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雨歇两头忙活得火热,还抽出时间和韩奕连夜做方案,跑了十几趟市政部门,终于保住了小树林里的那片野生水杉林。卢正被蔡绍元委托完成收购工作的财务尽调,然而忙活了好一阵,进展却不甚顺利。
“卢总,营运资金上,目前查到他们有一个休眠账户,账户存在的目的还不清楚,另外有一笔2600万的资金被公司股东名下的另一家企业占用,汇率风险控制机制也存在一定漏洞。”
“审慎调查方面的话,目前没有发现违反工商、税收和土地,环保方面的法律而被处罚或立案侦查的情况。
“但是……我们认为目前的经营成果有很大一方面依赖于税收优惠和当地的财政补贴。”
卢正握着咖啡杯立在办公室落地窗前,听着项目组内的下属此起彼伏的汇报声,他神情凝重,目视窗外颖城市中心辉煌的落日,脑中将汇报内容和刚刚过目的调查报告上的数据一一对应。
卢正打断他们:“有发现反收购的意向或动作吗?”
“暂时没有!”
“继续。”卢正点点头坐回办公椅里。
下属们仍在喋喋不休地汇报,卢正西装裤袋里的手机也在不停震动,他掏出手机握在手心,眉头蹙得比刚才更紧了。
蔡毅然在半个小时前透露给他一个信息,让卢正陷入一丝不安的焦虑中——卢澄正积极联络蔡氏集团,试图让蔡氏入股“澄诺”解决资金问题,并愿意签对赌协议。卢澄与蔡毅然这几年没什么联系,最多就是蔡毅然组局的狐朋狗友派对上的点头之交,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如此热络地要勾搭上蔡氏,其心叵测。
如果不是因为蔡毅然收购芸芸的动作太过惹眼,卢正几乎就要以为蔡毅然和卢澄也他妈莫名其妙看对眼了。
卢正点开手机,微信里“砰砰砰”连珠炮似的跳出三条消息。
蔡毅然:【亲爱的,你家大哥最近实在热情啊,就差把自己洗干净送上门了,我知道你跟他不对付,我也不好折了你面子,但是澄诺的股票还是很值钱的,我就怕我家老爷子想跟他谈,你说这可怎么办呢!】
蔡绍元:【目标调查的如何?颖东势在必得,抓点紧,有什么财务问题在事前处理干净。提醒你,蔡毅然的正式合同还没跟芸芸签。】
卢澄:【听说蔡毅然马上要收购芸芸了?你是不是觉得胜券在握?可是那棵树是谁的还很难说,要不要打个赌?】
一个个的都他妈好能打字!
因为芸芸搬迁而产生的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压得卢正透不过气,所有人都在拿捏他制衡他,他却被压得动弹不得,卢正恼怒不已,奋力一摔手机:“我操/你们的妈!”
下属汇报和讨论的咪咪嗡嗡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卢正深吸了口气,从桌上捞起手机,将自己和蔡毅然、蔡绍元、卢澄一起拉了个群,回复了一句:【我考虑下。】
手机里又同时“砰砰砰”跳出三条语音消息,在同一群组:
蔡毅然:【你还考虑?你赶紧帮我叔那老顽固做收购项目吧,别让他摁着我的正式合同不让签了,早点把芸芸这事办妥,我应付那老家伙也是累得很,也省的被卢澄搞得夜长梦多。】
蔡绍元:【你还考虑?听说卢澄要和蔡氏合作了吗?那个家伙满肚子坏水,哪是蔡毅然那小兔崽子对付得了的,你别赔了夫人又折兵,抓紧!】
卢澄:【你还考虑?蔡氏那三个大中小狐狸可不等你啊。】
卢正看好戏似的歪嘴一笑。
蔡毅然:【我草,谁在骂我?】
蔡绍元:【蔡毅然你个混球!姓卢的你说谁老狐狸!】
卢澄:【你们……】
蔡毅然&蔡绍元&卢澄:【等等!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卢正回道:【我只是觉得你们聊得都挺投机,就拉个群,你们慢慢聊。】
说完,卢正眼皮都不带眨地退出了群聊,留那三位爷在群里扑腾骂街。
刚退群,手机又跳出一条消息——
攻击性武器持有者:【今晚回来吃饭吗?我做的熟醉虾,六爷教的独家秘方。】
下属们眼睁睁看着前一秒还凶神恶煞的老大霎时间就变了副面孔,笑意盈盈满脸孩子气地回了条消息,然后抬头冲他们愉悦道:“都下班吧,今晚谁也不准加班!”
卢正开车一路往郊外奔驰,落日余晖浸染城市,万家灯火亮起这几盏,熄灭那几盏,总是命运此消彼长的节奏。
而天边那几朵温柔的残云,不知何时被风吹乱了形状,似是露出狰狞獠牙,飘往芸芸的方向。
……
七月流火,盛夏的锋芒终于有所收敛,池塘里只剩一片凄然残荷。
一万次日落后,顾雨歇生于斯长于斯,也在此送走最亲的人,等来最爱的人,最后也迎来了芸芸的关门大吉。
成年后,顾雨歇对离别就越发木然,成年人的这堂必修课,他早已被逼得学有所成。所以老天给他送来一个卢正,陪他躲雨躲太阳躲人世一切,算是万千种幸运中珍贵的一种。
搬家这天,正是蔡氏约了顾雨歇签正式合同的日子。
六爷一早将小白楼里剩下的物品打了包,想了想又担心村里那条没人管的流浪狗以后都找不到吃食儿了,硬是找了一早上,终于把老黄狗夹在胳肢窝下带了回来,和一大堆破铜烂铁一起塞进了黄面包车里,差遣工人护送至新址。
打包箱大大小小塞了满车,来来回回好几趟,终于将小白楼搬了个空。
“蔡氏的律师什么时候来?”六爷满头大汗地扯下袖套,气儿都喘不明白,给累惨了。
顾雨歇正在房里给那台破电扇浑身上下包泡沫纸,低头道:“一会儿就来。”
“卢正呢?”
顾雨歇一仰头指了指卧室紧闭的门:“还在睡,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半夜两点多才回来。”
“噢……”六爷转头道,“你这破电扇就别带过去了,死沉死沉,你还包得跟木乃伊似的,瘆人!”
顾雨歇笑笑,拍了拍刚完工的“木乃伊”:“不能扔,这我出生时候我爸给我买的,可扎实了,得留着。”
六爷嫌弃地揉了揉鼻子,心想也是,自己那堆收音机缝纫机破木头风琴早就当宝贝似的搬去新地方了,就怕工人给他当废品卖了。
“那我下去等律师来,”六爷说,“你让那小子早点起来帮忙收拾。”
“好,这就去。”
顾雨歇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大少爷正横躺在床上,脑袋一半垂在床沿外,像是刚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是没启动成功,就地卧倒了。
顾雨歇将手掌轻轻垫在卢正侧脸下,凑在耳边温柔说了声:“起了。”
“唔……”卢正抓着顾雨歇的衬衣衣摆一路往上攀,费老大劲终于翻山越岭将嘴凑到他脸颊边亲了一口,得偿所愿后老流氓本性毕露,抱着人就往床上滚。
“诶!”顾雨歇一顿挣扎,“别胡闹,律师……律师,唔……就要来了!”
“别管他!”
说着,卢正一把将顾雨歇拖进了被窝里。
气温25℃是细菌的温床,而体温37.5℃的顾雨歇,是卢正爱情的温床。
没空调也没开电扇的夏末,一场大汗淋漓的嘶哑缱绻,花园逐渐从盛放至荒芜,从鲜艳至干枯,卢正在没顶的潮起潮落中注视顾雨歇的脸,轻轻摸着他的轮廓和五官,像是摸着浮起的风和云,好像只要顾雨歇笑一笑,就随时可以将这一无所有的花园重新塑起。
……
轻柔的捕梦网在床的正上方飘动,顾雨歇从被子里伸长手臂,指尖碰了碰鹅毛。
卢正说:“我给它起了个名字。”
顾雨歇脑仁疼:“你还给这玩意儿起名字?
“嗯,叫‘勾稽’”
顾雨歇无奈笑笑,都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他将头枕在卢正肩头,问:“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卢正和顾雨歇,永远存在逻辑关系。”
顾雨歇将嘴唇贴在卢正脸颊处,好久不放,压扁的声音软软道:“我看叫‘滑稽’还差不多。”
“噗……”卢正将顾雨歇抱了起来,“走,洗‘关门鸳鸯浴’去,明儿去新芸芸继续洗‘开门鸳鸯浴’,哇,想想就觉得人生真是既充实紧张又严肃忙碌,这都哪儿来的幸福啊!”
“变态!”
顾雨歇被抱进浴室洗完澡才稍稍恢复了些体力,卢正还在吹着口哨吹头发,顾雨歇先一步走了出去,随手拿起一双卢正搁在沙发上的袜子往脚上套,摆在茶几上的手机吱哇大吵响了很久,是卢正的。
“你有电话,会不会是律师到了?”顾雨歇走到茶几边看了一眼,“哦,是蔡毅然的。”
“你接一下,可能是通知我们律师到了。”
顾雨歇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如果这是一个倒退时光的按键,顾雨歇应该会毫不犹豫按下去,然后再毫不犹豫地收回在卢正手机上那只犹豫了几秒的手。
手机接通,免提打开,蔡毅然咋咋呼呼的声音传了出来——
“喂?!卢正,你他妈终于接电话了,是不是昨晚喝多了?哎呀都怪我都怪我……人呢?在听吗?”
卢正从浴室探出头,喊了声:“有事儿说!”
“得嘞,我就是提醒你昨晚商量好的我叔那儿的事别忘了啊,上点儿心。唉,你说你这一天天的,忙成啥样了还每天为那园子操心,”蔡毅然砸吧了下嘴,寻思道,“你是不是来真的啊?”
顾雨歇眉心一蹙,而卢正像是还没听清楚蔡毅然的话,收起吹风机问道:“什么真的假的?”
“嗐,上次你出差回来,我让你追一追芸芸那姓顾的,你怎么就真好上了,不是说好追到人,园子和树就是你的了,还没玩儿够啊?”
卢正擦头发的手一颤,耳膜像被插入了一根冰冷的针。他抬头往房里望去,抬眼撞上了顾雨歇寒若冰霜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大概30章,节奏会加快一点。
第24章 第 24 章
屋里全然静默,卢正走了出来,顾雨歇却看向那还在聒噪的手机。
“我可跟你说啊,随便玩一玩就算了,你卢家可不是没脸没皮的地方,别搞那乱七八糟的,反正合同今天就要签了,”蔡毅然还在说,“喂你在不在啊,怎么不出声,我还有个事要跟你说啊,喂?喂……”
卢正:“………………”
除了想干死蔡家祖宗十八代,卢正现在没别的想法,他急忙伸手去拿手机,顾雨歇却比他快一步按掉了通话键。
四目交错,互相粘连的目光被一句话劈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卢正只是机械而僵硬地摇着头,可顾雨歇肉眼可见地呼吸在打颤,被蒸汽熏红的脸色霎时间褪得煞白,他的眉眼像是凝着寒霜,冷冷问道:“蔡毅然说的是真的吗?”
卢正揉了把头发,困兽般在屋里无意识地打转,气急败坏道:“你觉得呢!”
“我问你,”顾雨歇一字一句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顾雨歇!”卢正怒吼着再次反问,“你觉得呢!”
顾雨歇谈过的情爱并不多,自认为对亲密关系带着些生疏和笨拙,但他的爱也是有血有肉有温度的,并且全身心地相信卢正也是,所以他才跨出了那一步,心甘情愿接受命运的那点作弄,接受眼前这个占据他全部心思的人是一个和他同样性征的人。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卢正为了得到遗产而闯入芸芸步步为营的计划呢……
顾雨歇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破破烂烂的T恤,脏兮兮的工作裤,背一身的债,被政府碾着走,浑身上下似乎没什么值得爱的地方。
但如果蔡毅然说的是真的,那似乎就说得通了。
他几乎麻木地抬头看向卢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判断力,而卢正似乎并不想解释,生的气比顾雨歇还大。
谎言也许并不全是真实的反面,也有可能是真实的另一种表达方式,顾雨歇想,也许卢正没有骗自己,谈个恋爱,顺便得到那棵树和那份遗产,不也是很好的一种选择吗!
想到这,顾雨歇淡淡冷笑了一声,而就是这一声却激怒了卢正,他夺过手机想打给蔡毅然,却被顾雨歇一把按住了手。
“不要打了!”
卢正错愕看向那张漠然的脸,却瞬间明白了顾雨歇的意思——如果他不信自己,那卢正做什么都是做戏,如果他信,那姓蔡的说的什么都是狗屁。
相爱至此,却要靠一场对质来自证清白,不管什么结果,都太难看了。
暑气未消的房里,气氛直坠冰点,明明刚刚的吻还是热的,身体是热的,血却在漫长的对视中渐渐冷了,刚刚发生过的那场炙热缠绵脆弱得近乎一击即碎。
夏末最后一场暖风穿梭树叶,长长地呼哨而过,窗外树叶摇晃得厉害,风仿佛下一刻就要把树劈开,见识年轮舒展,可层层圈圈都像是时间堆积起的猜疑和背叛,和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何其相似。
咚——咚咚——
六爷在门外敲门喊道:“小雨,律师来了。”
顾雨歇看了一眼卢正,叹了口气,道:“我去签合同。”
这句话在卢正听来,不亚于“再给你次机会”的刺激程度,他连忙趿拉着拖鞋跟着下了楼。
蔡氏的律师穿着和此刻支离破碎的芸芸格格不入的高定西服站在客厅的大餐桌前,见顾雨歇下楼,便彬彬有礼地冲他微微颔首。
“顾先生您好,合同在桌上,这是我的委托书,都请您过目。”
顾雨歇点了点头,走到餐桌边,手指搭上那份合同前,他不知为何转头看了一眼正在走下楼梯的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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