。
可他刚走没几步,那问威便发觉了问题,一回头指向李避之身后的钟棠:“我与师弟说话,你又来做什么?”
钟棠可不见得便怕他,眨眨眼睛说道:“贵观建筑着实雄伟复杂,钟某怕离了人便走丢,还是要跟紧李道长的。”
问威听后强压着怒气,望他脚下一指:“你且在原地等着,必是走丢不了的。”
钟棠可不管那么多,仰起脸来便看向身边的李避之。
李避之眉头微皱,无奈又向问威言道:“大师兄命我带钟掌柜游观,此刻将人留于原地,实不是待客之道……望二师兄包涵。”
“你!”问威看着自己这个往常冷情却听话的师弟,又看看仍故意靠在他身边的钟棠,终是怒而挥甩拂尘:“跟上!”
李避之到底也知分寸,虽带着钟棠一并跟上,可临了便将他安歇在一处,随时能看到他的树荫下,自己上前与问威交谈起来。
“二师兄。”
问威冷着脸,但还是说起正事:“宁王的事,可有头绪了?”
李避之点头称是:“已查到可能与当年后宫白嫔有关,但未及深查。”
问威点点头,又问道:“白嫔,你们查到多少?”
李避之回想起昨夜钟棠从老太监口中,吓出的话,简单地与问威说了,并言道:“无论宁王与白嫔生前究竟何等关系,只宁王不愿祭拜白嫔一事,便值得再查。”
问威听后点点头,思索了片刻后说道:“既是那皇家事,便需按他们的心思去想。”
“宁王之所以是宁王,都是因为他出于皇后,而非其他。”
李避之面色一沉,很快便明白了,而问威又说道:
“圣上今晨已再下旨意,宁王之事仍由两观继续查,但开明卫要时时跟随,一刻不离。”
李避之皱皱眉,这种仿若监视的感觉,实在不怎么让人悦纳,但他还是点头:“避之知道了。”
这时树荫下站着的钟棠,开始向这边张望起来,像是准备瞧着问威什么时候不注意,便偷偷溜过来。
问威一想到这妖物要在金乌观中晃悠,便觉怒气上头,对李避之说道:“看好他!”
“是。”李避之躬身应下,可随即目光放远,似看着正向自己招手的钟棠,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刚要开口,问威却抢先严厉地说道:“他只能由你来看着,由你自己。”
钟棠终于忍不住,脚下轻快地走到了李避之的身边,而李避之的目光也随着他一点点走近,直到他来到自己的面前,勾了棠色的唇:“何事要说这么久,我可等不得了。”
问威实在不愿看见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而后转身:“该说的我已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便直接离开了。
钟棠看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不由得又放开了些,一个劲地往李避之身边凑:“你这凶师兄,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李避之伸手扶正了钟棠的身子,将问威的话,讲与钟棠听,说到关于白嫔与宁王,钟棠的手指又勾住了腰间的玉珠串,
“如此说来,这位宽和温柔的宁王殿下也并非那般纯良。”
不过这话说出来,钟棠自己都觉得好笑,能当上大崇准太子的人,怎么可能是真纯良无知呢。
“那接下来,我们又要如何?还继续查白嫔的事?”钟棠颇有兴致点着李避之的手背,直到李避之将他的手包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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