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自言自语道:“你一点也不凶。”说着把自己碗里的冰淇淋球往芦娜的冰碗里拨。
这边厢平均年龄6岁多的成熟小朋友们一片和谐,那边加起来快60岁的卢正和顾雨歇却势不两立地吹着胡子瞪着眼。
顾雨歇:“你是不是跟踪我和韩奕呢?”
卢正不爽道:“幸亏我跟着,你是不是准备把那棵树砍了给别人?”
“你从哪看出来我准备砍树的?”
“不然你要砧板干嘛?!”
顾雨歇哭笑不得:“你可算猜对了!我就是准备把树砍了,省得你每天惦记玩跟踪。”
卢正气得一屁股从凳子上蹦起来差点弹射出去:“你宁可卖给别人都不给我?那天晚上一起睡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哐啷”,六爷在一边差点把刨冰机摔了,俩孩子舔着勺子盯着他们,二脸求知若渴的表情。
顾雨歇低声道:“你闭嘴!孩子和六爷都在呢,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错什么了?”卢正越说越怒不可遏,“是不是说好我能让它开花你就把树给我?!”
顾雨歇:“那你让它开花了吗?你没本事办到的事,可韩奕能做到啊。”
“哟呵,还果然是啊!顾雨歇,你明明许给我了,你转头又送给别人,你你你……你这叫脚踏两条船……渣男!”
顾渣男:“………………”
俩人正吵着,老郁的电话又打来了。
卢正点开电话,情绪随着惯性滑出几十里去,火冒三丈吼了声:“行了知道了我一会儿送娜娜回去,这种房间里种韭菜的鬼地方我再也不呆了,省的我每天四点就要被那些呆鸟吵醒,那破树谁爱要谁拿去!”
“不是,”老郁难得的正经,异常严肃道:“你先别回来。”
卢正脸色一沉,连原本抱臂站在一边生气的顾雨歇都转过了头,感受到了气氛不太对。
卢正:“什么事?”
“我们的客户‘萤火教育’被人攻击,质疑他们的加盟业务和线上教育的客户数据和营收造假,已经收到证监会的调查通知,今天股价大跌。现在有一部分财经报记者围在‘正馥’楼下等着堵你呢,你先别回来,齐鹏还在法国,他安排管理层晚上和你开视频会议,一会儿我去找你,顺便接娜娜。”
“……”
第10章 第 10 章
春来踮着小手小脚第八次摸到卢正的房门口,扒着门缝朝里偷偷望去。
顾雨歇牵着芦娜走到楼梯口,朝春来低声喊道:“过来,别偷看别人!”
芦娜朝春来打了个手势,问:【你是不是认识我爸爸?】
可惜春来和顾雨歇面面相觑了半天,都没看懂。顾雨歇搂着两个孩子下了楼,坐在民宿大客厅里看投影电视。春来软绵绵地将自己靠在顾雨歇后背上,顾雨歇揉了揉他的脑袋,问:“怎么了?想妈妈了?”
春来闷闷地不作声,良久后将小脸贴着顾雨歇的手掌心,声如蚊呐道:“他像我妈妈。”
顾雨歇唇角微动,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毕竟刚刚郁桂馥走进芸芸时,顾雨歇也愣了一下,因为老郁唇角的那颗“美人痣”生得位置几乎和春来妈妈的一模一样。
虽然男女有别,而且老郁除了长得丑了点,长相上也没什么惊世骇俗的记忆点,但春来眼里却刻意将这个特征无限放大,同记忆里那个曾经最温暖却用最决绝的方式和他割断联系的血脉亲人搭上了一点点珍贵的关联。
顾雨歇轻拍春来的后背,头却望向楼梯处,心里惦记着卢正的麻烦是不是摆平了。
卢正同老郁在房里和“萤火教育”的管理层开了两个多小时的在线视频会。为了开会时的得体,卢正上身穿上了衬衫,但下半身仍穿着在芸芸里常穿的休闲沙滩短裤还蹬着拖鞋。
“正馥”作为“萤火”的财务顾问合作多年,“萤火”的CEO齐鹏也是卢正的好友,这位爷对卢正的能力显然极为笃定,假期也懒得取消,只委托公司一个副总代他先和卢正沟通。
但这位副总看上去就有些窝囊了,他遇事急得没了谱,在视频那头不停地抖腿,抖得会议桌上的签字笔噼里啪啦地不停跳舞,然后就是劈头盖脸朝卢正扔了十万个“怎么办”。
“怎么办,预计得有七八个跌停不止,你说呢?”
“怎么办卢正,听说质疑我们的报告写了200多页,这他妈是盯着我们多久了!”
“怎么办,那么多页都在质疑加盟问题,还有中外联校直播课的vip客户流量真实性,哎呀,我们没做假啊,这你知道的呀!”
卢正只觉得一只蚊子在视频里嗡嗡吵个不停,不过他懒得抬头,一边调出数据分析,一边朝坐在身边的老郁要资料,二人一来一回配合默契,将那份质疑报告拆解成了几大块内容,一一列明初步对策。
卢正在电脑上处理数据,嘴里吹了声口哨,冲那副总反问道:“怎么办?您让七大姑八大姨趁还没停牌杀进股市,‘萤火’怎么跌你们怎么买,包您发财。”
“哎哟喂,你就别逗我了!”副总哀恸地捂住了脸。
“玩笑归玩笑,但是别人为什么做空你们,想过吗?”说完,卢正冲老郁指了几项关键指标,要求他准备财务资料,老郁点头照办,旋即卢正冲那副总漫不经心道:“因为‘萤火’势头强劲,是目前国内最优秀的线上教育公司,有的是人眼红。而且,你们齐总的离婚官司刚判完,他那出轨前妻要求分的那两个亿只到手了十分之一,齐鹏陪不了她演一辈子花好月圆,她就也不奉陪好聚好散了,明白了吗?”
副总问:“你是说她和我们的对手珠联璧合了?”
卢正:“我的天,您这文化造诣够高的,怨不得别人质疑你们公司。行了,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是要回应和反击!”
“你们的线上加盟店只是子品牌的试水,占总收入不到千分之一,这都是真实数据,你怕什么!”卢正终于收起调侃的姿态,语气冰冷,左手圈出数据递给老郁,继续道,“想解决这事,立刻让你们的行政、财务,法务、公关全都stand by,把公司相关合同、架构和财务、税务的数据准备好,证监会和律师需要什么就立马拿什么,回应质疑,反击诬陷,修补漏洞,遵循市场规则,这是最基本的,ok?财务和税务方面我会全力配合的,放心吧。”
那副总桌上的签字笔终于被颠得五马分尸,他满头大汗地结束了视频会,卢正却像穿着短裤拖鞋打了一仗,他和老郁交代了点事,便叮嘱带芦娜早点回去。
二人下楼时,芦娜和春来都已经趴在大长桌上睡着了,老郁把芦娜抱起在身上,小芦娜没醒,浅色长卷发披在老郁肩头,睡得摇头晃脑的。
春来听见动静便也醒了过来,眼神一直追着老郁,把老郁盯得头皮都起了鸡皮疙瘩。
郁桂馥和顾雨歇道别,临走,他又折返,一声不吭从包里掏出签好的合同放在桌上。春来好奇,走过去替顾雨歇把合同打开拿给他看——那是一份代理记账和财务管理的合同书,老郁和他在“正馥”所带的团队会全权负责芸芸的财务工作,算是给上次搅黄顾雨歇的生意赔罪。
老郁抱着芦娜朝门口走去,春来捏着小拳头在夜色里沿着花园小径勇敢地追了一段,小老头白汗衫领口被洗豁了,随着奔跑颠簸时斜斜地耷拉在一边,差点被他穿成了露肩装。直到看见了芸芸的大门,他开始脸红气喘才自然而然地定住了脚步,目送老郁和芦娜走出芸芸。
卢正双手插袋站在小白楼外的台阶上望着他们一脸坏笑:“我兄弟这就追着妹子去了,爱情的力量啊!”
顾雨歇看了他一眼:“你兄弟追的是你另一个兄弟!”
“啊?!”
春来跑了回来,顾雨歇拦腰一把像扛麻袋一样将他扛上肩头,带着春来回小楼洗澡去了。
卢正在小白楼门廊处的台阶上坐下,掏出烟点上。小白楼外爬了满墙瀑布般的紫藤已经谢了,但门前小院里的青瓷大缸里已经有睡莲蓄着一潭幽幽的蓝紫色,花田里的蛙声像跟着指挥似的一浪高过一浪。
顾雨歇从洗浴间出来,看到了卢正独自坐在台阶上的背影。
“你要走了吗?”
卢正回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要回去处理事情了?”
卢正轻轻一笑,点点头。
二人在门廊处面向花园无所事事地并肩站了一会儿,顾雨歇身侧是幽深的花园景色,植株密布,枝叶起伏,夜露凝结在夏夜的风中,他身上散发出爽身粉的清凉花香味,卢正忍不出朝他慢慢靠近。
顾雨歇偏头看了卢正一眼,忽然开口说:“难得看你穿白衬衫,挺帅的。”
“你……”卢正的心跳忽然狂乱无章起来,“这好像是你第三次夸我,第一次在你房间,淋浴间里,你说我傻,后来在迷宫,你说我人挺好的,还记得吗?”
“你觉得说你傻是夸你?”顾雨歇浅浅笑着,“不过就算那次不算,也是三次。”
卢正:“?”
“我夸过你字如其人。你的字很好看。”
卢正想起了那天的事,低声道:“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你不太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所以你这次回去就不回来了?”
不待卢正回答,顾雨歇就发觉自己这话问得像是依依不舍,于是转移话题,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扔给他。
卢正伸手一接,是一个抽绳的小布袋,里面有一包扁豆大小的黑色种子,他问:“这是什么?”
顾雨歇:“一些便宜的树种,送给你,你可以试试养养看,实践出真知,说不定能悟出开花的方法。”
“那这个呢”卢正指着布袋里一小包塑料袋里装的黑灰色粉末问。
“呃,营养粉,类似于我们吃的维生素。”
“哦?可以吃?”
“可以,有机食品,没问题,”顾雨歇说。
“那我尝尝?”卢正打开袋子闻了闻。
“它叫蝇蛆粉。”顾雨歇认真道,随即立刻偷看了一眼卢正的窘态,转过脸去笑了起来。
“噗……呸!”卢正差点就把嘴凑上去了,听闻这话把自己呛了个半死,“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都要把树送人了,还假好心什么,真指望我让它开花吗?!”
顾雨歇想了想,觉得不想解释,就这几秒的沉默让卢正莫名生出些烦恼,似乎左右都差半步,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相顾无言,顾雨歇只得冲他点了点头道:“那祝你一切顺利,再见。”
顾雨歇总是这样,他喜欢戛然而止,喜欢干脆利落,话不多,却句句挠得卢正心火沸腾。
恰恰是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卢正,好像那棵树到底会不会开花和究竟归不归他所有都不那么重要了。
卢正伸手一拉,将顾雨歇拉到身前,单手环住他肩膀用力把人摁进了怀里。
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没有摔倒、淋水和酒醉的意外加持,彼此清醒却克制,与这样的亲密距离格格不入。
他们看不到对方的脸,可不知为什么,互相撞击的心跳和呼吸都是熟悉的,好像如此近的距离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一种奇怪关系。连卢正都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会这么冲动,他抱着顾雨歇,明明是温柔、暧昧也膨胀的气氛,但是他却气鼓鼓的,像是个被无视了的毛头小子,急于求得一些肯定的解释。
“你会吗?”卢正嘴唇贴着顾雨歇的耳朵,认真问道。
会把那棵木兰送给别人吗?卢正故意吞掉了半句话,总觉得如果说出来了,显得自己特别小心眼和较真,而小心眼和较真就意味着自己在意。
可他本就是该在意这棵树的,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卢正不禁想,他到底在意的是那棵木兰,还是“送给别人”。
顾雨歇被卢正单手圈抱着,周身是淡淡的烟和薄荷味,额头的皮肤记起了那晚在迷宫中心被卢正的胡茬蹭红的记忆,他也清楚听见卢正的心跳剧烈,气息却有一丝屏窒,应该是有些紧张的关系。
他靠在卢正肩头,沉沉舒了口气,抬手在卢正后背拍了拍,终于是什么也没说。
无论多紧张、尴尬、沉默的拥抱毕竟也是拥抱,是一种让彼此紧贴的窒息距离,可如果对方在后背多拍两拍,就变了味。
那像是一种妥帖的哄人般的安慰,得不到头奖,只给个鼓励奖的那种安慰。
卢正心里一酸,松开他,回身独自上了楼。
晚间的花园里起了湿,风也停了,愈发闷热起来。
顾雨歇一夜没睡,坐在房间的窗边,手旁是卢正画的那副“带腿毛的马桶刷”。
碧绿舒展的灯台踯躅树立在窗口圆台上的透明玻璃瓶中,观一枝,如观森林。
顾雨歇就这样沉默着,看了一整晚。晨起后,他脚步使唤脑袋地走到卢正房间外,发现门敞开着,民宿的员工已经在整理床铺。
“他人呢?”顾雨歇问。
“老板,客人半夜就退房走了。”员工答道,“哦对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卢正凌晨收到老郁发来的航班号,秘书直接把他从芸芸接去了机场。
顾雨歇接过员工递来的东西——是那张他们在小树林的婚礼前,签在座位卡上的协议,顾雨歇答应了只要那木兰开花,就把树卖给卢正。
卢正就像个孩子,得不到想要的就会缠人,得不到回应就不依不饶地旁敲侧击,不达目的不罢休,人都走了,还阴魂不散地提醒着顾雨歇不能食言。
顾雨歇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笑了,不舒服了一晚的情绪终于松弛开来。
只是这个吵吵闹闹的幼稚大小孩,临别却欠了一声“再见”。
芸芸花园终于恢复了安静,初夏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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