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柯大人,您笑什么?”
在座都是文官,怎么可能知道西北大营意味着什么?他本也是不知道的,若不是两年前有幸入了那个地方……
柯顺哲面上的表情越发古怪,“我只是忽然意识到,似乎一直以来都低估了咱们这位太子殿下。”
众人一怔。
“毕竟手中握着白虎节堂的军机大权,区区一个西北大营……”
李裴明明比谁都了如指掌,又如何困得住他?可笑临淄王还以为自己在那处的布置出其不意,却不知人家早已是黄雀在后。
还是轻敌了。
不过还好,只是个漠北罢了。战场上的高下本就不是临淄王的擅专……柯顺哲眼神扫过厅中这些人,尚书省六部御史台,他们手中握着的力量不可小觑,李裴想要坐稳太子之位,要过的终究还是朝堂这一关。
况且……不是还有个礼部尚书福南音在李裴身边吗?
“依柯侍郎的意思,临淄王
的失踪当真与太子有关?”
没有明说,但在座的大臣也都听了出来这其中的弦外之音。或许众人早有推断,毕竟若不是在漠北才失了踪迹,这中原之内敢动亲王的,也就只有东宫那一位了。
只是想到此处,那问话之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若真是太子,那如今临淄王的处境……
“诸位若是信我,便放宽心,临淄王此刻尚安然无恙。”
柯顺哲的话中带着安抚的力量,虽不知其自信是从何而来的,屋中一干人心中那丝忐忑却仍是消散了不少。
而他自己却是当真知道,李裴不可能对李皎下手。
后者对他的兄长还存了那种心思,在没到最后一步之前,不论是李裴还是李皎,都不可能将事情弄到不可转圜的地步。
“只不过……”柯顺哲抬起头望向大明宫的方向,“秦御史,按照本朝律例,囚禁亲王私设刑堂……这是个什么罪状?”
……
从长安而来的圣旨——见得光的和见不得光的,一道接着一道送入了旧日的王宫,又堆满了李裴的案头。
中原的宣旨官终日快马加鞭,踏得王城尘土飞扬,弄得百姓更为人心惶惶。
起初李裴也觉得古怪。虎符他早早地便交给了何俾,漠北后续之事本该皆交由六部处理,即便是要行封赏也可等他们回了长安再行下旨;可一连五日,圣人派了十二个宣旨官,劳师动众得叫他以为是大明宫出了什么事。
直到他将圣旨密件一封封拆开看了,无奈之余又颇觉几分感慨——这向来昭示着生杀予夺的朱笔玉印之下,那位圣人洋洋洒洒写的竟更像是家书,三句不离福南音和孩子,独独与他这个明面上接旨之人没关系。
可半晌,李裴又一愣。
心中生了疑窦,他挑挑拣拣,只从中抽出一道黄卷,还有一封薄薄的信来,单将这二者看了许久。福南音进来的时候,正见他手还端着支云毫,墨汁顺着笔尖滴了下去,正洇了宣纸上那两个遒劲的字。
福南音朝之看去,目光却一紧——
宁胥。
“宁驸马他……葬在哪?”
察觉到了身后的人,李裴难得没动,也没有回头,只是低声朝人问去。
即便从未证实过,两人却早已对宁胥这个名字心照不宣。十多年前诈死逃离长安的驸马,却在漠北生养了福南音。而当初这位宁驸马的卷宗中寥寥几笔,只写了他身为男子却有孕,却未说他究竟是与何人暗结了珠胎。
李裴的声音中带了某些怪异的情绪,可与福南音那冷到彻骨的话碰到一起,却显然落了下乘。
“他啊,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李裴错愕地转过头,便看到福南音嘴角带着淡漠的笑,手中还端着半碗没喝完的苦药——或许他舌尖上残留了太多的苦涩,才让后面的话说得那般叫人心揪。
“漠北人视之为常,可到了中原后我才知道,原来那叫……挫骨扬灰。”
李裴能听出他说最后四个字时强行抑制住的颤抖,于是原本脑中那些纷杂的思绪一下便忘了,空了。
“阿音,过来。”
他伸出手想要将人拉入怀中,而福南音却在他面前径直铺展开了那卷明黄的圣旨。
“三品上,尚书。我当初随口说的礼部,没想到圣人果真言而有信。照这样来看,日后皇长孙的名字还是要经我的手……”
后者面上挂着并不走心的笑意,看向李裴:“当然,你若有了别的小皇孙,名字也是我来拟。”
只是屋中的气氛却并没有因为这几句话而轻快起来。福南音亦沉默下来,像在等待什么。
李裴不会忽然问及宁胥。
更不会莫名在宣纸上
写宁胥的名字。
“阿音,圣人想要将宁驸马‘请’回长安,葬入李家陵墓。”
只是这句话在得知故人归途后,便显得尤为残忍和可笑。被宗室视为不祥之人,死后挫骨扬灰,拿什么回长安?
宁胥也……根本不想回那个地方。
只是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福南音忽然想起了宁胥临死前的那个眼神,惋惜,追忆,不甘……他忽然便有些不确定起来。
真的不想回去吗?
还是最后一刻都在等待着什么。
“圣人是天启元年登基的吧,十五年前……”那时候宁胥已经化作沙尘了,他一叹:“太晚了。”
没头没尾的话。
药碗轻轻搁在了桌案上,福南音没有看李裴面上的异色,又仔细端详了一遍那卷圣旨,似乎这一瞬间便忘了宁胥的事。
“原来钦天监还会推演易经算凶吉,算出阿肥五行缺水啊……”
钦天监。
就如他对待御史台的厌恶,福南音对钦天监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才对。
李裴仿佛感觉到了身边人话中的冷意,他轻轻握住福南音的手,又想要岔开话题哄诱人。
“你方才说别的小皇孙名字也是由你来拟?”
福南音点在圣旨玉印上的指腹稍顿,“嗯。”
“那你的意思便是拟几个名字,就给孤生几个小皇孙?”
“……”
指尖一颤,福南音即刻否认:“自然不是。”
李裴分明想的是,圣人与宁驸马的关注如何看都太过了些,若只是为胞妹的驸马洗罪,未免说不过去。
可他却又如何都问不出来那句话——
你可知,你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第64章
无人知道临淄王的下落,在太子率兵漠北大胜后,这样的未知足以在朝野上下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起初有官员上书猜测临淄王许是在往西北大营的路上被歹人劫持了。这算是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可劫持一国亲王算得上是抄家灭祖的大罪,这位胆大包天的“歹人”究竟是谁,不论是说者还是听者都心照不宣。
坊间朝堂,虚虚实实间传言越发嚣张,众人早已深信不疑,却唯独不敢将那个名字宣之于口。毕竟“诽谤太子”不比任何一个足以断了仕途的罪名要轻。
直到几日后柯侍郎从临时驻扎在京畿的西北军中找到了一个人,这片山雨欲来之势被推上了顶峰,而后一声平地惊雷,终于将那众人私心里暗底下才敢说的话摆上了宣政殿。
纸包不住火,最后总有人愿意开口。
那位西北大营的士兵说看见过临淄王和他的护卫队,就在大约一个月前的深夜——隔了校场和一片云杉林仍能看到伶仃的火光,一切罪行在黑暗无声中进行;随后临淄王失踪,随他而来的那支亲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西北大营的将士仿若太子私兵,竟将那夜的事瞒得严严实实,可那毕竟是临淄王,太子怎么能……
宣政殿上鸦雀无声,任谁都听得出这士兵话中骇人的弦外之音。
圣人始终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金殿中逐渐传来了低声切切私语,他有些疲乏的眼皮终于动了动,颇带了几分威压地朝着西北营士兵看过去。
“你的意思是,太子关押了临淄王,又杀了护卫他的一千亲随?”
殿上那位“证人”头一次朝见天子,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回了个“是”,想要转头去看带他上殿的柯顺哲,但似乎是在顾忌着之前某种叮嘱,又堪堪停住了动作,将头垂了下去。
不论如何,这席话中又有几分真假,他都说完了该说的一切,答案已经十分显而易见。朝臣,或者说是临淄王的簇拥们需要的只是这样一个借口,抛砖引玉,好叫他们光明正大地说出下面的话来。
“视西北营几万将士为私兵,扣押亲王……这些似乎不在储君的权限之内。”
柯顺哲率先开了个口子,后面的话便好说了。
刑部的大臣道:“太子这次逾权行事,实在是不将圣人放在眼里。命西北营杀亲卫队关临淄王,这若是往严重了说,那可是造反哗变!”
不知何处几位大臣附和道:“臣恳请圣人严惩太子!”
最后兵部尚书叹了口气,站出来道了声:“太子之事的确该查清楚,可当务之急还是先将临淄王从西北大营救出来。”
若今日殿上的指控是确有其事,如今太子人尚在漠北处理善后,此时朝廷派人去营救临淄王,原本不会与太子真刀真枪地碰上……
“臣斗胆,请圣人派十六卫协助营救临淄王。”
说话的是柯顺哲,他作为李皎一派在朝中主要的话事人,能借旁人之口说出来的话从来不会自己说,面上也一向不会显露半分多余的情绪;可此时他的语气却带了十分的恳切,眼中可以称之为忧心忡忡的古怪神色叫一旁的臣工都有些意外。
圣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随意靠在龙椅上的身子一动,坐正了,问他:
“为什么?太子人在漠北,又已经将兵符交了回来,难道西北大营还会抗旨不成?”
不,太子一定会来。
柯顺哲心道,却说:“因为执掌中原所有军队调度之权的……除了圣人的虎符,还有白虎节堂。”
当他说出这个朝中大半人不曾听说过的名字时,圣人双眼果然眯了起来,
“而白虎节堂的真正话事人……正是太子殿下。若是太子有心不交出临淄王,西北大营的确有抗旨的可
能。”
白虎堂,圣人在早于五年前便将一国军权交到了李裴的手上,这样的信任放在毫不犹豫便能废后、将许家连根拔起的当今身上实在是荒唐。若不是亲眼见到了两年前开元赌坊底下那一幕,柯顺哲如何也想不到竟会这样。
圣人却低声笑了笑。
这笑声中不至于带着怒意,却也已经有了几分不满的意味。
金殿上气氛古怪,众臣工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噤若寒蝉。
“那么依柯侍郎的意思,多少禁卫才能敌得过太子的西北大营?”
甚至今日圣人在朝上也不曾提过那位失踪了近一个月,疑似被太子扣押起来的临淄王,反倒开口两句话都是关于太子。
也是在此时,柯顺哲心头忽然浮出一个极其不好的念头来——临淄王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瞒着他,关于今日的计划,或者……是关于他们所有的计划。
“回圣人,三千足以。”
因为方才的那个念头,柯顺哲说这话时的气息有些不稳,只是龙椅上的人却没有要对此回味一番的意思,几乎就在其话音落下的同时,道了声:
“准了。”
一切明明完全按照柯顺哲的计划进行着,可他却觉得金殿上的一切都透着古怪和荒唐。圣人,临淄王,朝臣,以及……他自己。
……
传统意义上大病初愈、刚刚出了“月子”的福南音重获自由,在李裴紧张兮兮的陪伴下从国师府到王宫走了好几个来回,爬上爬下将多年来搜罗的珍贵藏书分门别类放入几只木箱中。
“李皎还被你关在西北大营?”
藏书阁里的李裴心都快停跳了,伸着手徒劳地在一旁护着随时可能从凳子上摔倒的福南音,却被后者嫌碍手碍脚。只在拿书的间隙中十分随意地问了句。
“早放了。”
率西北军再入漠北后虽只过了一个月,李裴却仿佛过了半生那么长——险些与他的阿音经历生死相隔,当了父亲,日夜带娃……于是与李皎在中原那些事,又在西北大营的那一面就像是一圈早已消散的涟漪,若不是忽然被提及,李裴几乎都要想不起来了。
“李皎设计关我七日,我便关了他十四日。何俾率大军回京的时候便顺路去西北营放人了。想想再慢这几日也该回长安了。”
“是吗?”福南音手一顿,右上架子上那卷已经看不清写了什么的竹简便毫无征兆地落到地上。
“你怎……”
李裴正要弯腰去捡,就见福南音面色带了几分古怪地望着他,边望边从袖中掏出一封今早刚从暗卫处得来的密件——早前福南音病着的时候便叫人将所有的情报都交给李裴,自己在殿中乐得清闲;只是这些暗卫终归是国师大人养起来的,并不十分认同中原太子在他们主人这里的名分,待福南音病一好,那些堆放在李裴案头上的密件登时空了,又回到了前者的手中——李裴也乐得清闲。
此刻却乐出问题来了。
“李皎失踪,中原朝堂上都说是你将人扣住不放。”
福南音将密件塞入李裴手中,自己也再没什么兴致去整理藏书,手扶着架子从凳子上下来,与李裴并肩而立。
若是何俾半个月前便奉命将李皎从地牢中放了出去,那么他为何没回长安?如今朝中的风向矛头再次指向李裴,若是扣押监·禁临淄王罪名定了,他的储君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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