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为什么那么说呢？”
柳橙收回眼光，默默低下头。
“对不起。”过了好久柳橙说，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哭腔。
“对不起，我没控制好我的情绪。”
车子又缓缓开动，车内只有空调吹动的声音。
“能和我说一下吗？”颜青想了好久，试探性地问，“如果你愿意。”
柳橙头垂的更低了。
颜青没再说话，不想给柳橙更多压力。
“老师，我……”柳橙顿了顿，“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所以……”柳橙深深叹了口气，“所以，刚才大家说到福利院的时候，我不想再看到小时候那样的场景。”柳橙说完紧紧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颜青听后心里一颤，蹙了蹙眉，双手死死抓了抓方向盘，好久没有说话。
颜青:“你去兰花小区是做家教？”
“嗯？是啊……今天有个家教课试讲。”柳橙一脸纳闷。“不过，老师，您怎么知道？”
“我猜就是。”颜青慢柔的语气说道，尽量让氛围舒缓一些。
“你的试讲是几点？”
“三点，三点整。”
颜青看了眼车上的时钟，还有一个小时。
颜青：“来滨海这段时间，去看海了吗？”
“没，还没有。”
柳橙还沉在刚才的情绪里，颜青这一换话题，柳橙有点懵。
颜青：“时间来得及，那去滨海路上看看吧。”说着，一个右转，颜青就换了方向。
颜青降下车窗玻璃，朝柳橙抬了抬下巴：“看看窗外。”
柳橙靠在窗边，秋风擦着面颊吹过，带来咸咸的味道。
“哇，这是大海的味道！”柳橙兴奋地笑起来。
颜青弯弯嘴角。
滨海路，滨海市海岸线的精髓，是一条依海而建的海景山路。滨海路蜿蜒曲折，一面是山，一面是海，可以驱车游玩，也可以徒步木栈道细细品味山海的风景。
九月的滨海，秋高气爽，碧海蓝天。颜青将车停在一处观景台，柳橙迫不及待地跑了下去。
天，那么蓝，海，那么宽。扑面而来耀眼的碧绿和湛蓝闪耀着柳橙的眼睛，她感到大海似乎从三面涌来，要冲上山石，把她包围。柳橙的心仿佛一下被打开，又被填满。愉悦、畅快、震撼，所有的烦心事好像都不见了踪影。
女孩站在观景台，伸开双手，拥抱海风的吹拂。
“所有宽阔的大江大河，最后都会汇入大海。在大海的肚子里，藏着好多的故事和秘密。”
颜青徐徐说道：“你所有的心事和秘密都可以顺着海风，吹到大海的肚子里。”
柳橙微微点头。她明白颜青的用心。
作为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这个背景让她自卑，让她脆弱，让她不愿想起，更害怕提起。
她会因为被嘲笑而抬不起头，也会因此控制不住情绪而变得富有攻击性。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又无力改变。
读本科时候，因为很信任一个同学，柳橙告诉了同学她的身世，而后来的故事则是身边的人都知道了她是个福利院的孤儿，那些人用好奇地或者嘲讽地语气问她一个孤儿怎么长大，福利院是什么样，孤儿上学是不是国家拿钱等等。
那次经历让她更加封锁内心，不再相信任何人。
柳橙没有想到今天自己为什么会把福利院的事情告诉颜青，更没想到颜青会带她来看海。
阳光下，柳橙抬起右手挡在额前，让阳光从指缝间射到脸上，光暖暖的，海风湿湿的、咸咸的。
柳橙转过头看看身边人，光海之间，那个人那么美，她好像有着海一样的胸怀。
第5章
颜青轻敲两下，推开了学生管理处的门。
“呦，颜老师呀，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一个伏案写字的富态的中年女老师从花镜上方看过来。
颜青点头问好道：“张老师您说笑了。”
张老师赶紧招呼颜青：“颜老师快坐快坐，您可是大忙人，成天开会出差的。”
颜青笑了笑：“是啊，这阵子国内外会议论坛挺多的。”
张老师：“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有能耐，你今天来是找罗老师？他刚去档案室，我微信上喊他。”
颜青：“嗯，是想麻烦罗老师查个学生的信息。”
张老师一顿：“啊这样啊……那我喊他哈，你坐着等等。”
很快，一位三十多岁的男老师推门进来。
男老师满面笑容：“你好颜老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了。”
颜青向男老师点头笑笑，对男老师的热情不多回应。
颜青：“罗老师，想麻烦您帮忙查一个学生的信息，研究生学院，研一，计算机专业，人工智能方向，柳橙，女生。”
看到颜青有事说事，也不想多说别的，这位罗老师尴尬地笑了笑，拖开座椅坐到电脑前：“好，我登陆系统查查。”
很快，柳橙的信息从系统中跳出来，颜青上前看了看。
“罗老师，方便我拍下来吗？”颜青道。
“没问题没问题。”
颜青把屏幕上的信息拍好，收起手机就准备起身道别。
男老师言语吞吐道：“那个，颜老师，上次跟您说有空请您吃饭，不知您最近是否有时间？”
“最近挺忙的，刚才和张老师还说呢，会议论坛什么的特别多，不好意思罗老师。”
颜青没给男老师太多缓和的机会，直接拒绝道。
“谢谢您了罗老师，张老师罗老师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工作了。”颜青边说边往门外走，“罗老师，中秋节学校发月饼我送给您，答谢您帮忙查信息。”说着颜青笑笑就带上了门。
“唉颜老师，不用……不……”
男老师话没说完，颜青已经关上了门。
“唉！”男老师垂着头叹气。
张老师：“罗老师，您还没约上颜老师呢？”
男老师丧气的摇摇头。
“也真是，这颜老师离婚有两年多了吧，你这也追她两年多了，约都没约上过，小罗，别说大姐打击你，我看你啊，是真没戏。”张老师话语间有点惋惜。
“难啊，真难，可能是颜老师眼光高吧，毕竟她的前夫是章总那样的人，我一个学生处老师，唉。”男老师又摇了摇头。
颜青从学生登记信息上查到柳橙户籍的豫南省汝昌市甘露县永宁镇杨柳村，按照柳橙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这个杨柳村应该有个福利院。
颜青漫游了一下午互联网，也没找到这个在杨柳村的福利院。最终往甘露县政府好多部门打了电话后，才听一个领导说杨柳那地方好像有那么个福利院，但是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立福利院，只是那边几个村在杨柳那个地方搞得一个遗弃儿童的收容站。
“杨柳那边几个村儿啊穷的很，有的家生多了养不了，有的孩子有点毛病的治病太费钱，还得养一辈子，干不了活就是累赘，能活下来就都收在那里了。”领导如是说。
听到这样的答案，颜青心里更紧了。
不是公立福利院。
只是遗弃儿童收容站。
颜青猜不到柳橙从小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
而且，不是公立福利院，就无法得到国家的相应补助，那里的一切都难以保障。柳橙为了求学，又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从甘露县领导那得到了一个福利院的电话，颜青犹豫了很久，最终拨了出去。
电话嘟嘟嘟响了好久。
无人接听。
颜青再次拨了出去。
又嘟嘟嘟响了好久。
在电话即将挂断的时候，突然被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是杨柳村福利院吗？”颜青瑟瑟问道。
“是，我们是杨柳村儿地呀。”一个听起来很沙哑的老乡操着浓重的口音回应道。
“你好，我……”
“猛子，住手猛子，快住手！别打大牛！”老乡突然叫喊道，“听没听见，别打大牛！从他身上起来！”
“二虎别乱扔饭！快回去你！”
电话里传来孩子的哭喊声，尖叫声，有碗盘滚落的声音，叮当响。听不清是几个孩子在哭，有男孩的声音也有女孩的声音，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尖叫，不是正常孩子玩闹的叫声。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格外瘆人。
颜青惊住了，立刻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颜青平息了好久。
她想起曾经有一年到当地的聋哑学校，那里的孩子并不可怕，但是因为他们不会说话，只会用低哑的嘶吼去表达，他们想沟通，他们愿意沟通，但在空荡的教学楼里，那种声音让人听起来又害怕又心酸。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颜青再次拨打了福利院的电话。
这次接电话的是一位听起来比较年轻的女士，口音没那么重，交流起来容易一些。电话那边也安静了不少。
从这位老乡的口中，颜青了解到所谓的杨柳村福利院确实是附近几个村的收容所，因为不是公立福利院，也不是私人成立的，福利院完全没有经济来源，运营都靠村民们这家给点米那家给点面。福利院的老师也不是什么老师，就是一些好心的村民阿姨过来帮忙照顾这些遗弃儿。
说到柳橙，老乡语气骄傲了很多。
那是他们福利院出来的唯一的大学生，毕竟福利院里健全的儿童就不多，能学习下去一直读书的就只有柳橙了。
老乡说，公立福利院的孩子读大学是可以靠福利院资助的，但是杨柳村太穷，根本没钱，村民们一起集钱恐怕都无法资助柳橙念大学。所以读大学后，柳橙只能靠申请助学贷款。
“但是橙橙这孩子有出息啊，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好像她每个月还会打工吧，不管多少，她都会每月往这边儿寄点钱。”老乡说。
颜青默默叹了气。这个孩子。她心里想。
颜青向老乡要了账号，又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把福利院的情况公布在网上，请求社会资助呢。”
老乡：“之前橙橙也提过这样的想法，但是后来咨询了政府，说我们这个地方没有任何正规手续，这种事做不来的。”
颜青：“那全靠村里也不行啊，没有稳定经济来源，孩子们哪有好的成长环境呢。”
“唉~~~”老乡长长呼出一口气，“我们和你们大城市的人不一样啊，哪有什么成长环境啊。在这里，活着就是成长。”
柳橙的家教试讲并没有通过。接到家长婉拒电话时，柳橙正在篮球场和方钰打球。
在滨海，正规的培训机构越来越多，各种层次的老师应有尽有。柳橙本科也并非名牌大学，高考成绩也非常一般，在少数做家教的大学生中完全没有优势。
挂了电话，柳橙心里闷闷的，慢慢走到球场边观众席坐了下来。方钰见状赶紧走过来。
“怎么了？”方钰小心翼翼地问道。
柳橙：“没事，没事的。”
说完柳橙还加了个大大的笑容。方钰眸色动了动，没再追问。
方钰在柳橙身边坐下，和她一起看着其他球场上不断传接投出的篮球。
过了许久方钰转过来给了柳橙一个大笑脸，有点婴儿肥的脸上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酒窝，让人很想捏一把。
柳橙看笑了：“哈哈，你干嘛？”
方钰眉眼弯弯，盯着柳橙笑，就是不说话。
柳橙被她看的更不好意思了。
“你干吗嘛？哈哈哈。”
方钰：“看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唇很好看呀。”说完，方钰挑了挑眉。
“你……你……你别说笑了。”柳橙脸刷的红到了耳根，低头踢着面前的石子，不再看她。
方钰看到她害羞的样子，笑的更开心了。
方钰给两个人拿了湿巾擦手。蹦到柳橙面前，蹲下仰头看着柳橙，柳橙别过红彤彤的脸不和她对视。
“柳橙~！没人说过你很好看吗？”方钰笑盈盈地说。
柳橙嘟嘟嘴：“你别笑话我了，真的……你怎么……”
“哪有，我可没笑话你，真的。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好看啊。你不打扮，但是不表示你不漂亮。”
柳橙气得鼓鼓的：“你也笑话我。”
看柳橙真的是有些生气了，方钰哭笑不得：“哎呀呀，你怎么还生气了，我说的是真的真的真的。”
“柳橙，你真的长得挺漂亮的，是你不太自信啦。”
“好吧，你要是还是不相信我说的，你问你室友，顾短短是吧，你问她，看她怎么说。”
看柳橙始终不信，方钰只好想出来这招。柳橙想了想，也对，顾短短这人应该不会说假话吧。这才慢慢转过头，看了看蹲在面前笑呵呵的方钰。
“好了好了，你看你这别扭鬼，快拉我起来，我腿都蹲麻了。”方钰语气娇娇的。
柳橙拉起方钰，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笑：“再投会吧。”
方钰：“好呀。”
傍晚两个人收拾球包准备去吃饭。
方钰用肩膀蹭蹭柳橙。
“怎……怎么了？”柳橙很不习惯这样的接触，立刻躲开好远。
方钰：“看你吓的。”说着一把挽住柳橙的胳膊。“顾短短不都这么挽着你的嘛，我也这么挽着不行啊？”
柳橙一脸黑线，心想：唉，顾短短，我不是拿她没办法嘛……
方钰得意地挽住柳橙道：“哎，有空带我去你宿舍看看呗，看看你住的地方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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