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应该过来,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庄主吩咐了他别的任务,可他还是来了,像以前那么多次的,庄主一直想让他改掉的擅作主张。
罗铮突然觉得嗓子有些紧,他低声解释道:“庄主安排的事,属下都做完了。”
可赫连倾也没什么情绪,就像闲谈一般地问他:“既然做完了,何不去休息。”
说完也没等罗铮的回答,接着道:“我知你受了内伤,你不必说无事。而我少吃个一餐半顿亦不会饿死,送饭这种事没人会要求你做。不来这地牢也无何不妥,来了才叫违反命令。”
罗铮心里一苦,指甲无意识地紧抠着手指,他动了动唇,像是本能一样地吐出四个字:“属下该死。”
赫连倾转过身来看向他,不见喜怒地说:“你今早说自己是暗卫,可你要知道,陆晖尧他们那般,才叫暗卫。”
“令行禁止,无事了也不必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赫连倾眼看着罗铮脸色灰了三分,却仍狠着心字字句句说得清清楚楚。
仿佛挨了当头一棒,罗铮愣愣地僵在那里,与赫连倾对视了许久,却仿佛看不懂那人冰冷锐利的眼神一般。
他抖了抖唇却没说出话来。
赫连倾等了又等,心里一点点聚起了失望。他期待却又不露期待,他怕罗铮看出他想听什么,也不想罗铮为了满足他而说出那些话。
他觉得自己知道罗铮的心,可他又觉得罗铮就算偷偷地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也不敢当面献给他。
像以往的每一次,赫连倾预备妥协了,他侧过身去,不再看那张让人心疼的脸。
罗铮看着他的侧脸,难过地嗫嚅:“属下只是想见庄主。”
赫连倾哼笑,低声道:“见我做什么?”
一句话带着失落,不像是在问罗铮,却更像是在自嘲。
“想你。”罗铮动了动唇,几乎无声般地说了两个字。
赫连倾倏然睁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刚刚听错了。
他冷静地问道:“你说什么?”
“想你。”罗铮重复道。
罗铮从未这样称呼过赫连倾,他现下心乱如麻,眉头蹙起,指甲几乎楔进手指里去。
赫连倾心头狂跳,他慢慢看向罗铮,声音冷静到令人发指。
“再说一遍。”
罗铮低头看着赫连倾闪着光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懵神,脑袋里飞快地闪过些什么,让他突然明白过来。
却又不那么敢确定,他只好皱着眉说:“庄主听到了。”
“没有!”赫连倾摇了摇头。
“听到了。”罗铮肃着脸。
“再说一次。”赫连倾抑制不住唇角的上扬,笑容慢慢扩散到眼睛。
“想……”罗铮又闭了嘴,实在不知如何再说出口,仿佛方才是被鬼迷了心窍。
“想谁?”赫连倾怎可能放过他,直视着他的眼睛,逼问道。
“……庄主。”
“连起来说。”
“想庄主。”也不能装作没说过,罗铮几乎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连着说了一遍。
“才分开一天便想我了?”赫连倾少有地露出得色,笑着问道。
“嗯,”罗铮再也看不下去那张十分开心的俊脸,转过头去,小声道,“总是……”
“总是什么?”赫连倾勾住罗铮的脖子,将人拉近,两人近到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罗铮眨了眨眼,回道:“总是想。”
赫连倾满意地笑了笑,凑上去亲了亲近在呼吸间的嘴唇,然后松开手坐了起来。
他欺身过去,扶着罗铮的脖子,轻声问:“方才吓到你了?”
罗铮这才敢肯定之前的种种全是眼前人故意为之,他微叹口气,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赫连倾抱着罗铮吻了又吻,两人的呼吸逐渐加重,赫连倾却突然停下了。
他扯了扯罗铮被他弄乱的衣襟,闭了闭眼,苦笑道:“唉,怎就偏偏是在此处?”
罗铮喘匀了气,安静地笑了笑,又问:“庄主……可要回客栈休息?”
赫连倾眯了眯眼,要说第一次问是心疼自己在地牢受苦,那这第二次问便是放肆取笑了。
也罢,见他翘起的嘴角,赫连倾是再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事情是逾矩违规的了。
且还像是捡了宝贝一般,心里愉悦得很。
“属下没关系。”罗铮顿了顿,垂下眼睛说。
“……”赫连倾摩挲着罗铮的脸颊,瞬间疼惜得不得了。
赫连倾道:“给大家念首诗吧。”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罗铮道:“我也给大家念一首。”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赫连倾道:“再念一首。”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罗铮道:“最后一首。”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
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见人一副意外模样,赫连倾空出的一只手搂过罗铮,细细亲吻,呢喃道:“快点念诗,早点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这烂梗...看在我写到了凌晨两点多还爆了字数的份儿上,别跟我计较了...
不排除以后会有小修改什么的...
另外,祝大家2017年顺利。
第66章 对局
深夜,白府书房。
“愚蠢!”白云缪气得双眼发红,直指着皇甫昱的鼻子骂道,“竟还将官府牵扯进来,打乱了我的计划不说,你何时听过江湖事要让官府插手了?现下这个局面你要我如何收场!”
皇甫昱脸色亦十分难看,握着折扇挥开了白云缪的手,压着火气质问道:“你的计划?你计划里恐怕只有如何坐稳盟主之位罢!照此下去,何时才能杀了赫连倾!哈德木图已死,他早已知道我们动了杀心,你以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有那个冒充陆柔惜的女人就无后顾之忧了?”
“住口!你还敢提哈德木图之事,若不是你们擅做主张打草惊蛇,我何必先将陆柔惜推出去!”白云缪气得原地转圈,想了想又冲着皇甫昱怨道,“早告诉你们稍安勿躁,我自有打算,如今魏如海第一个丢了性命,下一个难保不是你我!武林大会才刚开始便折了一位世家家主,岂非让世人以为我白云缪无能!”
皇甫昱目色阴毒,冷声道:“你可知魏如海约赫连倾所为何事?那老东西要临阵倒戈!若不杀了他,难道等着他反过来害我们吗?”
“你!”白云缪大睁双眼,震惊地转过身来,看着皇甫昱,声音因为愤怒而略显扭曲,“是你杀了魏如海!?”
“哼,”皇甫昱冷笑一声,道,“若非他不听劝,也不会落此下场,好在他死了还能比活着多点用处。”
白云缪连退两步,怒到极处反倒冷静了几分,只见他沉了声音问道:“夏怀琛呢?他也知道此事?你们就想靠这个来解决赫连倾?”
“有何不可?”皇甫昱面露几分得意,挥着扇子道,“现下赫连倾已被抓入狱,杨知府那边我也早已打点妥当。既然是要借刀杀人,这借官府的刀岂不更加名真言顺。”
皇甫昱见白云缪面色仍是不好,便皮笑肉不笑地道:“要我说,就算是武林盟主,也要适时地承认一回自己的无能才是。”
“你以为,”白云缪眯了眯眼,嘲讽地笑道,“你以为赫连倾是这么好算计的?”
皇甫昱面色一僵,道:“你这是何意?”
“这样下去,恐怕连陆柔惜这颗棋也没用处了。
”白云缪眉头紧皱,思索着后退之法。
皇甫昱却不见他的担忧,蔑声道:“他现下身背命案已经被囚禁在府衙大牢,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白云缪十分嫌恶地瞥了皇甫昱一眼,仿佛自言自语道:“事到如今若不可挽回,便只能尽快杀了他。”
他想了想转而又道:“今夜我明明找了你和夏怀琛两人,可到现在也不见夏怀琛的影子,你以为他去了何处?”
“……”皇甫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若你是赫连倾,此时被栽了杀人之罪,最先要做的是什么?”白云缪顿了顿,盯着皇甫昱的眼睛道,“没错,自然要先查出是何人栽赃。”
他接连问道:“这灵州城内,他最先怀疑的又会是谁?”
皇甫昱一顿,接道:“你是说找走夏怀琛的人是赫连倾?”
“最先怀疑的,当然是对他先动杀心的夏怀琛和你。”白云缪转着扳指,思绪飞快运转。
“不知他手里有夏怀琛的什么把柄,竟耗到现在也不见人回来,恐怕……”说到此,白云缪笑了笑,“恐怕皇甫兄也要好好思量思量了,可有什么把柄曾落在赫连倾手里?”
皇甫昱心知从未曾与赫连倾有过什么交集,不会有什么把柄被抓住,可仍是莫名地起了一身冷汗,然而他只能不屑地笑道:“白兄多虑了,且等着赫连倾死的那一日罢。”
说罢起身,道:“告辞了。”
白云缪一脸阴郁地坐回原处,沉思间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与四家无关却也想致赫连倾于死地的人。
皇甫昱勉强压下心内不安回了房间,却在关上房门时猛地僵住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强大的压迫力自身后传来,一道低沉陌生的声音随之响起。
“皇甫公子,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
皇甫昱本能地抬手,欲推门逃出,却被颈间突然而至的刺骨凉意震到当场,动弹不得。
院子里有自家护卫,院外便是白府巡护,皇甫昱镇定下来,威胁道:“你们是谁?可知我一声令下会有多少人冲破房门将你们拿下!”
韩知将手中匕首贴着搏动的颈脉轻轻滑了一寸,回道:“公子莫要冲动,否则在下手中的匕首怕是要比外面的人更快一步了。”
皇甫昱安静下来,既然没有直接动手杀了他,便说明对于房内这两人,自己还有用处。
他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要公子将实情告诉杨知府,放了我家主人。”
“你们是赫连倾的人,”皇甫昱冷笑道,“想这样逼我就范?”
“自然不是,”赵庭说着将一枚小巧的青玉玉佩拿了出来,在皇甫昱眼前晃了一遭,道,“只是有样东西要给公子辨认一下。”
那青玉玉佩中央是一个清晰的 “馨”字,与皇甫昱折扇上的“昱”字吊坠正是出自同一块璞玉,乃是他亲妹皇甫馨自出生起便时时携带的贴身之物。现下这玉佩却到了赵庭手中,皇甫昱看得两眼充血,怒气上涌。
他低喝道:“你们!你们抓了馨儿?!”
“这个忙,皇甫公子帮是不帮?”
皇甫昱艰难地喘了口气,低声回道:“明日……”
“还望公子早做决定,想必皇甫小姐也很想与您相见。”
“明日一早还不行吗?!”
“恒融至此,一路长途跋涉,皇甫小姐确是有些吃不消……”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多谢皇甫公子了,我等恭候您的好消息。”
“你们……”皇甫昱顿了顿,缓和着口气商量道,“先让我见见她。”
赵庭一笑,将手上的玉佩往前一递,道:“这玉佩公子先替令妹保管着,如何?”
受制于人,皇甫昱也无可奈何,只道:“你们莫要伤她,否则我定不会放过赫连倾!”
这一整夜,牢外的人未得好过,牢内的人反而十分惬意。
月色渐消,恒莱客栈的一间上房内。
日初的红光朦胧地透过窗纸,将那紫檀木的雕花食盒罩上了一层氤氲。食盒旁边一件浅青色云罗长衫叠得整整齐齐,隐隐散发着淡淡的旖旎味道。
罗铮坐于桌旁,回想起天亮前发生的事,心下仍是止不住地砰砰作响。他闭了闭眼,长呼一口气,抿起的唇角却仍带着几分不明显的上扬。
他屈起手指,连敲了几下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疯了不成……?”罗铮低叹道。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心底里掩饰不住的雀跃让他无法再如往常那般压抑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即便他能再一次忽视自己的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心里之人那时的笑脸。
那个人笑得那么开心,眼里像是闪着光。
他喜怒不形于色的庄主,在那一刻,眉梢眼角都毫不掩饰地染着一点得意,翘起的唇角在吻过来时还带着他能感受得到的弧度。
他笑得那么……
那么好看。
他笑着说:“以后每日都要想,这是命令。”
罗铮回想到这里,用力摇了摇头,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抬手摸了摸桌上那件因两人做了某事而弄脏了的外袍,犹豫着是先将衣服洗了还是先去等着将要出狱的庄主。
想必此刻韩知和赵庭已经将皇甫馨被带来灵州的事告诉了皇甫昱,不知他们谈得怎么样了,如果一切顺利,约莫一两个时辰后他就能再见到赫连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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