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他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个条目。“这些都是报上去的维修,这个今天下午批下来了,说师傅明天差不多能来。”
钱谦点点头,说:“真不巧呢……你们看到病人和血库护工的争执了?”
“是。他看到的,报告给我。”陈暄指着其中一个小弟说,“虽然一级反抗袭击不常见,我在这儿这些年也见过几起。”
“然后呢?你出去吃饭了?”
“诶,是。您也看到,一级很快被制服,我就当没事了。我也没想到这种情况那血无常,哦不,血库护工,竟然报警,最后还能出事了不是?要是我知道你们要来,肯定不出去了。”
钱谦盯着他看了看,说:“好,谢谢。麻烦你一会儿跟我们做个笔录。”
“没问题。我全力配合。”
“还有,你的电脑我们需要带走检查。”
陈暄的眼神沉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嘿,得了,我跟您说,那里头有几个小黄片儿,您帮我删了吧?”陈暄小声说着往钱谦手里塞了点东西。
“一周一次还不够你的?”钱谦甩开他的手,轻蔑地说。“那种事我们不管。”
即便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医院的停车场照样拥挤不堪。一辆黑色SUV的车灯闪了闪,驾驶座车门被大力打开。
陈暄跨步进去,摔上门,长长吐出一口气。接着,他好像力气用光了似地。伏在方向盘上,好半天才抬起身,疲惫地揉揉脸。可没揉两下,手停在鼻子两侧,他看向观后镜。
后座上一双眼睛正在观察他。
“你没走啊?!”
先前的病人垂下眼帘,不说话。
陈暄呼出口气,“怎么没走呢?我不是跟你说我就是看你可怜,给你付了医药费?别的我可管不了!我告诉你,你要是……”
他说不下去了——病人拧着眉心,正疑惑地看着他。
陈暄的眼睛略眯了眯,转过身逼视病人。
病人斟酌了一下,说:“你之前……你之前是不是想干扰我的芯片,试图修改记忆?其实也不是完全没用,只不过被植入的记忆像是做了个梦而已。”
陈暄紧盯着病人,毫无痕迹地在车座的遮挡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你是什么人?”
病人的眼神闪了闪。
“说实话!”
“……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跟我玩失忆?”
“……嗯。”
“呵!”陈暄看着像要打人,肌肉紧了紧还是放松下来。
两个人都没作声,对峙似地互相看了一会儿。
“为什么不走?”即使记忆没被修改,按常人的反应,经历了这种事情也会选择悄悄离开吧?
“……我没地方可去。”
陈暄低声咒骂一句。
“那也别跟着我啊!”
“我不认识别人。”
“……”陈暄又骂了一句。“你当我救了你就是好人是吧?”
“我连自己是不是好人都不知道。”病人哼着苦笑一下,“不管怎么样,你为了救我冒那么大风险,肯定有原因吧?”
“没有。我救错人了。”陈暄回身,像在思考什么,手指在方向盘上“嗒嗒”地敲了一会儿。“不过,既然没法让你忘了晚上的事,看来最好你还是别走了。”他顿了一下,又强硬地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你想走我也不放!”
没等病人回话,陈暄提起一直藏在下面拿手机的手,对着电话说:“警报解除。我带他回老家。除了吉娜,你们谁也别露面。”
他挂了电话,问病人:“你怎么称呼?”
“南一明。”
“呦!你还挺有幽默感。算了,估计你也不能告诉我真名。南一明就南一明,好记。我叫陈暄,你喊我‘老大’就行。”
————————
几个小时前,地下二层手术室。
陈暄走到南一明跟前,几乎要贴上他。
“你觉得我要干嘛?”
“取出芯片?或者,格式化?”
“就凭这个?”陈暄晃晃手里的风筒。“嘿!你已经格式化了一个了,不知道吗?”
南一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怎么可能……”
“你告诉我怎么可能!一个一级究竟怎么办到的?”
“不!不!格式化的结果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不是的……”南一明几乎疯狂地说。起初是喊,到后来成了喃喃。
这反应倒是让陈暄愣了一下。他刚想回答,手机上来了个短信:“我到了。”他又看了南一明一眼,打开门,再关上。
南一明强行把眼睛从血红制服身上挪下来,想看看是谁进来了——却没有人!?
“还没完?”一个没有形体的声音响起。
南一明一瞬不眨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趁他发愣,陈暄飞快地像用□□一样举着“风筒”,对准血红制服头后面,头罩的小口处,一人一枪。
同时,一个少女凭空出现。南一明简直不知道该看哪边。
少女很漂亮,窈窕的曲线包裹在一身黑色皮衣皮裤里,满头红卷发被束在脑后。
她看了眼南一明,问陈暄:“这人怎么了?”
南一明脸上交织许多情绪:困惑,愤怒,痛苦,恐惧。他呆立在原地,盯着皮椅上的两个人。
陈暄有点看不下去,说:“他们没死。”
南一明没反应,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
那两个原本全身肌肉紧张,面目狰狞。很快,他们放松下来,甚至脸上开始看起来有些平和。
“……他们到底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我们现在就走。”那边陈暄和少女已经将周围打扫一遍,确定没留下任何可追踪的痕迹。
“我必须知道!”
陈暄看看他,又看看表,然后措不及防地一记手刀。南一明软软倒下,落到攻击者的臂弯里,被扛上肩头。
“走!”
美女站到他们身侧,三个人突然消失。一秒钟后,手术室的门自己开了,又关上。
黑色SUV穿行在夜色笼罩的城市中。街道上车辆很少,车里很安静。陈暄应该是开始放松了,放起轻柔的音乐。
“所以那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南一明眼睛看着窗外问。
“局部清零。”
“什么?”
“局部清零了。”
“我是问,那是什么意思?”
陈暄从后视镜里撇了他一眼,调侃道:“基本和你一样,失忆了。”
“你不是说有一个被我格式化了?”
陈暄嘿嘿一笑,带点得意说:“吓你的。你还挺不经吓。”
“……”
南一明重新把视线转到窗外,过了会儿又说:“……我所知的‘格式化’看起来完全不是那个效果。可那似乎和你的认知不一样。”
“你所知?你从哪知道的?”
南一明不说话了。
“其实一开始我真以为你格式化了一个——反应很像。不过清零的时候仪器显示只是暂时冻结。你怎么弄的?”
“……”
陈暄好像也没期待得到个答案,不再追问,反倒自动解释:“清零就是把他们芯片里的内存清空了。局部就是今晚发生的事情。”
“所以芯片的功能还在?”
“嗯哼。”
“那个……风筒,就是清零用的?”
“还有别的功能,今天没用。”
听着车厢内的呼吸声,南一明好像放松了些,不过没再开口。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和你的伙伴也是芯片人?”
“这叫什么话?现在哪还有没有芯片的人?”
不知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南一明听完,一手抓紧门上的扶手,指甲都陷进包裹的皮料里。
他们正穿过市中心,房屋上到处是喷漆写出的抗议标语,说什么的都有。街道也十分狼藉,看起来是□□和镇压留下的痕迹。
“出什么事了?”南一明问。回答只有观后镜中陈暄困惑的目光。
“你真的失忆了?”
“……”
城市的中心广场这时从车窗外划过。
“这里是S市?”南一明惊讶地问。
“是啊。你是哪来的?”
“……哪一年?”
“嗯?”
“今年是哪一年?”
“芯元294。要是你想问,今天是九月二十号。”
第3章 原本是人杰
装潢考究的会议室里亮如白昼,让人无法想象外面已经接近清晨。
围坐在圆桌周围的几个人或烦躁,或悲愤,或气恼,或无奈 。屋里的气氛就像个废弃的易燃易爆材料工厂——疲惫破败,可有点火星就得爆炸。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坐在桌首的灰白头发男人说。他面前的名签写着:徐净维 教授 会长。
会议室里除了一两声轻微的叹气,没人说话。
徐教授从笔记本中抬起头,环视四周,正好看见李海对南一明使眼色,后者轻轻摇头。
“李海?”
“哦,会长,南一明最近有个想法。”
“哦?很久没有新想法了。说来听听?”
被点名的无可奈何,只好说:“太不成熟了,不说也罢。”
“不成熟也可以。在座的好几位和你一样都是搞科研的,很明白起始的想法是怎么一回事。没关系,说出来正好可以集思广益。”会长徐徐说。
南一明沉思一会儿,斟酌着开口:“最近有几篇研究稿件提示免疫系统有可能会因为受到芯片的影响而减弱。更有两篇直接提出,在自然人中通常无症状的传染性疾病,在芯片人身上有更大可能发展出严重甚至致死性病症,而且传染性显著增加。当然,目前还没有临床上大样本的数据支持这些发现。所以我的想法并没有根基。
“……不过如果未来证实的确如此,我们可以考虑为芯片人研制生产特制疫苗,提高他们对常见传染病的抵抗能力,甚至全面激发增强他们的免疫力。”
“你居然想给芯片人更多福利?”秦若华不可置信地插嘴。
“我看不是。”马峥带着点讥讽说:“他是想拿疫苗做交换,让芯片人主动放弃某些权利,对吧?”他挑衅地看着南一明。
后者嘴角抽了一下,不知道刚刚几句话怎么就引申出这个后续来。
“我没想那么清楚。而且,你说的那种交换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需求——也就是芯片人的免疫力究竟下降多少,和供给——预想的疫苗实际上会有多大帮助。”
马峥拍了下桌子,愤怒道:“你这种想法的背后是歧视!是不人道!利用芯片人的生理弱势束缚他们,这是新型的种族灭绝的开始!”
南一明低下头,心说你思维跳转每次三站不停,还自导自演,真让人受不了。看来今天做受气桶没跑了。
他转而又抬头,直对上马峥:“现在数据太少,说什么都是猜测。如果真的有需要,那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他们的健康和生命。像你这么说,难道提倡幼童和老年人接受流感疫苗也是歧视?
“用疫苗换权利什么的,我不是专家。立法和执行上的确容易出现问题。不过,我们这个协会不就是为了避免那种问题建立的吗?疫苗或其它只是手段,选择权应该在芯片人自己手里,怎么不人道?”
“你说他们有‘选择权’,可用一个人的健康甚至生命做代价,这是不公平的选择。”
“难道给他们超越常人的能力,让他们能毫无阻挠地凌驾于其他人类之上,就公平?!”
“哪里是毫无阻挠?格式化的代码不是已经在研究了吗?上次开会的议题还是建立全面格式化紧急控制中心。还不够!”马峥激动得站了起来。
“格式化太突兀,我不确定使用它的效果。说不定那才是不人道。”
“南一明说得对。马峥,你先冷静一下。”会长旁边坐着的和蔼女人,苏珊苏教授,试着缓和气氛,“我们还没有刻意格式化的例子。不过目前已经有三例创伤引起的芯片失效,假设与格式化的效果一致。”
“创伤是不是因为自然人的攻击?”马峥尖刻地质问。
“那是隐私部分,我不知道。三个对象的身体成功复原。可是失去芯片的心理创伤……”苏教授顿了一下,“十分巨大。而且在没有大数据或临床经验的情况下,很难清楚地判断或预测未来对象情况的变化趋势。我还有猜测,骤然失去芯片对脑部神经也有很大影响,至少短期内,对象出现很多神经性症状。所以,我的意见暂时是,格式化只能作为最后手段,决对不能擅用。如果能有更和缓,允许区分轻重程度的限制手段,还是十分值得讨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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