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峥仍然站着,肩膀僵硬,低着头,呼吸沉重地想了一会儿。
“芯片的目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增强人类的自然能力吗?”他边说边摇头,脸上的怒气慢慢化为沮丧。
他顿了顿,似乎在试着平息情绪,却不太成功,带着哽咽说:“每次来这里开会,说的都是怎么剥夺芯片人的权利,怎么抑制他们的能力,怎么限制他们的自由。你们出去看看,过去几个月的重大犯罪大部分都是针对芯片人的。现在哪有人敢公开自己身上装了芯片?给他们安装时,可没人告诉他们会是这种结果!”
然后马峥转回向南一明说:“你亲手把芯片一个一个植入他们颅骨,现在却坐在这里,像对待试验品一样,构思怎么把他们锁起来。他们是人!你就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南一明手肘拄在桌上,大半张脸埋进双手。经过接近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激烈争论,他实在无力面对这种指责。
会长平静却威严地发话:“马峥,我们是一体,不是某一个人的对或错。你过份了。”
马峥的眼睛从南一明身上移开,划过桌旁其他人,最后看了看会长,然后转身摔门而出。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会长沉声说:“我们从来都知道,用芯片改变人类绝对不是小事,肯定也不会是一朝一夕,更不会简单轻松。无论你是不是已经植入芯片,也不论你站在什么立场上,别忘了初衷:为人类,为人性。这远超过我们自身的情感和利益,需要我们摒除分歧,一致向前。
“好了,大家累得不行,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建设性的想法了。这次就到这里。”
等屋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会长拦住南一明。
“把你的想法,还有目前可用的资料和数据,仔细写出来给我。”他又对一直跟在身边的女人说:“苏珊,你先送他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替我跟孩子们道歉,说我今天保证会回家吃晚饭。”
苏教授的车划过晨曦前最后的浓夜。
“你别太往心里去。”司机温柔的声音响起,“马峥的性子你很了解,什么话到了他嘴里就成了火|药。”
南一明点点头。他半闭着眼,正和睡眠做斗争。
“听说,他和夫人上个月都不明不白地被突然解雇,应该是因为芯片的事情。他和你不一样,要还房贷,还要养两边家里的老人。他的孩子们……也十分让人操心。
“你知道吗?自从三年前他们为了芯片研究搬来S市,孩子们在学校一直受排挤,前几天竟然挨打。他们最后受不了,还了手。不过因为是异能,学校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让他们休学。有这种记录,等于曝光他们是芯片人,还是有袭击自然人冲动的那种,别的学校肯定不会收。唉……”
“我知道。我在大学里帮他们筹捐款呢。有几个正在找工作的研究生,我用了些技巧,让马峥在家教网站上搜索到他们,先免费试课一学期。”
苏教授转头冲他微笑一下。“你那么忙,省省吧——会长会照顾的。你呢?你说的免疫力下降自己有感觉吗?”
“还没有,不过最近总是特别累。”
“你压力太大,当然会觉得累。尽快休个假吧。机器人也得充电不是?”
南一明没回答。当然需要充电,可手里哪件事情放得下呢?
“唔,前面是我最喜欢的薄饼店。你不介意等我一下吧?孩子们醒来见到它们,希望能原谅父母昨晚都不在家。”
苏教授下车后,南一明弯下腰,额头抵在手套箱上面,一动也不想动。
他听见车外有脚步声,可疲累到极限的大脑懒得想。接着,身旁的车门开了。
南一明猛然惊醒,被人扶了一把才没摔出去。初秋夜晚的凉风把他吹醒。车外是那个几小时前才认识的男人。
不,不算认识,见过。
“到了。”陈暄看看他,又说: “看起来你对现实非常不满啊?”
“……”
“能自己走吗?”
肾上腺素退去,手术和挨打的效果显现,南一明全身又疼又僵又软。他还是硬撑着跨出一条腿,可全身离开椅子后却控制不住地向前倒。
“啧。”陈暄伸臂扶住他,然后干脆打横抱起。“先说明白,我只是等不及回去睡觉。”
他动作流畅地关门锁车,走到一栋居民楼前,开门,上楼,开锁,进屋,把人放在床上,基本和身上没多任何重量一样。
南一明晕晕乎乎的,觉得根本没反应过来,一切已经结束了。
“伤口没裂开吧?”
摇头。
“那好,尽量休息,其它事情明天再说。我就在隔壁,有事敲墙。”陈暄指指床头后面。
南一明瞪着黑暗的天花板,一点睡意也没有。
透过头顶的墙,他能听见隔壁的人进屋,开灯,脱衣,躺下,关灯,然后拿出手机,不断地点击屏幕。
应该是在发信息吧?他想。那人是谁呢?这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来的?
可是他没法清楚地思考,脑子里像个大型火车站,一辆辆列车轰轰开过,有的根本不停,有的停一下,很快又走得无影无踪。
最后,他的思绪又回到那个本不应该遥远的清晨。
打开车门的是两个蒙面男子,其中一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在他侧腹刺了一刀。
那一刀很深,他的呼叫变成痛苦的喘息。他挥臂挣扎,持刀的那个没拿住,刀子掉在车里。另一个见状把同伴拽走,上前一掌打在他后颈。
他的身子软下去,奇异的是神志竟然还清楚。
“怎么给打死了?”
嗯?什么意思?
他能听到薄饼店里,苏教授结好账,正在道别。
别出来!求你再聊一会儿天。
“我、我昨天才觉醒,谁知道手上这么大劲儿?!”
“不好!有人来了!”
“怎么办?”
一股液体泼上身体,汽油味钻进鼻孔。
“快走!”
“那生意呢?”
“管他的!反正芯片在我们身体里。有了异能,咱们还怕谁?快!点火!”
苏教授的呼叫从店门传进耳朵。什么东西从她手里掉落。她向这边跑过来。
别过来! 别过来!
火苗添上皮肤,灼烧刺痛神经。
车子会爆炸!快跑!
“醒醒!醒醒!”
南一明睁开眼睛,天光大亮,一个赤|裸的胸膛出现在近前。
第4章 未来初体验
胸膛健壮饱满,还滴着水,几乎要贴上来。因为两手握住自己肩膀的动作,中间的沟十分明显。
南一明惊悚地往下面撇了一眼,还好,重要部位围着条浴巾。
陈暄见他醒了,眼睛在自己身上身下打转,立刻像被烫着似地放手。
“呃……我刚刚在洗澡,听你喊叫就赶紧过来……你还挺难弄醒的。”
一个性感湿身半裸男在身上捣鼓不知道多久,南一明稍想一下,尴尬把刚刚的梦境全赶跑了。
他抹了把脸,发现脸上是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性感男的洗澡水。
两个人抿着嘴,半天没说话,回避目光相碰的同时试着偷看对方脸色。
“呃……”
“呃……”
他们同时开口,然后更尴尬地闭嘴。
“我去穿衣服。”性感男终于记起他是在别人床边,而且两条腿的基本功能良好,转身就走。
南一明目送那个可以被描述为性感标杆的背影消失,心里盘算,昨晚袭击他的那两个,力量明显超出常人,应该是芯片刺激的效果没错。这位么,大概还要加上严格持久的锻炼——怪不得能单手托住个大汉。
他转转脖子,揉揉被抓得生疼的肩膀,再退下衣服看见十个青手指印,觉得没被晃出毛病是自己命大。
身上穿的还是医院的手术袍。腰上的伤口和昨晚被打的地方都很疼。他大致检查一遍,估计最快得两个礼拜才能有起色。
主人已经落荒而逃,他只好扎紧身后的带子,挪下床,看看四周。
一打眼,房间好像是给少女准备的,连床具都是淡粉色,自己刚才躺过的是个夸张的卡通猫脸枕头,下面体贴地给出名签:HelloKitty。
窗子上挂着飘忽的纱帘,看不清外面。窗边的小桌子摆着好多瓶瓶罐罐和一面很大的镜子,镜面上满是鲜红的嘴唇印,恐怕不是用来照人的,也不太“少女”。
好在墙上一个巨大的粉红爱心延续了风格,里面用花体写着“Love”,可惜下面贴了一个光屁股性感美女型天使回头飞吻。
最出戏的是,床边的衣架上搭着条完全没有遮体或保暖功能的吊带蕾丝睡……呃,裙?旁边是同款式的两件套内衣。
南一明抽抽嘴角,提醒自己要尊重他人的选择,尤其这里是他目前唯一的落脚点。
“我能用你的卫生间吗?”
隔壁传来东西散落的声音和一句压在呼吸下的不耐烦。
“没问题!”
“可以洗澡吗?”
“嗯哼。”
“能不能借我条浴巾,和一套衣服?”
脚步极速靠近,穿戴好了的主人砰地推开门,也不知道被什么气着了,劈头盖脸来一句:“我是个男的!你也是个男的!想干嘛就干嘛,不用这么磨叽!”然后扔下一摞衣物毛巾,又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等南一明回过神来,外面传来一句:“我去买套洗漱的东西。”
大门被甩关上。
他揉揉额角,觉得事情正在向一个更差的方向发展。
除了他过夜的房间,房子其它地方看起来挺平常:两室一厅的小公寓,装潢是二十一世纪初流行的北欧田园禁欲风,灰色的墙,家具以原木或浅色为主。客厅和厨房连成一体,中间用一个宽阔的吧台隔开。
公寓里没特意整理过,却也不是很乱,处处昭示这是个单身汉的巢穴。
浴室里也没有女人的东西。男用的倒是不少——看来主人挺讲究。
南一明尽最大努力把自己洗干净。他看了两眼衣服摞里叠好的半新贴身内裤,放到一边,直接穿上大了一号的衬衫和长裤。然后他到厨房找出一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挪到客厅的窗前。
公寓离地面挺远,估计十层左右,对面是另一座居民楼,被涂得五颜六色,有点刺眼。楼下是公共小花园,倒还算中规中矩,除了中间有个像是摇滚乐队演出用的小舞台。
他感到一丝失望。“芯元294年”,虽然不知道这个“芯元”是什么,他“死”前可没听说过。所以猜测他是来到至少大约三百年后的未来。
可是,悬浮飞行器呢?人工智能呢?不用劳作,全民享乐呢?
人人祈盼着芯片人能带来再一个人类发展飞跃。啧啧,过了三百年就这样?
楼道里的脚步声打断思绪,对,好像昨晚电梯是坏的。想到自己靠在不久前见到的那副胸膛上,被抱着爬上十层楼梯,南一明心里更堵得慌了。
大门开了,他还没调整好表情,就听身后怒吼:“你干什么!快离开窗户!”
他赶紧转身。动作太猛,牵动了伤处,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陈暄大步走过来,把他推着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然后站到窗户旁边,隐秘地挑起纱窗帘,看了一会儿。
“你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陈暄压着怒气说,回头看见南一明的惨样,语气缓和一点:“总之别让任何人看到你。”
“……对不起。”
陈暄哼一声,没说话,把手里的袋子放到茶几上。
袋子里飘出食物的香气。南一明本想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情,至少缓和一下气氛,肚子却先他一步出声。
无奈,也是实在太饿,南一明决定填满肚子有了力气再试图改善现状。
袋子是普通的白色塑料袋。里面三个浅棕色纸包,都冒着热气,闻着有面粉和鸡蛋的味道。南一明拿起一个看看,是煎饼果子。
“死”之前,他连续开了快一昼夜的会,吃饭都没顾上。到了这里,又不知已经过了多久。食物摆在嘴边,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需要它,手都打颤。于是他不顾斯文,狠狠咬下一大口。
陈暄去浴室放下刚买的牙刷手巾等等,就听客厅里一声呜咽,然后是阵猛烈的吸气,接着是快速喝水声。
他走过去,见南一明正握着空玻璃杯扶着墙往厨房挪,眼角全是泪水。
“怎么了?”他接过水杯,去厨房倒满递回去。
“呃啊……”
“太辣?”
何止是辣?简直辣掉人头!
陈暄拿出另一个自己尝了一口。“没什么啊。我不知道你口味,还让他们少放酱呢。”
南一明一边狂喝水,一边不可置信地看主人几口消灭掉一个,又怀疑地看看自己的。他拿起纸包,勇敢地咬掉一个小角,立刻又被辣得抿嘴眯眼。
陈暄赶紧再倒满水,又亲自尝了尝他手里的那包。“你的和其它两个一样的啊!”
不经辣的那个眼看着食物泪眼朦胧。原本还指望误拿了个超辣的,现在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这个好用点。”陈暄拿来一桶冰激凌。
慎重查看标签是“原味”,南一明挖了一勺含在嘴里让它慢慢化掉。
很快,感觉肿成好几个大的舌头恢复了些知觉,然后就被另一种味道刺激了——冰激凌怕是百分百用糖精冻成的。
好吧,太甜怎么说也比太辣容易应付一点。又两杯水下去,南一明总算恢复正常。
“你平时都吃什么?”陈暄迷惑不解。煎饼果子是早餐店买的,冰激凌是正规厂家的。就算这位不吃外卖不买垃圾食品,反应也太大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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