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楚棋收道了声早后,目光直愣愣地漫上了写着公司企训“砥砺前行,拥抱变化”的墙壁,眼神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楚棋收感觉不妙,问她:“……你怎么了。”
他已经在裤兜里抓到了手机,如果对方下一秒就晕过去的话他能第一时间拨通120。
詹佳梦僵着肩膀摇了摇头:“哎,别提了,我朋友非要拉着我去一个节目里当观众,她说她正好抽到了两张票,我一听有言明,就和领导调了半天假期跟着去了,结果到那里才知道原来要录一整夜,我在大风天里排了一下午的队,晚上七点才进场,早上六点出来。最奇的是我竟然年少无知地在九点半赶回来上班了。”
有言明。一整夜。
那么詹佳梦录制的节目应该是选秀《无限可能》第二期。
“年少无知?”这是什么奇怪的描述,楚棋收问她,“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临时起意调了假出去玩的,可是手上的任务都没做完,昨天领导让我做完再回家,所以昨天我又加了一晚上的班,一宿没回家。本来见完言明那天熬完夜精神亢奋得觉得自己可以拳打脚踢一头牛,可是现在熬完第二夜就不行了,我整个人要废了……两天两夜没睡觉,只有中午眯了一小会儿,我现在感觉自己闭上眼睛就能站在墙上睡着。”
楚棋收这下明白了。詹佳梦之所以像是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是因为没有在请假前做好规划。比如每次他想着要去跟拍什么节目,都会提前一两周规划起来,加班加点把能提前做的任务提前做掉。以前在学校经营站子时他就秉持着这样的理念,现在上班了也依然如此。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为潘良开站子那几年似乎并非像他的想的那样一无所获,最起码他学会了怎样在两件同时进行的工作中切换自如,另外现在许多年轻人有的拖延症他也没有。他的效率和时间规划能力一向比大多数人强得多。
楚棋收拍了拍她的肩头,说:“注意身体。以后追星的话,你——”
詹佳梦看破红尘似的摇了摇头:“不追了,再也不线下追星了,保命重要,除非哪天撞大运街头偶遇或者当上了阔太再也不用上班被资本家压榨……我发誓我以后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他。”
能这样看得开也不错。
短短两分钟的交流之后,电梯来了。他们两个分别踏上了通往不同楼层的电梯。楚棋收注视着詹佳梦的单薄背影融进了对面电梯内的人群里,脑子里倏而蹿出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想问问这些本该是我的同学都过得怎么样。”
要是言明知道他的“同学”专门请假去看他录节目,心里也许会很高兴吧。
这么思考了片刻,楚棋收顺势拿出了手机,整个人卡在电梯角落里给言明发消息:言老师,你还记得我之前向你介绍过的班级团支书吗?她是你的粉丝,我今天早上遇见她了,她说她前天晚上去当了《无限可能》的观众,看到你以后心情非常激动。
过了十分钟,楚棋收已经在自己的工位上把电脑打开了。手机响了一声。
言明:她们要在冷风里站了一下午,还要熬夜。辛苦了。
这声“辛苦了”好像是在对詹佳梦和其他粉丝说的,但她听不到。
楚棋收:是很辛苦,她熬了一通宵早上直接赶回来上班了。对了,她以前还说想给你写信来着。
言明:可以拿来看看。
楚棋收:你会看粉丝写的信?
不怪楚棋收发出这样的疑问。主要是他涉足娱乐圈这几年以来认识了几个艺人,他们大多数都会在公共场合礼貌收下粉丝的信件,之后再想个办法不声不响地处理掉,只要不堂而皇之地在粉丝面前丢弃就行,大家能互相留个情真意切的念想。
哪怕是纯靠粉丝支持的SNE组合里也就只有那么两个艺人会读粉丝的信,而像申梓丘这样的就过分了,芒芒说他会拿粉丝写的信垫桌脚,甚至独创了一套自圆其说的理论:与其被扔掉,粉丝会更喜欢她们的信在爱豆这里产生用武之地。
楚棋收又补了一句:我记得你们公司不让艺人收粉丝的礼物。信能收吗?
言明:以前是不让的,但即使真的收了也不会怎么样。粉丝碍于公司的规定写的不多。平常收到了我都会存在家里。
楚棋收:家里?你放在哪了?
他怎么没看到。
言明:放在你昨天打扫的那间书房,那一堆纸箱里都装着粉丝的信。
楚棋收还记得隔壁卧室的样子,一半房间都堆满了纸箱子。原来言明住的大房子还有这样的用处。
楚棋收:那我去问问她有没有给你写信,如果写了我再想个办法要过来给你。
言明:好。
言明:还有件事得告诉你。今晚我要出发去给练习生排练,不在家。
楚棋收不禁有些失落。
他本来还想着能赶快下班和言明团聚。现在这样连抓紧时间工作的动力都没了。
楚棋收:你什么时候回来?
言明:下个星期。排练完直接录第三期。
楚棋收:我周末有空了就去找你。
言明:好。
言明:蓝莓牛奶好喝吗?
楚棋收:好喝。
虽然他还没喝。他从小就有一个习惯,珍惜的东西总想留到最后再享用。
和男友聊完了天,楚棋收收起手机,突然感到有道让人不适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他扭头一瞧,背后顿时冷汗津津——脑门锃亮的秃顶中年上司正沉着一张包公黑脸,负手立于他左手边第三个电脑前,直勾勾地盯着他。
上司稀疏的眉毛朝里一紧,眉头霎时滑成了两道深沟八字褶。他对楚棋收低喝一声:“已经开始上班了!别玩手机。”
于是楚棋收没能如愿偷成懒,再次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一天。
晚上七点,他下班了。
他接到了一通电话,是他未预料到的人打来的——乃馨,一个勉强称的上是“相亲对象”的朋友。楚棋收他爸好像到现在还沉浸在乃馨和他互相看对眼的幻想之中,但事实是郎无情妾无意,他俩谁都瞧不上谁。
乃馨问他有没有空,要不要出来玩剧本杀,他们现在还差一个人。
楚棋收开口就想拒绝,但乃馨的语气非常高兴,并说了一句话:“最近我们学校没课了,我一个人在家呆着都要无聊死了,好不容易想组个局。”
一个人在家呆着。
楚棋收仿佛看到了回家后的自己,他在早晨上班前的美好憧憬是努力工作提早回家和言明团聚,然而现在能回家了,言明却离开V市当主持人去了。
假如他此刻回家,就要面临一个人孤苦伶仃对着墙壁发呆的局面。以前他排斥寝室群居生活,喜欢独自住在外面,每天无拘无束地上学上班去图书馆,舒坦得不得了,明明早就习以为常了,然而怎么今天只要一想到这种形单影只的画面,心里就会觉得好难熬。
好难熬啊。
剧本杀而已,喜欢玩这类游戏的大多是学生,玩的时候不抽烟不喝酒,还能消磨大把时间,真好。
他改了口,说:“我马上过去,地址在哪?”
“在福禄街182号。”
“好,我马上就到。”
这时,言明已经坐上了王筹开来的保姆车。
王筹笑嘻嘻地问:“言哥,这两天回去休息好了吗?”
言明:“休息好了。”
王筹笑得合不拢嘴,眼里光芒四射:“那就好。”
言明很少见到王筹笑得能看到小舌头,他问:“最近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如果王筹要结婚了,言明一定会给他发个大红包。
“嗯?没有喜事啊。啊,我知道了,言哥是想问我今天为啥这么高兴,对不对?”王筹哈哈一笑,瞟了一眼言明的手机,“言哥你快去搜薇薇,就是前几天到你家乡瞎叽巴乱采访的记者。刚刚她公众号里那些关于你的视频,竟然全下架了。”
第五十三章
言明那对卷曲的睫毛在光线黑暗的后座上轻轻颤了一颤,接着又在下一秒恢复了平静。今年已是他进入艺人生涯的第五个年头,见过不少视频莫名其妙上架下架的怪事,其中原因诸多,早已见怪不怪。
王筹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说:“不止视频被下架了,言哥的热搜词条在中午也全没了!”
言明那张看似漠然的脸终于在此刻升了温:“公司出面公关了?”
王筹琢磨:“让我想想,我们公司做事有这么利索么……咱这称不上是什么丑闻,视频里面的内容无凭无据,按照咱们公司以往一贯的处理方式,公关部会说这次的新闻掀不起多少风浪。置之不理就完了,不会花钱把热搜撤得一干二净。即使真的花钱撤了热搜,那薇薇的采访视频又是怎么凭空消失的呢?难道公司继续花钱把他们给摆平了?一点也不像咱们公司老古董铁公鸡的行事作风……”
他们没发律师函,那么视频就不太可能由发布人自己撤掉。而且除非能造成尤其恶劣的影响,不然贝传几乎不会主动找狗仔娱记撤新闻,原因很简单:狗仔娱记每天都手握无数明星大小料,要是每一份芝麻绿豆大小的料都要花钱摆平,那么公关部预算早爆炸了。
言明问:“姚老师怎么说?”
王筹:“姚老师说她也不清楚。她最近忙,没回公司。”
那就更不可能是公司出面操作的了。哪有公关部二话不说背着艺人团队默默把担子全都揽下来的,也过于无私奉献了点。
会是谁干的呢?
夜幕降临,言明坐在后座没开小灯,车内只有触摸屏和仪表盘散发着光亮。这时王筹闻到了一股甘醇柔软的味道,好像是言明身上飘来的淡淡香水味,他不晓得那是一股稀释了鼠尾草与海盐的味道,他只晓得这阵香味他也在楚棋收身上闻到过。
假如天色再亮一些,王筹就能透过后视镜窥见言明正靠在皮椅上阖眼休息,言明脸部极具辨识度的线条微微上挑,而颈项的弧度则向下蜿蜒,处于中央的喉结形状圆润,偶尔细微翻滚着。
衬衣最上侧的纽扣没扣好,还能瞄见横亘的半截锁骨。
四周静谧柔软的氛围让王筹回忆起来一件事。
王筹喊了一声:“言哥!”
言明眼皮掀开半度:“什么事?”
王筹:“那天我和你男……我和那个小哥一起过去找你,电梯坏了,所以我们走的是楼梯间。然后我们看见言哥你和,和一个好像叫裘衿的练习生在——”
在拉扯?在亲热?还是在……?
王筹没说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在言明面前表达这类暧昧用词。
言明一时半会儿没能把“裘衿”这名字和脸挂起钩:“你在说什么。”
王筹窘了张大红脸,闪烁其词:“啊,就是那天、那天你喝多了,我看到有个男孩,好像他在走道里拉住了你的衣服,也许……可能你们还做了点别的什么,反正应该蛮亲热的,但后面我就没看清了,你男朋友倒是全看到了。”
言明被王筹那句“蛮亲热”说得太阳穴跳了一跳。
选秀第一次录制前他在饭局上被赞助商灌了酒,喝到后来头昏脑胀。他自诩酒量大,没想到喝多了,他记得自己走回来时意识还算清醒,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现在经王筹一提醒,他恍然想起来当时好像有个人拽住了他的领口想要打他,他握紧拳头一推,把对方撂了个大马趴。
怎么到王筹口中就变成了“蛮亲热”……
那么楚棋收又是怎么想他的呢?
言明薄唇紧抿:“他没跟我讲过。”
王筹没细听言明的语气,但作为言明的助理必然站在言明这一边。他欢乐地拍起了马屁:“可能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意吧。毕竟言哥长得那么帅,又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圈内多少俊男靓女挤破头想求你共度春宵一夜而不得。尝过了红烧肉哪还会再回去啃烂谷糠,要是因为醋劲儿大跟你分手了,到时候回过味来非得后悔死不可,毕竟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找着这么好的了。”
言明被王筹的狗腿话逗笑了:“没想到你的想法这么游戏人间。”
王筹苦笑:“每个男人的梦想都是游戏人间。我要是有言哥这么好的条件,必定天天趴在百花丛里流连忘返,和腰最细胸最大的女明星上床。”
说完他叹了口气:可惜言明不喜欢女明星。
他打起精神接着说:“所以啊言哥,你放心吧,稍微风流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男朋友顶多背着你偷偷吃几口醋,他舍不得你的。”
言明:“一直偷偷吃醋的人是我。”
一辆巨型货车按着刺耳的喇叭从对面的路口呼啸而来,好巧不巧把言明的话给盖过去了,也盖过了那声比平常沉重许多的呼吸声。
王筹拔高嗓音问:“言哥,你刚才说什么?”
言明:“没什么。你安心开车吧。我要睡觉了。”
.
楚棋收赶到了乃馨组局玩剧本杀的地方——位于福禄街上一座老旧大厦的顶层。
虽说这里处于闹市区,但到了现在大厦里的员工们基本都已经下班。只有少数几家营业到深夜的店铺亮着灯,在夜色里散发着绿绿紫紫的荧光。
砖红的楼道有墙皮落下,一层又一层的小广告密密麻麻叠在掉漆的墙面上苟延残喘。楚棋收转了个弯,找到了乃馨后来发给他的房门号,这扇不锈钢防盗门上写着“顾事之屋”。
没想到是这么简陋的门面……他知道隔壁路口是一所大学,好像就是乃馨的学校。她可能已经在这边玩习惯了。
门面极小,里面除了接待室外统共只有两间房。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带着他敲了敲其中一间的房门,接着转开了古铜色门把手。
里面有五个人,除了乃馨之外,有一个略年长的男人,还有三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
乃馨眼睛弯弯地笑着:“看!为你们喊的小帅哥来了。”
她的表情明显比楚棋收上次见她时欢快多了,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也不为过。楚棋收对乃馨的初印象是性子有点冷傲孤僻的女孩,不知道今天的变化怎么会这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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