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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一杀(古代架空)——闻笛

时间:2020-12-04 09:33:27  作者:闻笛
  江湖水,滔滔的江湖水,不论多少鲜血倾注其中,也不过涤荡片刻,便化得了无踪迹。
  数不清的泡沫裹着血沫从他身边升起,敲碎了记忆中模糊的影子。他的视野渐渐黯淡,所珍视的过往也和那些影子一样,渐渐看不清了。
  他在冷寂的水底不住下沉。
  *
  磨坊中,一排手弩齐齐落下,放出的冷矢钻进回川,没入水面,只见水下的影子晃了晃,水面上隐隐浮起一片血色。
  冯广生在一旁焦急地看着,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不知是腕上的疼痛所致,还是心下的紧张引起。
  无奈晏千帆一剑将水车轮劈开,散落的木屑迸溅得到处都是,激起一片凌乱的水花,刚好掩盖了人影的去向,冯广生恨不得将眼珠挖出来扔进水中。浪涛不能满足他,血迹也不行,他非得看到晏千帆死在面前,才能把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待到风平浪静后,水下的响动已经消失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冯广生眨了眨眼睛,目光再一次沿着回川搜寻,可是,眼帘却被汗水模糊了。
  “阿生,你还好吧?”安广厦来到他身边,捏起他的手,关切地看向伤处。
  “没事,只是……”
  话音未落,他便感到两耳嗡的一声,痛觉迟了一步才涌遍全身,半条胳膊几近麻痹。
  是安广厦突然发力,为他接上脱臼的伤骨,他一面咬紧牙关,一面抬起头,安广厦正看着他,眼中虽有关切,却并无歉意。
  不论待己还是待人,安广厦从来都是这般严苛,这般不留情面。
  “多谢大哥。”他违心地笑着,用袖子抹去额头上的汗,再一次眺向窗外。
  晏千帆落水处,就连水泡都已不复存在,那人仿佛彻底融入回川中。若不是撞坏的窗框里呼呼灌风,水车破损的轴承发出刺耳的咔咔声,他几乎要怀疑方才的景象都是一场幻觉。
  他回头暼向脚边,赵潜呈以扭曲的姿势趴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彻底断了气。
  赵家的老妇不知何时苏醒过来,看到儿子的惨状,顿时面色惨白,纵身要往回川里跳,靠着西岭寨众人的拉扯与劝慰,才勉强打消了轻声的念头,蹲在尸身旁哭成一团泪人。
  冯广生看在眼里,转头对安广厦道:“我这就去追。”
  安广厦却摇头道:“你刚受了伤,还是不要妄动。”
  他皱眉道:“可是晏千帆不仅人跑了,连莫邪剑也一起带了去,不能不追啊。”
  安广厦仍是摇头:“先安顿生人要紧,稍后我去追。”
  他往老妇消瘦的背影上瞥了一眼,才收回脚步,点头道:“好,都听大哥的。”
  安广厦对他颔首,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想要做出一个宽慰的表情,可脸上的阴霾却始终驱不散,眼角皱纹横生,下颚紧绷成一条线。即便是在跳进泥潭,满身脏污的时候,这人也不曾流露出如此脆弱彷徨的模样。
  纵然世间有千般苦难,也不会有哪一桩比遭人背叛更加残酷了。
  冯广生从旁静观,安广厦却没有留意他的神情,只是低下头,从地上拾起莫邪剑的剑鞘,鞘上沉郁的色泽落在他的眼底,好似一层灰色的罩子,将坚毅果敢的光芒蒙住,取代以深深的阴霾。
  冯广生在他肩上轻拍,道:“我听人说这上古名剑上宿有邪气,逾经千年而不散,执剑之人都会遭到邪魔蛊惑,变得暴戾阴暗,瀛洲岛近日的乱象便是由此而起。千帆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才走上歧路、不知悔改的吧。”
  安广厦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弛少许,百般辛酸在他的嘴角凝成一抹淡淡的苦笑:“道听途说罢了,哪有这样的事,一个人不论做什么,都是缘于自身的选择,怎能够归咎于一柄剑。”
  冯广生长叹一声,道:“唉,千帆与你我也算兄弟一场,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实在令人痛心。若是我能早点发觉,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安广厦摇头道:“并非你的过错。错都在于我。”说到此处,他的喉咙深处泄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用自言自语似的口吻道:“倘若我是个值得托付的当家,又怎会害身边人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他细声的自白,只有冯广生听见了。
  而后,他的脸色便恢复了平日的冷峻沉稳。他快走几步,来到赵潜呈倒地之处,脱下干净的外衫,仔细披在尸身上,盖住了背后被长剑穿透所留下的狰狞的伤口,也盖住了那张被地面压得变了形、却仍旧能看出惊恐与不甘的脸庞。
  赵家的老夫妇站在一旁,透过婆娑的泪眼望着他。
  屋里屋外,几十双眼睛,也在沉默中怔怔地望着他。
  西岭寨已不复存在,可他却仍是这群人托付信赖的少当家。
  他提声道:“各位,先带上逝者,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吧。”
  众人纷纷应声,献上自己的外衫,将赵潜呈的尸身裹住,将不堪的伤口用体面的方式裹起,而后抬在肩上。两个老人也在七手八脚的搀扶转身出门。
  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黄昏时分,一行人穿过街市,声势浩大,引得岛上住民夹道驻足,其中有张癞子,也有李寡妇,每个人都沉默着,可每一双眼睛仿佛落在安广厦的身上,或幸灾乐祸,或伤感惆怅,仿佛在说,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义举,你也有无法兑现的承诺。
  安广厦一路无言。
  终于到了馄饨铺,沾满烟尘的招牌还在门梁上悬着,灶台里的柴火却早就凉了。
  老妇在自家院门口停下来,却不进门,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兀自停下脚步,望向街边一棵槐树,喃喃开口道:“呈儿小的时候,总喜欢往这棵树上爬,那时候的树还是一株小苗,他也还没长大,还听我的话,玩够了知道回家,每次回家的时候,身上总是沾着槐花的香味……”
  她的话语全无逻辑,声音很轻,絮絮叨叨着,绵长琐碎,毫无条理。可众人无一敢出言打扰。直到这院子的主人发出哽咽的呼吸,抹着眼角道:“老太太,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老妇怔了片刻,布满皱纹的嘴唇颤抖着,又一次恸哭出声。
  黄昏的风将树影吹得四处飘摇,好像这江湖中的纷争,此消彼长,无休无止。可对他们而言,人生已在此刻接近终点,像是站在桥中央,一眼便看到了尽头惨淡萧索的风景。
  凄哑的哭声回荡在黄昏暮色中,显得格外空寥。
  安广厦默默转过头。
  冯广生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动作,立刻问道:“大哥,你要去哪儿?”
  安广厦抬了抬手中空荡荡的铁鞘,道:“去追回晏千帆,归剑入鞘。”
  “我与你同去吧。”
  “不必了,你方才刚受了伤,不宜再动,你将诸位兄弟安顿好,便也歇息吧。”
  眼看安广厦要走,冯广生又追了两步,拍上他的肩膀,而后迎上他回眸的视线,道:“那你可要平安啊,西岭寨没了谁都行,没了你可不行。”
  “我明白。”安广厦点了点头,目光似有些闪烁,沐在夕阳中,好似一池蓄满悲伤的水。
  *
  安广厦走后,冯广生的视线仍旧凝着前方,方才与他对视的那双眸子还停留在他的眼前。
  安广厦的眸子很大,内外眼角很宽,有着画匠口中最为规整的三庭五眼,这人的面相虽称不上英俊,也没有修饰边幅的习惯,但眼睛却是极明亮的,坦荡得叫人仿佛一眼便能看到心里去。
  冯广生默默地回忆,自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记住这双眼睛。又是从何时开始,在对上这双眼的时候,心中汹涌的感情由喜爱变作憎恶。
  他已经记不清了。
  夕阳在他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这条影子从出生时便紧紧跟随着他。只是他一路朝向太阳而行,在阳光的照耀下,刻意不去留意罢了。
  安广厦便是他生命中无法摆脱的太阳,他隐约记得幼时的情形,他的父亲一手揽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轻轻搭在神情严肃的少年肩上,道:“往后广厦就是你的大哥,你要豁出性命保护他。”
  以命相互,曾是两人的父辈之间彼此交换的誓言,冯广生听母亲提起过,他们曾经一同出生入死,也因此缔结了牢不可破的情谊。
  可是,出生入死的记忆并不属于他,这份挚情又怎么能够真正属于他。每个人在世上都是一座孤岛,爱与恨,忠诚与憎恶,并不能经由血缘延承下去。
  可惜他的父亲是个粗人,直到死都不曾明白这些道理,父亲为保护安广厦献出生命,如愿践行了自己的誓言。这般纯粹的人生,就像墓碑上的刻痕一样,简单而又明晰,每条纹路、每道笔锋,都盈满了无尽的力量。
  可他却经由闲人之口,得知为父亲立碑的人竟是晏千帆,他的人生,实在是一场曲折迂回的玩笑。
  夕阳愈是美丽,他背后的影子便愈是夯实,好似一条沉重的枷锁,将他拴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不止一次地想,倘若他并非生在冯家,倘若他的面前没有安广厦这盏明亮的太阳,他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惜他从来都没有选择。
  不知何时,一个人从院中负手踱出,来到他身边,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瞥见来人低矮的个头和驼背的身姿,便知道这人是张独眼。
  张独眼眯起眼睛问道:“少当家这是要去哪儿啊?”
  冯广生没有直接作答,只是说:“他叫我们歇息,等他回来。”
  张独眼撇了撇嘴:“有什么好歇的,我这一日根本没动一拳一脚,就瞪着一只眼睛从早看到晚,看得都快要闷死了。”
  冯广生将视线转向他,挑起眉毛:“叫上你那几个兄弟,我有好东西给你。”
  张独眼的独眼亮了起来,答了一个响亮的“好”字,便转身回到院子里。
  院子里,西岭寨三十余人也各自卸下兵刃,有的分食干粮,有的打水来饮,有的濯洗衣物,有的干脆倒在铺盖上睡了下去。几日的风餐露宿过后,每个人都积攒了一身倦意,好容易有一处屋檐栖身,哪怕是柴房里的地铺,也变得仿佛棉花一般柔软。
  张独眼进门转了一圈,便有五个“兄弟”跟了上来。
  这五人并非他的亲生手足,而是行过烧香结拜之礼的义兄弟,六人年纪相仿,都已接近不惑,在寨中德高望重,是仅次于当家的主事。张独眼的性情豪迈不羁,人缘向来不错,如今虽然瞎了眼睛,武功大不如前,但其他人仍旧将他视作长兄,对他敬重有加。
  几人随着冯广生一同来到回川畔,四下无人的空旷处,张独眼找了块凸石,一屁股坐上去。
  冯广生在他对面站定,像变戏法似的从手中变出一簇褐色长筒状的东西,抽了一支递给他。
  张独眼只是瞥了一眼,便张大了嘴巴:“麻烟?”
  “好眼力,”冯广生竖起拇指。
  “你从哪儿找来的?”
  “我今儿个不是去赌坊找人么,顺道带了一点,给你们尝尝。”
  麻烟是西域泊来之物,是用一种特殊植物的叶片晒干熏烘后卷成的,官家禁止农民种植这种作物,故而卷烟在中原很是稀少,价格当然也很可观。冯广生慷慨解囊,出手阔绰,给每人手里塞了长长一根。随后又抖出一只火折,凑到每个人手旁,挨个将烟头点燃。
  张独眼夹起烟卷,凑到嘴边吸了一口,顿时眯起眼睛,唇间发出咂嘴的声音,脸上露出畅然陶醉之色,但这快乐只持续了片刻,便像指尖升起的青烟一样,晃晃悠悠消散干净,他低下头,露出愁容:“少当家不叫我们抽这个,说什么玩物丧志,对武修有所不利……”
  冯广生叹了口气,道:“唉,我那个大哥啊,处处都好,就是好得过了头,简直像是九霄殿里的仙圣,他可曾想过,活在仙圣眼皮底下的凡人,过得该有多辛苦。”
  一番话戳中了张独眼的心声,后者立刻抬起头,迫不及待道:“冯兄弟,你可不知道,今天这一天,我真的要憋死了。”
  冯广生也在不远处坐下,摆摆手道:“你别着急,慢慢说。”
  张独眼应了一声,将安广厦帮痞子疗伤,帮寡妇拾物的经过悉数讲了一遍,末了又骂道:“你可不知道,那些龟孙子看到少当家受罪的时候,一个个脸上的表情有多贱。我们西岭寨好歹也是一方名门,从前别说老百姓,就连南疆的官兵见了都要敬让几分。如今却要遭骗子欺辱,遭寡妇差使。你说说,这是凭什么啊?”
  冯广生没有作答,倒是其余几人抢过话头,七嘴八舌地附和。他们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谋求答案,只不过是宣泄心中积攒的郁结。这些话不能在安广厦面前提及,只能在私下交换。
  这样的集会早就不是第一次。
  像今日这般聚在一处发泄怨气,已成了六人心照不宣的习惯。今日借着麻烟助兴,他们的话比平日更多,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措辞愈发粗鄙,态度也愈发恶劣,吐出的话语愈发不堪入耳。
  冯广生没有作答,直到几人说得口干舌燥,个个红着脖子,吭哧吭哧喘着粗气,他依旧是个沉默的倾听者。
  他的手中也捏着一只烟卷,却不往口中放,只是静静地举着,任由烟头上的火星慢慢爬行,像个进食的小虫,背后留下一条淡淡的灰烬。
  张独眼注意到他的异状,问道:“冯兄弟,你这是……?”
  冯广生道:“这是祭给我爹的,你们不知道吧,他从前一直有吸麻烟的嗜好。”
  张独眼的神色有些诧异,冯广生虽与他走得近,时常交谈,却鲜少提及父辈的话题。他想起冯四为保护安广厦,在擂台上牺牲的事,不由得摇了摇头,道:“唉,人世无常,你也节哀吧。”
  冯广生点点头:“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
  说到此处,年轻的脸上浮起一片与年纪不相符的愁容,在一张堆砌了诸多谎言的脸上,唯独这一抹愁容分外真切。
  烟卷末梢的灰烬安静地落在地上,冯广生静静地看着,目光有些失神。直到火星爬过一半的距离,他才慢慢抬起胳膊,将烟卷裹入唇中,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
  旁人吸了麻烟,浑身轻松畅快,可他吸过后,脸上的忧郁却更深了一层。
  *
  冯广生的忧郁,倒并不是缘于父亲的死。
  冯四半生追随老庄主四处奔波,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陪伴在妻儿身边的时光少之又少,即便人在家中,也鲜少展露慈爱的一面,对独子要求严苛,打骂规训都是家常便饭。在冯广生印象里,冯四是个刻板又无趣、却被身边人敬佩爱戴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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