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倒霉了!”谢崇祖极为不情愿地从车上下来,借着打火机的光,查看起后车轮。
吴达波也跟着下了车,嘴里还嘟囔着:“还不是你乌鸦嘴,这下咱们可真要在山上睡野、、妞儿了。”
腊月的冬夜,山上刮起了刺骨的北风,三个人很快就受不住了,哆嗦着决定往山下走走看。
夜晚的山林,狰狞的树枝挡住了微弱的月光,谢崇祖手上的打火机已经烫得拿不住了,他只好暂且收起来,抹黑一深一浅得往前走着。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宝莺止不住得叫累,可那两位少爷这时候可没心情怜香惜玉,连理都不愿意多理他。吴达波甚至还生出了点坏心。
“你们说,这山里有没有鬼?”
宝莺一听,寒毛都竖起来了,声音弱弱地央求道:“别,吴少爷您可别乱说。”
可吴达波哪里会管他的死活,硬是来了点兴趣:“我听我父亲说起过,前两年,他也坐车走过一趟着山林子。”
谢崇祖也觉得空走路过于无聊,就跟着说起来:“你爹也是晚上走的?”
“对,对,他就是晚上来的,你们听我说……”吴达波特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爹说,那时候他坐在车上,周围呼黑呼黑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他也不知道开了多久,可就是找不到下山的路……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
吴达波顿了一下,谢崇祖看着身边宝莺害怕的样子,故意恶劣地问:“他发现什么?”
“发现他身边的车窗上,正趴着一张女人的脸,”吴达波还嫌不够,继续说着:“那张脸灰白灰白的,但嘴唇却像是沾了血一样,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正泛着绿光。”
“我爹赶紧让司机快开车,一下子就把那女人甩了下去,”吴达波的声音越发低了:“他刚松了一口气,打算回头看看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们猜怎么着?”
“别,别说了……”宝莺几乎要吓得哭出来,不住的央求着。
可吴达波却并不理他,反而骤然拔高了声音:“他看见--那个女人正趴在后窗上,对他笑。”
“别说了,别说了。”
“别说了--”
谢崇祖被吵得心烦,忍不住呵斥道:“宝莺,你不让我们说,你自己在这里瞎鬼嚎什么!”
宝莺被他这么一骂,整个人都懵了,哆哆嗦嗦地说道:“谢谢二少,刚刚我没说话呀。”
他的话刚落音,又是一声“别说了--”从三人的身后,幽幽地传来。
三个人的心几乎要被吓凉了,谁都不敢回头看,连走路的腿都僵直了。
“跑……跑!”到底还是吴达波大胆些,仗拼着自个儿的大嗓门,使劲大喊了一声。其他两人都像是被他吓醒了似的,拔腿就跑。
漆黑一片的山林里,他们也不知到底跑了多久,而那一声声“别说了”,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就在这时,三人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小屋,宝莺实在跑不动了,连滚带爬地就冲了进去。谢崇祖也没多想,就一块跟他跑进去。唯有吴达波也不知怎的,看着那小屋只觉怪异,死活不肯进去,反而转身跑进了更加可怖的山林里。
这种时候,谢崇祖也没什么心思关心旁人,他跑进屋里后,就迅速关上了小屋的门。
说来也怪,自从那扇门关合后,一直追在他们身后的声音,竟真的消失了。
谢崇祖脚下一软,几乎直接瘫倒在地上,眼前黑了半天后,才有功夫打量起眼前这间小屋子。
这应当是座庙宇祠堂一类的地方,只是实在破败得厉害,没有一面完整的墙壁。
而整座屋子里,最为引人注意的,就是正中央案台上,供奉的那尊一人多高的塑像。
借着仅有的月光,谢崇祖依稀能分辨出那大约是个神官一类的角色,黑灰色的石头雕刻而成,没有着一丝彩色。再往上看去,却是个面相极凶的头颅,并一双黑洞洞的无珠的眼眶。
谢崇祖只看了一眼,便再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靠在门边喘气。
又过了好一会,屋中的二人终于确定,刚刚山林中的女鬼已经走了,这才放松下来。
“幸亏,幸亏我们逃进来了,也不知道吴少爷现在怎么样了。”宝莺凑到谢崇祖身边,心有余悸地说道。
谢崇祖一想到吴达波,估计对方也是凶多吉少了,但也不想这时候再自己吓自己,于是索性就当没听到。
但宝莺此刻实在害怕得厉害,只想着跟人说话来壮壮胆子:“谢,谢二少,你说这庙里究竟供着什么神,虽然空了却依旧这般管用,日后我定回来给他添些香火。”
谢崇祖被他烦得厉害,敷衍地说道:“什么神?你不会自己看吗!”
没想到这话一出,宝莺却为难地说道:“可,可这庙空成这样,也没个神像什么的,我怎么看……”
没有神像?谢崇祖冷笑一声,刚想指着那屋子正中的塑像骂宝莺瞎,可没想到他一抬头,却发现那案台上竟什么都没有。
“塑,塑像呢!”谢崇祖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冷风透过墙上的裂缝吹进来,散落的杂草被风撩起,如同鬼魅一般拂过空荡荡的案台。
“没有塑像呀,”宝莺不明所以,但却直觉得感受到有些不太对劲,硬撑着解释道:“这庙里……什么都没有呀。”
“不可能,刚刚塑像明明在那里!”谢崇祖才放松下来没多久的神经再次绷紧了,仿佛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把他活吓死。
可就在这时,狭小的,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了沉重的脚步声。
“谁,谁在走路?”宝莺紧张的看着周围,可除了四面残破的墙壁,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而那沉重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好似就在他们的身边打转。
谢崇祖再也撑不住了,一把拉开了房门,可他的脚却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那空着双眼的高大石像,正一手提着只长发女人头,紧紧地堵在门口。
“啊--”
谢崇祖只觉得自己身上什么东西在飞速的流失着,但他仍是拼出了吃奶的劲,转身硬是从破墙缝里挤了出去。
时隔不久,谢崇祖第二次在漆黑的山林间,没命般地跑着。
他根本无暇顾及宝莺怎么样了,只知道向前奔跑,哪怕跌倒了,滚着爬着也要向前跑。
忽然,他发现前方的山林外竟然有一大片平地,平地上屋舍林立,每栋房子中都亮着温暖的烛光。
是村子!有活人了!
谢崇祖几乎要哭了出来,他一边大喊着“救命啊”,一边向那村子冲过去。
可当他真正走进村子中时,却发现整个村子安静得厉害,虽然每户每屋都亮着灯,但街道上却不看不见一个人的影子,听不见一个人的声音。
“救命啊!”即便如此,谢崇祖哪里肯放弃,他能听到那石像的脚步声一直就在他的身后,且越来越近了,而他身体那种流失的感觉也越来越严重。
他彻底吓疯了,开始不管不顾地拍打着村舍得门,一个不开就另一个,这一路拍下来,手都快要断掉了,可就是没有一扇门为他打开。
就当谢崇祖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有扇门开了,一个身穿灰色厚袄的老大爷,二话不说,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一把拉进屋子里。
“别出声!”老大爷贴着谢崇祖的耳朵,用几乎轻到听不见的声音,严厉地叮嘱道。
谢崇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这会谁救了他谁就是他的再造爹娘,哪有不听的道理,连忙一个劲地点头。
石像沉重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屋外,谢崇祖整个人哆嗦地坐都坐不住,幸亏老大爷一直扶着他,他才没有一头倒下。
没想到,那石像却只是在房屋外转了一会,没多久竟就那么走开了。
“行了,没事了。”老大爷贴着门仔细听了一会后,松开了手,谢崇祖顿时无力地瘫软下来,□□都湿透了。
老大爷估计也是好心的,看着他这副样子,安慰道:“后生,你吓坏了吧,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吧。”
谢崇祖话都说不出来了,勉强点点头,那老大爷就往隔间的厨房里去了。
没多久,厨房里就传来劈柴烧水的声音,屋子里也暖和起来了,谢崇祖总算稍稍放松了一点。但他的手脚还软木着,几乎动不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老大爷,看着对方一下又一下的砍着柴火。
“唉,这些柴火都受潮了,我要换点别的烧了。”大老爷回头,冲谢崇祖歉意一笑,然后从柴火堆后面,用力拖出了什么……
第16章 无眼判官(四)
天刚亮,叶鸽就忍不住爬了起来,但他却没有起床,而是抱着被子窝到了床头,眨着黑亮的眼睛,专心瞧着床头小柜子上崭新的小钟。
小玩意不过一尺来高,棕褐色的木壳子上镶着牙白色的表盘,正是当下最时兴的款式。
这是昨晚谢臻带他出去玩时,顺路从城西钟表店里取回来的。
“之前在史家,我看你喜欢,就过来订了一只,每到也会报时的……”
正想着,时针已然走到了七点多位置,表盘下的木盖子突然就打开了,一只莹白色的小鸽子,就那样挥动着翅膀,从木盒子中跃了出来。
叶鸽的目光一刻都不舍得离开,与那小鸽子的两颗黑豆眼两两对视。谢臻进来时,竟不知,到底是哪只小鸽儿的眼睛更亮些,但他却清楚,还是自己的小鸽儿更招人疼。
“怎么不多睡会,就这么喜欢这只钟表吗?”
谢臻忍不住轻笑一声,走到了叶鸽的床边,掀开了床上挂的纱帘。两人昨晚在城西玩得晚了些,他便索性没回谢家,在戏园子里又要了间房住了下来。
叶鸽没想到谢臻这么早就过来了,一想到自己刚刚跟钟表对视的蠢样,赶忙羞得往被子里藏,几乎连脑袋也一块缩了进去。
谢臻可没给他躲的机会,随意在床边一坐,伸手直接连着那团被子,一并抱在了怀中。
“怎么,小鸽儿有什么藏着不肯给我看的吗?”
三爷明知故问!叶鸽红着脸,在被子里窝着摇了摇头,磨蹭半天拱出了一只小手,想要去抓床头上的钢笔,却又被谢臻握住了,只好直接在谢臻的手心里,转移话题地写道:“三爷,我要先换衣服。”
说完,就仰起头,睁着自己明净的眼睛望向谢臻。
谢臻最受不得叶鸽这样的目光,每当看到小鸽儿这双眼睛,他便觉得这世上所有事,没有什么是不能依他的。
“好,是不该冻着,”谢臻忍不住低头轻吻一下叶鸽的眉心,然后伸手从一边的柜子上,取过了叶鸽的白长袄,放到他的面前:“好了,快穿上吧。”
叶鸽与谢臻对视片刻,茫然而迟钝地眨眨眼,哎?
就让我这样换?三爷您不出去吗……
一刻钟之后,满脸通红的叶鸽才跟着谢臻走出了房门,今日的白袄,当真穿得分外整齐。
昨天,谢臻手头上的事总算是理出了个章程,年前基本能闲下来,有空多陪陪叶鸽。本来,他今早打算带叶鸽去城东的老集上转转,没想到两人刚走到福月班的大门前,就发现那里如今已经乱成一团。
“这,这是怎么回事!”吴有东也是刚刚得了消息不久,一到门口,就看到宝莺脸色青白的躺在地上,几乎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他昨天不是还好好的,跟着吴少爷出去的吗!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吴有东一时间也慌了神,一边叫人去找大夫,一边抓着周围的人询问。
孟管事比吴有东来的还早一些,大致摸清了是怎么回事:“宝莺是一早被吴家人送回来的……说是昨晚他们与谢二少一起开车上了山,好像是遇着什么脏东西了。”
“吴少爷昨晚自己逃了出来,今早让家里人去山上找,才找到了宝莺和谢二少,就各自送回各处了。”
叶鸽虽未走到跟前,但也能听到孟管事说的话,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谢臻,果然发现谢臻正注视着地上的宝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宝莺真的是碰到脏东西了吗?”叶鸽拉拉谢臻的手,在本子上写道。
谢臻点点头,目光又回到宝莺的身上,他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必然是碰到了什么妖物,但……却不止有妖物那么简单。
这么想着,谢臻挑起了手中的烟杆,轻轻地吸了一口,味苦的味道随即在人群中散开,随后他几步上前,弯腰用烟杆在宝莺的心口用力一敲。
这一敲在旁人看来并没有什么,但谢臻却能看得到,随着那烟杆杆落下,一根白丝飞快地从宝莺的心口飞出,刚想逃窜,随即又被虺头中冒出的烟雾死死地抓住了。
宝莺瞬间醒了过来,发疯一般地大哭大叫:“救命!救救我!鬼啊--有鬼啊!”
吴有东见状,连忙叫人把他抬走了,而后有恭恭敬敬地走到了谢臻的面前。
虽然他并不能看到白丝,但刚刚谢臻的动作与宝莺的反应,他确实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
“这……多谢三爷出手,您看这宝莺到底是怎么了,以后还能不能--”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臻打断了,谢臻依旧不想与他多话,语气淡然地说道:“他不过是平时孽事做多了,得了报应而已。”
吴有东着实被谢臻噎了一下,但他又实在没胆子多问,眼睁睁地看着谢臻拉起叶鸽的手,走出了大门。
“宝莺是遇到了什么东西,和我那晚一样吗?”谢臻说给吴有东的话,一听就是气话,叶鸽可是不信的。待两人离开了吴有东的视线,他立刻在本子上问起来。
谢臻伸手摸了摸叶鸽的脑袋,语气温柔地细说起来:“他应当是遇到了什么妖物,被吸干了气运。”
至于一不一样……谢臻的眼眸暗了下来,宝莺遇到的东西,自然与叶鸽之前遇到的狐妖并不相同,但是从他心口抓出来的那缕白丝,却与叶鸽身上的,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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