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余年前。人界, 江南姑苏一代。
浅寻与九华到此地, 是因为这里地脉灵力有些异常。他们前往人界此处探查，看有无影响三界平衡的神秘力量。
经查探，此处地脉灵力有了一处缺口。若这股灵力被心性邪性的人找到并利用, 会后患无穷。于是浅寻与九华合力，在夜里偷偷将山做了些移动，堵上了这一缺口。
做完这一切，九华看向浅寻, 半跪下身, 道：“阿寻，我们是否现在回去？”
“不急。”浅寻俯看向九华，只见他一身黑袍, 整个人显得精神利落, 不过因为刚才一直在施法的缘故，他额上有汗, 脸也有些红。
浅寻于是拿出一块方巾给他。“九儿，快起身, 擦擦汗, 休息一会儿。”
“多谢。”九华接过方巾，闻到上面淡淡的花香, 莫名脸更红、汗水更多了。
这不仅是出于九华心里某种不知名的悸动，还因为，九华发现自己出了汗，但刚才浅寻比他出力还多, 可是浅寻气定神闲，丝毫没出汗，可见自己的实力，比起浅寻来，还差了不少。
九华庆幸浅寻已转过身，没看见自己的窘状。
浅寻抬眸，走到山顶，朝远方看去。“江南好，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好不容易来趟人界，我们去转转吧？”
九华收起方巾，站起身，朝浅寻看去。
浅寻在山顶上看朝霞。朝霞之下，有江水奔流，朝霞前，山上则是一片青色。
水似晨霞照，林疑彩凤来。
人间的风景，果然极美。
但九华只略瞥了一眼，就只看向浅寻。朝霞的光芒里，浅寻的眉眼，分明更甚过了这人间至美的景色。
九华开口，道：“好。你想去，我便陪你去。”
浅寻微笑，“走吧。”
-
片刻后，两人达到山脚最近的一座小城。
两人买了两匹马，将小城整个转了转，再一路往下一座小城走去。
小桥流水人家，烟波春色桃花。
浅寻骑着白马，长发披散在身后，马儿的速度并不快，他的墨发便轻轻朝后摆动，如最光滑的丝绸。
浅寻侧眸，看一眼九华：“九儿，你觉得这里，比之神界如何？”
九华想了想，只说：“我觉得……都是好的。”
“嗯。自然都是好的。不过人间红尘，比我们那儿热闹太多了。”浅寻笑笑，与九华走入下一个小城。
城里人多，两人便下了马，改为牵着马逛。
此刻天色已暮，而不知为何，城里竟极为热闹，处处张灯结彩不说，街上还有许多姑娘穿了好看的衣裳出门。
浅寻与九华不觉走到一条小河边。河边小道上全部结了灯笼，而河面上，有许许多多的花灯，皆是河边的青年男女所放。
随花灯一起往前漂的，则是画舫。
浅寻带着九华走上一座画舫，找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此刻天色已彻底暗下来，临窗望去，可以看见河边上如星光一般的花灯，还有极好的月色和夹岸红艳的灯笼。
画舫上还有歌女弹琵琶，嘈嘈切切，甚为悦耳。
九华朝浅寻看去。浅寻在笑，九华觉得，他一定是很开心的。
浅寻确实很开心。他对九华说道：“你看这河里的花灯，像不像咱们那儿天河里的星星？”
“像！”九华点头，嘴角也不由上扬。
须臾，有装扮美艳的姑娘走来，看向九华和浅寻。
看清他俩模样的那一瞬，姑娘愣住了——九天神人落凡尘。眼前这两人，像是从天上来，实在不似人间凡人。真是太好看了。自己竟一下撞见两个。
——不过，这七夕节，他们俩一起出门游玩，想来是一对。
——哎，委实可惜了。
“姑娘，有何事？”浅寻看向她，问。
“叫我柳娘就可以。我是来问你们，要不要点些东西？茶、酒、点心什么的。”柳娘问。
“随意来点就好。有劳姑娘了。”浅寻看向她，又问，“今天，是什么节日吗，为何如此热闹？”
“咦？今天是七夕节，你们怎么会不知道？”柳娘诧异。
“我……”浅寻微愣，似乎在想着说辞。
浅寻向来不会骗人，九华见了，便主动开口道：“我们是山中修行之人，久未涉足红尘，一时竟忘了时日，姑娘见笑了。”
“无妨无妨。我这就给你们去备茶点。七夕节，情人出来玩，我们有优惠的。”柳娘掩面笑笑，转身走了。
“七夕……我还真忘了人间有这样的节日。”待柳娘走后，浅寻这般道。
这是人界纪念两位牛郎、织女两位神的日子。但事情的真相其实不比人们以为的那样。所以，神界是不会过七夕的。但人界把这一日当做了很重要的节日，是纪念有情人的日子，也是公子小姐们约会的日子。
浅寻这才朝周围看去，须臾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其余座都是一男一女，没有像我们这般两兄弟出来的。”
九华耳根一红，抬起手摸了摸耳朵，是怕浅寻看出来什么。
浅寻想到什么，不由笑着看向九华。“我说呢，为什么一路人老有人好奇地看着我们。我还以为，是九儿你太好看的缘故。”
“我……”九华这下不仅耳朵红了，脸也红了。他不由站了起来，低声说：“阿寻，我们走吧。”
“你怕他们误会？”浅寻抬眉，“管他们做什么？有酒、有月色，我们玩我们的。”
“可你父亲要是知道，我带你在这种时候、来了这种地方……”九华蹙眉。
“不是你带我来。是我带你来。”浅寻笑。
正巧这时，柳娘端了酒来，浅寻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九华一看，忙说：“阿寻，你不能喝酒。你父亲要是知道——”
“你难道会告密？”浅寻抬眉。
“自是不会。可是——”九华叹气。
“九儿，别愁眉苦脸了。几百年了，我们才能抽空看看这人界一天。”浅寻想了想，终究让柳娘换了茶水，“不过我答应你，不喝酒就是了。”
九华挠头，终究点头，只是神情还是不自在。
浅寻笑他。“莫不是，你觉得这等佳节，该找个佳人相伴。嗯，想想也是，和我一个男人一起过，真是浪费九儿的容颜了。你看，岸上好几个姑娘在看你。”
“哪有。”九华撇过头去，“他们看的是你。”
“不。九儿比我好看的。”浅寻又笑。
不多时，船靠了岸，浅寻便带着九华下了船，再沿着河岸走到他们上船的地方。
画舫里，歌女的歌声这时候又响了起来。
九华仔细听了一下，她唱的是《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怨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九华听清楚唱词后，有些呆了。
浅寻未仔细听唱词，只是好奇地看着周围的各种景致。冷不丁，他朝九华看去，就看见他微微皱眉的样子。
浅寻看向他。“九儿，你若真不自在，咱们就离开这里。其实，你真没必要这样。有时候，你就是太在意别人的想法。不要紧，我们心中坦荡，路人看我们什么眼光，随他们去吧。”
“可如果——”九华看向浅寻，半晌，终究把“可如果我心中不坦荡呢”这句话的后半句，吞了下去。
“如果什么？”浅寻问。
“没什么。”九华摇头。“抱歉，我……我陪你好好逛。”
九华知道，浅寻如此坦荡自然，确是因为他没觉得什么。他爱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他爱这世上的一切，包括自己。可这种爱，跟《凤求凰》那首歌里唱的那种，是不一样的。
只有心中不坦荡、心中有愧的自己，才做不到如此坦然。
但无论如何，这一天，也几乎是九华觉得最开心的一天。——因为，他和他的阿寻，一起来人间过了一次七夕啊。何况，刚才他们还以情人的身份，享受了画舫夜游的优惠价。
-
回到神界后，浅寻让九华先回神翼之殿，他则去看了智者的徒弟小花君。
小花君看向浅寻，笑着问：“你回来啦。我让你帮我带的礼物带了没？就是人界七夕节的那个同心结。我要收藏的！”
“买了。花君的要求，我自会答应。”浅寻笑着，拿出同心结给她，“打算送给谁啊？”
“这你可别管了。神界太子，不该如此八卦。”小花君翻了个白眼，想到什么，看向他，“怎么着，忽悠你家九儿去过了一次七夕，感觉如何？”
“嘘。”浅寻竖起食指。
“啧啧——”小花君摆头，“你家九儿以为你从来不骗人。谁知道最会骗他的人，偏偏就是你。”
“我这个身份，也就只能给他这么多了。让我任性一次吧。”浅寻嘴角的笑落下去。
小花君望见了，也开不出玩笑了。
浅寻兀自转身，只道：“我希望他多看看人间。以后我若不在了，他回忆起这一切，还会是开心的。”
“怨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浅寻缓缓念了这段词。那一晚，这段唱词，原来他分明也听见了。
第99章 九寻篇（2）
神翼之殿内。
浅寻在养伤。
看着向来带着温润笑容的浅寻, 此刻竟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 九华十分担心。
好不容易见着浅寻醒过来，九华忙端了天湖水煮的茶给他，好让他尽快恢复。
“形势如何了？”浅寻却是不急喝茶, 只皱眉看向九华，脸上极为担忧。
九华眉头紧蹙，良久后叹口气，再摇了摇头。
便是之前星河命盘显示, 南海位置会出现巨大的海浪, 将席卷数座城池，害得数万人丧命。浅寻向来爱戴人间子民，自然想去救。然智者经过计算, 表示这场灾难, 神界不该干预，于是炎光阻止了浅寻。
浅寻不忍数万人丧生, 去往人界，力图以一人之力平息海浪。炎光派了神兵去捉拿他。他大半神力用于牵制海浪, 不敌万千神兵, 终于被带回神界，且由于受到反噬, 受到了不轻的伤，如今刚好转。
此刻，见九华摇头，浅寻心里一片冰凉, 知道自己已无力回天。
“死了多少人？灾劫还在继续吗？”浅寻问九华。
“海啸已平息。只是后续还有问题。比如粮食，还有随之而来的瘟疫……”
九华这般说着，已见着浅寻起身朝外而去。
九华一路跟着浅寻到达炎光的寝殿外。
浅寻朝炎光跪下，九华上前一步，跟着他跪了下去。
“回去吧。”炎光的声音远远传来。
浅寻蹙眉。“我不明白。您曾教导我，我身为神界太子，三界人均是我的子民，我坐在这个位置，有这个能力，就该对三界诸人都有怜悯的心。可如今，为何您却叫我眼看着我的子民去死？”
“要有怜悯之心，但也要有理智。你要相信智者的计算，把眼光放得长远些。”炎光严肃道，“你若想不通，就去清辉洞，跪下来反省。”
如此，浅寻被罚去清辉洞思过，七七四十九天。
九华自然陪他去了清辉洞，跟着他跪下。
“九儿，你回去吧。神翼之殿还有诸多事，我不在的时候，你来主持。”浅寻道。
九华摇头。“我当替你受罚。你身上还有伤，此地又阴寒无比。你该起来才是。”
浅寻劝说无用，只得默许九华陪自己跪着。
良久之后，浅寻开口道：“父亲说的道理，我不是不懂。只是，我觉得一定有更好的办法。人命，活生生的生命，不该只是维系所谓三界平衡的工具。否则，活下去的人，活着的意义什么？如果，其余的生命的存活，是建立在同类的牺牲之上，他们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至少，我不能心安理得。”
九华看向浅寻，只说：“我陪你想办法，或许能建立一个新世界，超脱三界之外的世界，让大家都可以活下去。上古创世的五大神器，散落各处，也许将它们集齐——如果……”
九华说到这里，神色有些黯然。“在我活着之前，我一定先帮你想到办法……”
九华抬头，看向他，终究微笑道：“九儿，谢谢你还能理解我。你看，我们果然很像。只是，在那之前，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可是浅寻终究没能等到找到建立新世界的办法，那一千年的期限就来了。
临近那一天之前，他去见了小花君。小花君的住处，有通天命盘。
小花君离开了房间，让浅寻独自面向通天命盘。
浅寻看向命盘，问：“听说，我能问你三个问题。”
“问吧，太子殿下。”通天命盘道，“我只能回答你‘是’或者‘否’。”
“第一个问题，我想要的那个世界，存在吗？”浅寻问。
命盘的指针转了转，终究到了“否”的位置。
“只是在你的计算内，不存在这样的世界，但并不代表，在你理解力之外，它不存在，对吗？”浅寻追问。
指针转动，停在了“是”的位置。这表示，通天命盘肯定了浅寻的问话。在超出这个世界最高智慧代表者智者的计算外，可能真的存在那样一个理想国度。
只是，它可能永远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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