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成洛的眼神忍不住有点发虚地往旁边飘了飘:“你想多了。”
“……是吗。”
周朗月说完这句后,还是在盯着他看,可姚成洛却没再吭声了。
周朗月也不再说话了,两个人之间陷入了一段诡异的沉默之中。
这样的沉默只持续了数秒,周朗月很快就又开了口:“那个……我是哪里说错了话吗?”
姚成洛一听这话,又有点不耐烦地看向了他:“哈?”
“总感觉您对我态度不是很好。”他说,“您是不喜欢我这样的人吗?”
姚成洛:“…………”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不耐烦凝固了一瞬。
然后,他又忍不住看向了别处,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了句:“没有。”
周朗月没有第一时间应答。
他看着姚成洛,就那样看了一段时间。
两人之间又这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鬼使神差的,周朗月说了一句:“希望您没有骗我。”
“没有。”姚成洛这次倒是答得快,他看向周朗月,说,“我不讨厌你。”
“这样啊。”
周朗月忽的笑了一下,又说:“那就还好。”
姚成洛最后还是没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
在那之后,周朗月很快就走了。他说他下午还有课,不能久留。
于是,两个人加了微信之后,周朗月就离开了。
他的身影一从视线里消失,姚成洛就感觉浑身一松,有什么东西被从背上卸了下去似的。
他这边骨头刚一松,就有人立刻叫了他一声:“洛子!”
姚成洛转了转头,茫然地看向叫他的同事:“啊?”
同事朝周朗月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问他:“你认识啊?”
姚成洛一愣,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说认识吧,那都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可要是说不认识吧,他又确实记得好久好久之前的事。
他就眨了眨眼,傻了似的答道:“不认识……吧?”
“你“吧?”个什么玩意儿。”另一个同事说,“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怎么还不确定了呢。”
姚成洛呵呵了一声,心道你懂个屁。
“我打包票,你一定认识!”另一个人又拍着桌子跟他叫板说,“他一定跟你有血海深仇!”
姚成洛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便抽了抽嘴角,说:“没有。”
“没有你怎么跟人家那么副表情?”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着前一个人的话,纷纷说道,“跟他欠了你二百五十万似的。”
“是啊,我就没见过你脸那么臭过。”
“你肯定认识吧?”
“有瓜吧有瓜吧!”
姚成洛撇了撇嘴,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起来,对他们说:“我真的不认识他。”
同事们一片哀嚎和嘘声,都说他骗人。
这很正常。
因为二十五岁的姚成洛,从小到大得到的评价都是“这孩子性格好”,很少有给别人摆脸色的时候。他性子友善,对别人很慷慨,性格又闹腾,活的潇洒又真诚,按街坊邻居的评价来说,那就好像金毛化了个人形。
尤其在陈黎野跟前。
陈黎野曾经说过,姚成洛不属狗都真是对不起这个属相。
姚成洛就嘿嘿的笑,然后往他哥身上扑。
年幼的姚成洛特别喜欢挂在他哥身上。现在想想,可能是他这身骨头还替他记得那些惨烈和遗憾,于是就自顾自地在无意识间想弥补回来。
扯远了。总而言之,姚成洛这辈子很少有给别人摆脸色的时候——除了在明黎跟前。
无他,他实在控制不住。他上辈子活的不易,一个人在朝野上护着个病秧子皇帝,还背了个罪臣的名头。虽然明黎点名不许别人说,可众口悠悠,他也堵不过来。暗地里,顾黎明还是被当做罪臣之子众口相传。而在此之上,朝野上的大部分人认定是明黎害死了上一任皇帝明纶。
明黎的皇帝位子坐的并不稳当。
所以,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让那些人都闭嘴,顾黎明把浑身的倒刺都支了起来。他性情大变,变得狠厉,变得张狂,只有这样,他才能带着病秧子皇帝在腥风血雨里活下去。
虽然他现在有了新的人生,也再没必要要把浑身的倒刺支起来,但在看到明黎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做回了当年为他遮风挡雨的大将军。
——那个跟他现在的性格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将军。
说起当年来,姚成洛倒还有一件事记得很清楚。
陈黎野没看到,其实谢未弦最后留给他的那封信上还写了很多。
姚成洛还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封信他当做宝贝一样藏在家里几十年。
谢未弦还在信里和他说,“有很多东西没来得及教给你,现在所剩时间无几,最后也只能给你写一些我一路走来的心得了。”
“你也知道,七年前,谢老侯爷突然去世,那年我二十岁,就被逼着做了家主。”
“当年的情境,与你现在极为相似。”
或许是受这句话影响了,也或许是被朝野里的腥风血雨给折磨掉了少年棱角,到了后来,顾黎明越活越像谢未弦。
这当然事出有因。朝野上的大部分人认定是明黎害死了上一任皇帝明纶,在那种情形之下,明黎自然需要亲臣保护。而能护住他的人,绝不会是活在谢未弦的庇佑下,嘻嘻哈哈地长大的顾黎明。
顾黎明一个人站在朝野上。他是禁军的统领,是皇帝身边的亲臣,后来还是摄政王。
他有要护着的人,有要扛起来的世家,有要统领的军队。
重重枷锁背在背上,朝野的那片腥风血雨里,终于锻造出了第二个谢未弦。
人人都说,他越来越像谢未弦了。
后来有一天,明黎就提起了这件事。
但他没说他像,他说:“那些人说,近些日子里,越看你越像谢未弦。”
顾黎明那时候在抽烟,他叼着个烟枪,眉眼里都是戾气:“像个屁。”
明黎倒不生气他这么跟自己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问:“你不想成为他?还是不想活在他的阴影下,不愿意被人一起提起来?还是……你恨他?”
顾黎明横了他一眼,说:“你就想得到这么几个可能?”
明黎很诚恳地点了点头:“想不出别的了。”
“我看你也是。”顾黎明笑了一声,道,“你那脑子里,就只想得到阴暗事儿。”
明黎有点不服:“也不知昨个儿在朝上卸了人家王大人两条腿的是谁。”
顾黎明:“……”
是他。
明黎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你做人狠,你也挺阴暗的。
顾黎明有点无可奈何,便皱着眉叹了一声,说:“那是两回事儿。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愿意听他们说我像谢侯爷。”
时至今日,还把谢未弦称为谢侯爷的也只有他一个了。
顾黎明拿着烟枪,在桌角边上磕了磕,又抬起头来,看向了窗外的远方,说:
“我这辈子都成不了他。”
“你没见过,他剑法厉害,能在敌阵之中一剑取对方首级。”顾黎明说,“他是举世无双的大将军,我这辈子都成不了他。”
明黎突然说:“我见过。”
“……”
顾黎明看向了他。
他们没点灯,一片黑暗之中,顾黎明看到明黎那双病得没什么精神气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明黎说:“很多年以前,我见过他拉弓。他骑在马上,一箭中了红心。”
“我从前跟他关系不错,那时候……我身体还很好。年少的时候,他总不服管教,谢老侯爷就把他送到了宫里来,和我们一起跟着太傅念书。跟你不一样,他打小开始就很凶了,体力还很好,天天上树摘果追猫,每天都给自己搞得一身伤,而且他谁都敢打,明纶小时候都挨过他一顿胖揍。……所以,我并不觉得你像他。”
“你像你哥。”他说,“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像。”
顾黎明愣了半晌,然后就忽的笑了。
“是吗。”他喃喃着重复了起来,“……是吗。”
风从远方吹了过来。
姚成洛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夕阳西下,他下班了。
但站在盛夏傍晚的风里,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要发生改变了。
因为他今天遇到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就要把这个番外写完谁都别拦我!!!
第225章 番外一 · 黎明月·
此后几天,姚成洛的日子还算安稳。
他一边保持着和周朗月的联系,一边给他打了几个电话,确定了一下这件案子的方向。
然后,他就开始给他写上诉书。
而恰巧在他着手写上诉书的那天,也就是两天后,陈黎野安顿好了谢未弦,回来上班了。他回来之后,就直接坐到了姚成洛旁边,只跟他说了句早,然后就开始工作了。
陈黎野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问,仿佛地狱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也好像两个人之间一直都是如此一般。
也确实一直都是如此。
到了中午的时候,姚成洛就以为陈黎野要照例回家找谢未弦,便识相地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识相地自己滚蛋。可东西才收拾到一半,陈黎野就对他说:“中午一起吃个饭?”
姚成洛:“……”
他转过头,看向陈黎野。
陈黎野还是没什么表情。见姚成洛看过来,他就又补了一句:“未弦一起。”
姚成洛眨了眨眼。
姚成洛看到谢未弦时,发现对方已经把头发剪短了。
他一头碎发飒利又凌厉,那点美人气质是彻底无影无踪了,全身上下就一个“狠”字。
陈黎野和姚成洛一前一后坐在车里,谢未弦就朝他们走过来,走得颇有踏碎脚下河山的气势。看来,不论前世今生,大将军的气场都不会发生丝毫改变。
听陈黎野说,谢未弦已经找好了一份工作,现在是在附近的派出所里做民警,要一步步好好干往上使劲,估计以后可以升个刑警。
陈黎野说:“瞧瞧,他真一点儿没变,最后还是走了条为民除害的路。”
“没办法,他就是这种人啊。”姚成洛跟他笑了两声,说,“他有本事,迟早能做刑警的。”
“我知道他有本事。”陈黎野说,“我也没担心他……他也用不着我费心。”
谢未弦上车之后,和陈黎野一样,也没和姚成洛多说话,一上车就随手扔给了他一瓶水,就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了一样。
三个人很和谐,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谁也没过问,谁也没提起以前的事,更没提起地狱的事。只是互相很平常地问了几句想吃什么,下午几点上班几点走。
倒是还跟以前一样莫名地默契。
陈黎野开着车带着他们去了家烤肉店,路上,三个人还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天。
聊了一会儿后,姚成洛就说:“对了,哥。”
陈黎野:“嗯?”
姚成洛说:“我遇到明黎了。”
谢未弦刚拧开瓶盖喝了口水,一听这话,整口水全给喷了出来。
陈黎野倒是非常冷静,只“哦”了一声,仿佛根本不在意。
跟他比起来,谢未弦的反应就大多了,他一下子回过了脑袋,满脸难以置信:“谁!?!”
“明黎啊。”姚成洛说,“他来找我打官司。”
谢未弦简直闻所未闻,满脸写着惊悚:“他找你打什么官司!?!”
“害,就他那破命,你还不知道吗。”姚成洛拍着自己的腿,无可奈何地笑着说,“他又被家里人投毒了,还是个病秧子,上个月亲妈没了,现在还被一帮恶心玩意儿逼着把遗产交出来。”
“……”
谢未弦无语了,他叹了口气,回过了身来,道:“你别说,这人命里的瞎烂事儿也挺多的。”
陈黎野回他:“你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谢未弦冷哼了一声。
姚成洛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笑,我告诉你啊,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谢未弦抱着水瓶子说,“我大概猜得出来你跟他什么关系,自己的事儿自己决定,我不管,你哥也不管。”
姚成洛笑嘻嘻地应了下来:“好哦。”
谢未弦说的没错,这事儿确实得他来拿主意。
也只有他能拿主意。
过了几天后,姚成洛把上诉书上交给了法院,然后给周朗月打了语音电话。
“上诉书交上去了,你爹估计马上就能收到法院传票了。”
姚成洛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抠着手指甲,话说到一半,还朝指甲缝里吹了口气,十分自得的对着电话那头的病秧子说道:“朋友,以我这些年的工作经验来看,你爹这样的人一收到传票,第一反应不会是去找律师,而是跟你去讨说法,所以基于你的安全考虑,我建议你搬到我家来跟我住两天。”
坐在他旁边的陈黎野把电话内容听了个一清二楚,姚成洛刚说到明黎他爹会去跟他要说法时,陈黎野就突然手上一顿,紧接着就电脑一合,文档也不打了工作也不忙了,直接大大方方地把椅子挪过来一大截,面无表情地凑到了姚成洛身边,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无声地诉说“我要听我弟弟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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