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他该为汉娜保密,但等到了楼上,扎尔斯还是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埃德温。
他本意是认为网络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怕汉娜会遇到坏人,结果埃德温点点头把这件事就这么带过,朝他伸出一只手:“让我看看。”
扎尔斯一边把纸递给他,一边还放心不下汉娜那个“网友”,忧心忡忡道:“能调阅这种鸡毛蒜皮的旧记录的人,要么权力很大,要么就是个看档案室的,万一他想利用汉娜做什么……”
“179号的网络连通的是驱魔人协会。”埃德温说,“就算要担心,你也该担心他们是不是被盯上了,而不是每天呆在家里的汉娜会不会被人拐卖——过来看这里,我觉得这份记录不管来源是否正当,应该都是真的。”
扎尔斯依言凑到他身后,弯下腰来看纸上划了线的那一行,上面写了个地点,根据时间来看,是那一年八月比尔的车通过某段公路的记录。
“知道是什么地方吗?”埃德温问。
“不知道。”扎尔斯说着,用手机打开电子地图,很快查到这段公路位于什么地方,“是南部的一个景区,附近好像有个没怎么开发的遗迹。”
他搜索这个遗迹的名字,发现它是近三十年前发掘出的古代建筑群,内部已经坍塌了绝大部分,不过留下了一些有考古价值的壁画和古物,所以有不少这方面的爱好者去那里参观。扎尔斯点开其中一个实地拍摄的vlog看了看,遗迹四周绿意葱茏,应该是在森林里。
把手机递给埃德温看,扎尔斯粗略扫了一眼纸上的其他记录,没发现其他可疑的地方。比尔的车几乎都在公司、工地和家三点一线间来回,莉莉安则每天都在家里陪着年幼的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外出记录。看起来,除了那次不知为什么前往遗迹的家庭旅行和去看望他的外婆,他们家一直没怎么离开过约克市。
埃德温盯着手机屏幕看,上面仍然在重复播放扎尔斯刚才点开的视频,反复看了几次后,他在某一处点下暂停,又递还给扎尔斯看。
年轻漂亮的女孩穿着和环境格格不入的露背连衣裙,正笑容灿烂地介绍着自己身后坍塌的几堵墙,她说了什么扎尔斯没能听到,只从暂停的画面上看见了她身后的遗迹。
因为过了二十年,环境变化下建筑物的坍塌更加严重,又被博主挡去了大部分,看起来并不完全一样,但应该就是那张照片的拍摄背景。
他看看屏幕上定格的画面,又看看埃德温,想起一件事:“上次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对这地方这么在意?”
这一次,埃德温倒没再拒绝回答,直接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联系可能就存在于那个地方。”
按照导航指引开了几百公里车到记录上的那个高速出口时,扎尔斯觉得比尔当年可能有点疯了,不然怎么会带着莉莉安和他不远千里开车到这偏僻得人都没一个的地方旅行。
他开车沿着破破烂烂没人打理的小路穿过树林,等到终于看见零星几辆车时,遗迹入口的指示牌也已经清晰可见了。
那几辆车没按照地上隐约还能看清的停车线停放,横七竖八地停在大门外,车上下来几个扛着各种设备的年轻男性,清点一番后才拉开车门,让等在里面的女孩子打伞下车。那女孩穿得很朴素,长相也很普通,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下车后撑开一把粉色阳伞,又从车里接了另一个女孩下车。
这次从车上下来的女孩他们都见过了,就是他们看过的那支vlog里笑着介绍遗迹的博主。她身材高挑,一头金发挑染了粉色和白色,穿着时髦,化着浓妆,任由先下车的女孩替自己打着伞,从随身包包里拿出镶满水钻的手机看了一眼,带着这群人进遗迹里去了。
“她不是已经做过这里的专栏了吗?”扎尔斯有点疑惑,“为什么还要带一群人再来一次?”
看那全副武装的架势,简直像是要在里面拍电影。
埃德温不太在意这个女网红要到遗迹里拍什么,反正和他们的目标不同,避开就是了。他急于寻找遗迹里的异常,因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已经能够感受到这座遗迹里确实有点什么东西,正隐约吸引着他。
扎尔斯没他那么敏锐的感知,不过也觉得这里怪怪的。明明研究价值有限,却有不止一个网络名人跑到这里自发宣传,他搜到的几个视频里都是热情洋溢的赞美,可被他们吸引来的游客仍然非常有限,就像他们现在看到的,只有刚才那一批人的车停在门外,根本没有慕名而来的人。
有点奇怪。他想。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埃德温已经先一步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走,进去看看。”
头一回行动力比不上埃德温,扎尔斯愣了愣,连忙熄火下车,小跑几步跟上了他。
因为研究价值有限,这座遗迹甚至没有什么安保人员,大门就这么敞开着随意出入,泥土地上凌乱的脚印想分辨出谁是谁都很难,想要调查出入人员是不可能了。他们像普通游客一样进了门,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说话声,于是默契地转了个头,朝相反方向走去。
这一边相对更加偏僻,半隐藏在树林里,不比那群人在的位置,看起来人迹罕至,连脚印都没几个。没有明显的路,凸出地面的树根乱七八糟,很容易绊倒,扎尔斯下意识把自己的手臂伸给埃德温:“扶着我走吧,别摔倒了。”
他以前定向越野没少走这种路,经验丰富,想让埃德温方便点,后者却没领情,站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他。
“我很像需要帮助的人吗?”埃德温问他。
扎尔斯啊了一声,有点懊恼地笑了下:“没想那么多,就怕你被绊住……”
埃德温当然不是需要帮助的弱者,是他潜意识驱使的行动冒犯了对方——
他正想道个歉收回手臂,埃德温却先一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开玩笑的,走吧。”
穿的外套有点厚度,扎尔斯不太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不过……
埃德温有点反常。
他也不差。
好像他们都被这座遗迹影响了,行为表现都有点怪怪的。扎尔斯慢半拍地想。
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还是把胳膊借给了埃德温,避过地面凸起的树根朝高处的一座破败建筑走去。
他们都是成年男性,身高腿长,没花多长时间就爬上了那个矮坡,几个塌得只剩地基的房子出现在他们眼前。埃德温放开他的手朝前走了两步,扎尔斯则随手捡起地上的半块砖头,捏在手里朝上抛了抛,又接住。
“你觉得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他没话找话地问,“新闻报道都只说疑似古代建筑群,好像那些专家也没搞懂是什么……”
“不是人类的建筑。”埃德温突兀地说。
扎尔斯眨了眨眼:“……什么?”
“这房子没塌之前,是白地人的建筑样式。”埃德温学着他的样子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往前一扔,石头在已经被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墙上砸了个洞,“白地不下雨,但这里会,所以它禁不起风雨,没过几百年就塌了。”
“你是说……这些房子是白地人建的?”
扎尔斯难以置信地扭头去看那堆残垣断壁,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只有他们面前的这一间被埃德温砸出洞来,隐约能看见里面的废墟里有点光亮。
“不是这些,只有这一间。”埃德温抬腿跨过塌得只剩半米高的外墙往里走,“具体怎么回事,看看就知道了。”
第63章 (上)
严格算来,这地方已经不能说是“屋子”了。破破烂烂的外墙只剩半截,里面也只有一些腐朽的木桌椅,值钱的东西大概早就被人拿走了,他们什么有价值的物品都没能找到。
但埃德温的神色越发凝重,好像这地方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疑点,他皱着眉绕着外墙走了一圈,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前回头问扎尔斯:“有能挖土的工具吗?”
扎尔斯愣了愣,立刻道:“我去找找。”
他转身要去找,埃德温却又说:“不用了。”
这深山老林里想找个铲子估计也不现实,埃德温叫住了他,悬在空中的右手一抬,有个东西沾着泥土从地里飞了出来,落在地面上。
那是个木盒子,被落地这一下摔得打开来,露出里面显眼的红色。
扎尔斯下意识想替他捡起来,却被埃德温拦住:“你别碰它。”
“……怎么了?”扎尔斯有点茫然。
埃德温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格纹手帕,裹着那盒子拿起来,看它的眼神有些疑惑,更多地是警惕。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低声说。
扎尔斯摇摇头。
他直觉是很重要的东西,而且埃德温把它从土里翻出来后,他好像能隐约听见一点不寻常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唱歌,声音空灵而飘忽,找不到来处,一直在他耳边回响。埃德温把盒子从地上捡起来以后,那诡异的声音越来越近,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像是贴在他耳边吟唱着什么。
扎尔斯把自己的感受说给埃德温听,然后叹了口气:“我听不懂它在唱什么。”
“能学着哼给我听吗?”埃德温问。
“……我试试。”
他艺术天赋有限,勉强跟着听见的旋律哼起来,中间有几个错了的音也顾不上纠正,因为光是跟上旋律就够吃力了。听他这么哼了几句以后,埃德温忽然抬起头——他也听见了。
听了两句以后,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随后一柄闪烁着微光的细剑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他手中。
“小心点。”他沉声说,“这东西是白地人保存血脉力量的陨盒。”
先听见歌声的扎尔斯听不懂也情有可原,那支歌谣他在族群里听过,是白地流传已久的唤灵曲,通常在有人寿命已满,化作光点消失的时候,他的亲人会为他唱这支曲子。
“光与夜交集之一线,圣人指引归途,永昼之人化为星夜,终有渡海重回之时……”
歌声动听,出现在这里去格格不入。只有亲人逝去时白地人才会唱这支歌,那么……是谁死在了这里,又将自己残存的力量安置在陨盒里,等待有人将它挖出来?
为什么会有白地人死在这里?
埃德温在地狱出生长大,当年跟随赫尔莱特渡河进入地狱的族人没有年长者,至今仍未有人死亡,他唯一一次听见这支唤灵曲是在赫尔莱特消失很久之后,大家都认为他不会再回来了,于是在黑晶殿前为他唱了这支歌。
他手中的剑微微颤动,似是对陨盒里的力量有所反应,埃德温神色凝重,把盒子丢在地上,然后向前半步,把扎尔斯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
这是他第一次在人类世界感受到威胁,盒子里的力量似乎在排斥他,又像是某种试探。或许已经死在这里的白地人可能是赫尔莱特的敌人,也可能不是,但总不会是朋友。
消除陨盒里残存的力量有很多种方法,但大多繁琐又费时,这东西现在的状态很危险,他懒得花时间精力去多想,于是直接抬手挥剑,想要将陨盒一分为二。
“逝星”是赫尔莱特留给他的佩剑,剑刃淬过羽兽的毒,对白地人同样有杀伤力,在最终导致他被流放的那场战斗里,它曾经斩下过另一位地狱公爵的左翼。来到人类世界后,埃德温一直把它封存在自己的身体里,这还是第一次使用。
但出乎他意料地,“逝星”挥劈的力量落在看起来脆弱不堪的陨盒上,竟然被全部吸收了。
他第一次遇见自己的剑无法斩断的事物,想也不想就再次挥剑,银白色的剑刃化作一道闪电,落在同一个位置,却仍然没能对陨盒造成任何伤害。
扎尔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从埃德温凭空变出那把剑到木盒被砍两次仍然毫发无损,最后埃德温的怒气几乎要实体化了,他才忍不住开口道:“是不是要用别的办法?”
埃德温看了他一眼,手里的剑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消失了。
“你觉得要用什么办法?”他问。
从他得到“逝星”的那一天起,还从没有遇见过斩不断的东西。眼前这个陨盒被击中两次却不受任何影响,像是吸收了他的力量,必然不普通。还有很多办法可以尝试,但这遗迹处处透着古怪,他也不能在这里弄出什么大动静,把另一边的普通人招惹过来只会更加麻烦。
倒不如听听扎尔斯的意见,反正对方总有稀奇古怪的想法,说不定歪打正着,恰好就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嗯……”扎尔斯其实只是想让他别再用剑去劈那个盒子,看起来没什么用,剑刃溢出的力量都被无底洞一样的盒子吸走了,但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想了想,迟疑着道,“要不……我来试试?”
“不行,”埃德温一口否决,“很危险。”
他越是不同意,扎尔斯心里反而越是有点痒痒,看向那个貌似没什么异样的盒子,反问道:“如果真这么危险,所有来过这里的人类都应该被它影响才对,为什么我和其他游客都没有任何异常?”
埃德温不说话,他又紧接着说:“而且我也不是普通人类了,有你在旁边盯着,应该不会出问题的。”
他也不是胡乱做的决定,这盒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能吸收埃德温的力量,这让他想起和埃德温缔结契约的那天,自己也是通过血液飞快汲取埃德温的力量。即使事后埃德温和埃尔文斯都没有和他谈这一点,但他当时还有残存的意识,其实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们此行是为了寻找彼此之间的力量联系,也确实循着他二十年前的行程找到了这里,如果他身上发生的异常情况就是由于小时候接触这个盒子才出现……
“让我试试吧。”扎尔斯放软声音重复道。
埃德温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给他让开了位置。“逝星”再次无声地出现在他手上,随时防备着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
扎尔斯弯腰捡了埃德温刚才和盒子一起丢在地上的手帕,包着盒子把它捡起来。
木盒的盖子敞开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被透明的外壳包裹在内的血液。大约是年代太久远,那一小汪血显得有点浓稠,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流动,像小时候玩过的油沙漏一样,血液撞在了外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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