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茶,吃不了什么,你去当班处守着吧,小心有谁得了急病,寻不着人。”颜修握着笔,去沾砚上的墨汁,轻声道。
赵喙说:“我方才在院外,听人说今日皇后在月阔宫被太后罚跪,陛下那时在岁华殿和邶洳王下棋,一室姑娘去求他救人,他丢下半局棋就走了,也不知皇后怎样了,现在也未有人来传御医。”
“有时候觉得,他们也像普通夫妻。”颜修举笔半晌,也未写出下一味药的名称。
赵喙说:“人是有情的,即便早时不和睦,如今这么久了,也许真的不一样了。”
“他们同样是有心性的人,同样年少,同样在富贵处长大,同样尊贵。”
“你在感慨吗?”赵喙问道。
颜修安静深吸一口气去,他将笔放下,抬手去寻桌前的药书,说:“我记住了方才秦大人的一句话,用在你身上的,同样能给陛下用,我熟识他之前有不解和难以服气,可我如今能够说他惨绿年华、风流有为,自然人人都会喜欢他。”
“我也觉得陛下很好,即便很多人介意他的年轻,又编造些谣言,”赵喙顿声后,轻说,“在民间。”、
桌前烛灯的光闪动起来了,颜修翻开药书,他借光,察觉那满纸都是跳动的字,他的指尖要讲书页掐开一个浅浅的洞。
待赵喙离去,颜修起身推门,他见夜中有银钩月,正与房檐下暗淡的灯笼照映。
灯笼倒更像月亮。
人的情奇怪,孤寂无助时才记起逃避,颜修忽然想起扶汕,想起那处暖热的四季,想起汕水清波,也想起了那日在南浦堂被兼芳递来的、盖了红色玺印的、陈弼勚亲笔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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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弛勤仍旧一身红衣,他像是不知晓寒冷,因此未穿斗篷夹衫,一把腰窄细,由朱色腰带勒着。
他仍旧面庞漂亮,脖颈上存留着一抹粉红色的胎记。
黄昏将晚时候的定真殿中,寂静肃穆,值冬季,因而是极度寒冷的,门外及殿周各处,时刻有精兵巡逻守卫着。陈弛勤几时辰前趁着洒扫进来,瞒着那时来回行走的内侍,在殿楼深处的房里藏着,到现在。
他是经历了思虑的,因此丝毫没忙乱,祭品纸钱、灯火香烛,一切皆简单备着,他借从窗外来的灯光看殿内的一切,看空荡荡的龙椅,以及遍布四处的尊贵纹样、奢华浮雕。
“娘。”陈弛勤在那殿中央跪下,膝盖骨撞得生疼,他不顾天花板上凶猛的龙形雕刻。
膝下正是众臣上朝的跪处。
陈弛勤轻笑时,眉眼仍旧艳丽,可少去原有的几分温和,如今全然成了愤恨苦痛,他将纸钱点燃,盛在从殿内寻来的银盘中,盘前摆放金玉死时留下的梳子。
他未流泪,一双眼被香烛熏得泛红,又道:“我丝毫不思念你,走了是你的解脱,若我们真的是狐狸,那最好,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了。”
银盘上火光跳动,是偌大殿中能彻底忽视的亮点,像从远处天上,来了沉重的一颗星斗。
“皇权龙椅皆为你祭奠,此时定真殿了无尊卑,只剩权力的凶恶,以及逝后仍被蜚语诋毁的你。”
陈弛勤俯身叩头,跪得毫不庄重,他穿红衣祭奠,在远处瞧时,可见纸钱燃尽的飞灰,人如一滩血,掺进了滚烫的火里。
[本回完]
下回说
暖雨三番笑前红袖
寒风无往泪下水衣
第27章 第十二回 [壹]
暖雨三番笑前红袖
寒风无往泪下水衣
——
半亩枫树掉了艳色的叶子,只留稀疏穿风的干枝,夜深人静,钩月从天中移往西方,快从黑色里坠跌,往未知的黑色中去。
风愈发迅疾地刮起来,抚动脚下碎叶,也抚动四处的砖瓦枯枝,连墙边稀疏的干草,也像是回了魂魄,正肆意叫闹着。
陈弛勤未穿斗篷,甚至未着一件像样的厚衣,他自远处独步到此,算是回了自家一方安全的地界,清冷是有的,檐下连夜灯也未留,只有陈弛勤手上从别处寻来的、素色的纸灯笼一盏,他借亮,要向那从不闭门的院中去。
“王爷,”背后有轻缓的女声唤他,道,“我寻个归处。”
屈瑶的声嗓不尖锐,而是柔和、厚重、利落,陈弛勤未回身时,一听便知道是她。
“我也未有归处。”陈弛勤手上端着灯笼,侧身而立,再转头去看她,说。
只见那轻薄寒光中瑟瑟站着大延的皇后,她端庄又冷淡,提了小小一盏绘红梅的圆灯,着大红的褙子,她未上前,说:“天冷,手冷……”
陈弛勤再细瞧她,只见那鹅蛋脸庞上两抹还在淌着的泪,她哽咽中再说:“脚也冷。”
风将一切掀动,发出混杂的声响,屈瑶一人站在林际杂乱的枝梢下,像快跌倒了。
陈弛勤未再回话,他上前去,灯笼也掉了,在脚下烧开窄窄一片,燎动着寒冷的空气;屈瑶被男子衣着单薄的身子抱住了。
她这才闭上了眼睛,紧咬着牙关,将脸颊蹭在他肩头,泪浸得下巴也刺疼。
“王爷……”屈瑶只这样说。
女子暖融融一团,被褙子裹得软又柔,她用了尊贵的香,因而气息也是醇厚艳丽的气味,她再说:“玉澈王,带我离开。”
吸气和呼气皆是热的,怀抱和身躯都是热的。
风是极寒的。
“殿下拿我当什么人?”
“不知。”
“若我今日留你住下,事传出去,如何也说不明晰了,或者会让殿下丢了性命。”陈弛勤将屈瑶抱得更紧,他身上有异香,与宫中熏的都不同,是他自配的。
屈瑶道:“过完上一个白日,我什么都不会怕了。”
房中烛灯点起来,两盏。
屈瑶还是哭,但不出什么明晰的声音,仅有泪缓缓地滑着,她未穿什么华贵的颜色,中衣也是掐了小花的纯白绸缎料子,满头洗过不久的乌发散下,遮在背上。
同样穿中衣的陈弛勤,托着她的膝骨大腿,将她猛地直直抱着,二人相视,眼里只留彼此的脸庞,烛火映动,外界风号,屈瑶一双细手托住了陈弛勤的脸颊。
屈瑶闭眼,唇尖碰上了陈弛勤的嘴巴,再分开了,又睁眼瞧他。
“王爷,别拿我当皇后,屈瑶,字梦均,今生第一次爱人,身心皆可交付。”
陈弛勤问:“现在就说爱?”
“若是不爱,我不会来此寻个归处的。”
二人气息相接,陈弛勤抱着她去床上,帐子换了厚的青白色,那里头温暖,因着脚边早有炭盆在烧;唇舌咂弄,去扣解衣,屈瑶未哭完,鼻尖还是凉快的。
她快活地唤:“王爷……”
陈弛勤自与几个女子试了那事,此回说不上独特隆重的,他熟知该怎样使屈瑶勾了足尖喘气,亦或是到达昏迷般的不制之态,如何说,他也算馋这具纤细又柔软的身体,像醉心奇香、珍玉或是美酒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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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白日里陈弼勚往月阔宫中救了屈瑶,又在言语上和仲花疏讨还几番,教她再勿干涉屈瑶的事,最终,母子落一个体面的不欢而散,屈瑶无大碍,因而送回怀清宫养着。
陈弼勚在岁华殿中读奏到深夜,却了无困意,他觉得待着不自在了,因此带了一名贴身内侍,要去崇城的园子里走走,步行往崇张门近处,途径太医署,清寒天气惹得人周身不适,陈弼勚忽而回头,道:“进去讨杯热茶喝。”
内侍因而随他进去,绕路直向里院子去,那处房中亮着灯,陈弼勚忙说:“你去叫门。”
祝由年是个话少的老太监,他在岁华殿伺候得久了,机敏又慎重,也从未问或答废话,因而领了旨,就上前,将那房门扣响了,又与开门的人行礼。
“祝公公,”颜修讶异,这才往院中看,见那暗处站了身量高挑的一人,便冲他喊,“冷着了,快进来。”
祝公公识趣未在了,陈弼勚指他去副使值班处讨茶喝,颜修连外衣也未穿,头发松垮挽着,身上只一件白衣,他忙添了方才赵喙送来的热水,说:“多冷啊,你又乱跑。”
“你夜里怎么不回府上?”陈弼勚脸上无多少愉悦,撇着嘴问他。
少年人眼珠精黑,委屈时像被抢了**的小狗,他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捧着青花白瓷的杯子。
颜修说:“在忙。”
“听说,你给朕配了药,”陈弼勚说完,又在颜修未答时候补上一句,“说说,什么药?”
颜修低头找才写好的方子,递来陈弼勚眼前头,说:“你自己瞧吧。”
陈弼勚见不得颜修笑,那笑里永远无太多直接的愉悦,而有深不可测的挑衅,也有刻意的界限与疏远。
“我知道,”陈弼勚也并未真的瞧那方子,他站起身,将杯子放了,说,“母后为难了你,也为难了皇后,我今日再与她说了些话,她今后便不会了。”
颜修一瞬间觉得陈弼勚有藏于精明的痴呆,因而回他:“我又未受什么委屈,倒是皇后殿下,被逼迫得紧了,她身子本来就不好。”
“我明白,”陈弼勚扳着脸叹气,道,“今后会多差人照料她,前些时候生了误解,因而想过不再理会了,是我那时幼稚。”
“其实……”颜修心头霎时涌起浓烈的钝酸,他欲将那日在街上遇见屈瑶的事说出口,可忽然有些不忍,他依旧在犹豫,抿起嘴禁了声。
“喝水吧,”颜修将杯子递上,看着陈弼勚喝下,他指尖贴上他的颊边,说,“脸冻得好凉,不要再到处跑了,不然上朝要犯困的。”
陈弼勚将两杯热水灌了,开始额前沁汗,他情绪未好,可整个人懒怠放松下来,说:“你早些睡吧,我也得回去睡了。”
少皇帝只着了单单一件袍子,未穿别的御寒,陈弼勚责怪他,又不忍心,就说:“你住下吧,如果不嫌我这里简陋。不然要病了。”
“病了又要劳烦你。”陈弼勚这才笑起来,顺着话头惹颜修气。
“对啊。”颜修在柜中再寻了厚的被子,堆在床上,招呼着陈弼勚过去。
又说:“我去和祝公公说,让他们一早来接你,再让赵喙备些洗漱的东西来。”
“我洗漱完了,倒不用。”
因而,待祝公公回去了,颜修也掌着灯进来,他将披风脱了,身上有可以嗅见的冷气,床是足够宽敞的,陈弼勚脱了外衣,穿衬袍躺下。
只见那青色绸子的薄袍松垮,水裤也是松垮的,颜修直眼看见少年人裆间自然鼓起的一包,急忙慌张地回了头,再琢磨,感叹他哪里得需那些药。
“饿不饿,想不想吃宵夜?”颜修睡时再问一句。
陈弼勚说:“颜大人,你从来不爱多说话的,今日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遇上你了呀,年纪太小又不会照顾自己,总给别人添麻烦。”颜修缓慢地答着,也躺下了,两个人盖各自的被子,将灯吹了。
陈弼勚似乎叹了气,说:“你真是头一个敢这样欺负我的……”
颜修唤吸进一口气。
“可也是头一回,有人这样对我好。”他再慢慢补上一句。
颜修低声问:“皇后殿下不对你好啊?”
他像是询问,又是带着酸涩味道的叨念,他真想将那件事说出口了。
“她,从来不。”
“但你却喜欢她。”
“没喜欢,只是,不得不关照几分,”陈弼勚仰面躺着,叹气道,“不是怜悯,什么都不是,仅仅因为她成了皇后——”
“你喜欢她,就是喜欢。”颜修将陈弼勚的话打断,犟嘴道。
“非也。”
“听闻陛下白日里丢下和邶洳王的棋局,去救人,殿下是遇上你这个好君王、好丈夫了,”颜修背朝陈弼勚躺着,道,“给她治病多时,也算有几分熟识,你若是真的愿意对她好,那便抓住她,别让她离开。”
颜修觉得自己昏头了,一口气说了众多违心的话语,他嘴上赞美宽容着别的,自己却连喉咙也困疼起来。
“嗯。”陈弼勚淡然回应一声。
颜修轻吁出一口气,回身伸手,摸见了陈弼勚的肩膀,那处有很硬的骨头,颜修凑去他耳边,说:“要造福百姓,也要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你自己喜欢就好了,不必委屈什么。”
“别对我这么好,”嘴上拒绝着,可陈弼勚仍旧抬手,将颜修的腕子攥着,他笑起来了,继而用很轻的声音,答,“你嘱咐的,我都明白。”
二人未再多说什么,话毕便各自睡了,室外灯笼的光,和着渐亮的天色进来,颜修睁眼侧睡着,看少年的鼻尖下巴,看他薄眼皮下颤动的眼珠。
颜修抬手,捋去遮在陈弼勚鼻梁上的头发。
[本回未完]
第28章 第十二回 [贰]
杜夫人住巷子那头,只是早年需给儿子治疗痨病,因而与颜家熟识些,颜幽未有什么旧友,且也无需什么旧友,来新娘旁边帮忙的,只有杜大姐和一个南浦堂的伙计。
这日天方未亮,晴暖后,忽然借着热风落雨,因而鼻息都是湿的,萧探晴前一夜便在南浦堂后的寝房里歇着,听颜幽的嘱咐,将此处当个娘家。
蜡烛光动,萧探晴着崭新的洋红绸子中衣,那上头粉白的桐树花,也是她亲自绣的,她在床沿上坐,一阵,杜夫人推门,将红碗捧来,说:“蘑菇甜酒煨鸡,不加水的。”
“杜大姐,你且放着,我过去吃。”萧探晴受宠了,倒有些不惯,她起身,迎了杜夫人。
“不必多想什么,萧姑娘,你今日是新娘,今后便是颜府的夫人,自落在时,常受各人敬重,如今更盛接手家业,你嫁与更盛,你们也要受敬重的。”
萧探晴连忙与杜夫人行礼,诚惶道:“杜大姐,我自小就是丫鬟,侍候公子是我的本分,一切像梦中的事,到今日,我也有些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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