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暮光打在翠绿的树叶上,衬托得那双初醒的红眸越发红艳,晶莹剔透如红玉,倒是让重楼张扬的容貌显得柔和了许多。
飞蓬一时起了童心,顺手摘下一片绿叶,别在了重楼耳后。红与绿的对比相当鲜明,也非常古怪,惹得他笑倒在树枝上:“哈哈哈!”
“飞蓬!”重楼瞪了他一眼,却没有把绿叶随手丢掉,而是把玩于指尖:“那个新诞生的叫葵羽的玄女,长得真是好看。而且,我看得出,她属木与金,和你属性不和,会是很合适的道侣人选。你负责她的启蒙,可打算监守自盗?”
飞蓬怔忪了一下,幼时伏羲和神农的亲密无间恍惚又入眼帘,回过神便摇了摇头:“别扭。”
重楼惊讶的问道:“别扭?”见飞蓬毫不犹豫颔首,他表情微妙了起来:“你是不是更喜欢男子?”
“唔,教我的那个神…”飞蓬歪了歪头,笑容多了几分真切的羡慕和向往:“他的道侣就是男子,他们的感情极佳。”
重楼心中隐约有些欣喜的情绪,但又不及深思就消失殆尽:“神族族规有一条,不得与人族通婚,而你们又素来看不上我兽族,几乎是族内通婚。”他抿抿唇,嘴角努力扬起一抹调侃的笑:“老实交代,你是喜欢沧彬,还是辰轩?”
“你别瞎说!”飞蓬浑身一寒,想到两位好友的脸,险些就浑身不适:“我怎么会看上他们!”
重楼再忍不住笑趴,手握成拳锤树:“哈哈哈,你也太嫌弃他们了吧?可神族年青一代男子,除了你,也就他们俩最优秀嘛。”
飞蓬狠狠瞪了他一眼,耳尖却不自知的红了:“你还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耽搁到现在了!”
整个神族当代青年,最优秀的就是你,你确实有权利,嫌弃别人达不到你的择偶标准。重楼在心里偷偷笑着,面上反而端正了起来:“愿闻其详。”
对重楼言语中未尽的赞美心知肚明,飞蓬以大毅力平息了心里被知己对手赞扬的小得意。他恢复了平时那沉静温和的神色,为重楼解惑:“葵羽很聪明,在藏书阁待了很久,久到外面几位长老派的人走,才拉着我出来。”
说到这里,飞蓬眼中露出几分无奈:“她问我,为什么长老和我们几个不和,我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飞蓬…”重楼眸色一沉,探头凑到飞蓬耳畔:“葵羽玄女有没有表明自己的立场?”
飞蓬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对重楼使了个“你知我知”的眼色。
重楼紧绷的脸缓和了一些,对葵羽的评价更高了几分:“没有雪中送炭,却选了锦上添花,她很让人意外。”
这几年,飞蓬几人都没闲着,如今可谓是要背景有背景、要资质有资质、要名声有名声,成长速度之快、内部之团结一心,远超神族那几个长老的预想。
葵羽初来乍到,明知飞蓬他们不缺人手,也依旧站在他们这边,而不是急需拉拢她,看样子不惜给出各种承诺的长老们。不得不说,这是很令人惊讶的事情。
“她代表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即将诞生的整个神果一族。”飞蓬亦是颔首:“这般轻易做出决定,算不上明智,只能说中规中矩。但你明白的…”他暗示性的按了按照胆神剑的剑柄:“我能感受到她的善意。”
重楼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诡秘而危险:“飞蓬,你就不好奇,为什么那几个老家伙要排挤你们吗?”
看着这样的重楼,飞蓬悄悄向后退了退。这并不是让步,更不是畏惧,而是对峙的必要。他站起身子,在绿叶的围拢下,凝视着面前的兽族少主:“你的条件。”
“若日后我战败…被擒…”重楼眸子一黯:“你肯定明白,共工和欢兜两位叔叔出手被看见,瑶姬他们回去一定会禀报父神。从今以后,他们再想杀我,便只能借刀。”
他直视飞蓬,轻轻说道:“若真有那么一日,你能救我就救。”重楼深吸了一口气:“当然,我也不想你为难。不能救的话,就给我一个干脆…不必帮我报仇。”说到最后,他声音竟喑哑了起来。
飞蓬看了重楼好一会儿,倏尔抬臂抱住了他。
重楼先是一僵,在感受到温情的安抚时,又放松了下来:“飞蓬?”
“命格一说,虚无缥缈。”想到自己神族第一战将的命格,飞蓬的蓝瞳中也划过一缕复杂。如果诞生的风云之灵不是自己,不是现在的性子,天帝伏羲应该一样会收为弟子倾囊相授吧?他从来都不是特殊的,但这份师徒之情,终究是双方都付出了真心。
心里半是酸涩、半是希冀,飞蓬拥抱重楼,像是抱着另一个自己,说话便更温软了:“重楼,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不要想多。”他拍了拍重楼的后背,沉声道:“这个条件,我答应了。”
重楼阖上眼眸,心中的不安和惶恐于温暖中缓缓消散,取而代之是火苗般轻微却始终存在的温度,暖心之极。
“飞蓬,谢谢你。”重楼的手指轻微颤抖,他再有心机城府,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少年而已。与最敬爱的父神不能共存,原本疼爱他的长辈痛下杀手,明明有家却不敢回去,这桩桩件件都是折磨。
感受到颈间的湿热,飞蓬并未拆穿。他很清楚重楼的高傲,自不会笑话什么,反而加重力道抱得更紧,轻声笑道:“咱们说好了,但仅限于有人捣鬼,才害得你战败被擒。要是你自己失手被我算计,我只能给你个全尸。”他调笑道:“放心,绝对厚葬。”
“哼!”重楼轻轻锤了飞蓬一下,又好气又好笑的哑着嗓子道:“你就不能让我多感动一会儿!”
飞蓬松开手,笑骂道:“少废话,该你说了,别给我卖关子!”
“父神说过,你神族五位长老,空有名头、没有实力。”重楼也没再遮遮掩掩:“他们胜在出生早,是天帝创造的第二批神族,赋予资质也不错,才能领先同一时期其他神族,先一步成为天级九重。”
重楼随手弹了弹近处的树枝,“啪”一声击中相近的另一根,声音像是打脸。这令飞蓬挑挑眉,而重楼意味深长的说道:“正巧,先前你神族九大元老输了大战,前一批神族死伤惨重,还引起了天帝陛下不满。于是,天帝宣布再立五大神族长老席位,分走政务和部分军权。”
“原来如此,他们倒是运气不错。”飞蓬喃喃自语:“你说他们没实力,是指他们停步不前,依旧只是天级九重?可如果这样,他们怎么能多次发挥出元老级别战斗力?”
九位初代元老不出,但在很多场合,神族还是需要有强者出面。钦原、诸犍、夫诸、犰狳与朱獳五位长老,作为元老级别战力,平日里确实敬业,该强硬时,哪怕面对蚩尤,他们也从来不曾退缩。
可以说,这五十万年来,如果没有他们,神族便不会有现在的平稳和昌盛。也正因为考虑到他们的功绩,哪怕他们再咄咄逼人,飞蓬和九天等人也更多选择了隐忍与退让。
“其实,这也就是,他们排挤你们年轻人的原因了。”见飞蓬陷入沉思,重楼玩味笑道:“你也明白,你们被选定为天骄,是因为五魔神他们都肯定,你们有元老资质。”
重楼手指一动,最初被飞蓬别在他耳后的叶片,便入了飞蓬的发间。纯黑及肩的发丝,在夜色中隐隐闪烁莹润的光,翠绿叶片陷入其中,倒是非常别致的装饰。
欣赏了片刻,在飞蓬的瞪视中,重楼含笑道:“这比你偶尔戴上的发冠好看多了。”
这一回,飞蓬没有催促。他只是微笑着,把手按在了剑柄上。
见势不好,重楼赶忙敛去笑意,正经道:“父神说过,他们是最资深的天级九重,同境界的确无敌,但并未真正突破。元老战力是因为神族赋予气运,气运为定数。”
“噌!”飞蓬心神动荡之下,灵力下意识输出,照胆神剑随之一震,清冷悠长的剑鸣响起。
重楼脚步飞快的后退了一步,险之又险避过随剑鸣而至的剑风,却依旧被蹭掉了一撮赤发。他捂着秃了的那一点儿,又委屈又惊吓:“你干嘛忽然动手!”
“咳。”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飞蓬将闯祸的那只手背至身后,对重楼露出一个纯然无辜的笑:“抱歉,手滑。”
重楼:“……”他瞪了飞蓬好一会儿,最后“哼”了一声:“我不说了,接下来你自己猜去!”
飞蓬讪讪一笑:“我说,你告诉我对不对就行。”他沉吟片刻,轻声道:“如果是这样,刮分气运的前提有两点,一个是天级九重的实力,一个是陛下下令再立长老席位。正巧,九天、沧彬背后是五魔神,葵羽是陛下义女,夕瑶对神树至关重要。联手上禀,陛下想来会应承。”
“是的,后者对你们来说不难。”重楼嗤笑一声:“前者更是容易,只要你们不死,以现在的势头来看,天级九重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你们不仅刮分气运,还刮分族内的资源。”
飞蓬叹了口气:“气运与资源都是定数,人一多,便会分薄。而五位长老此举,无疑揭露了一个事实…”他淡淡道:“他们没把握靠自己突破,且这些年毫无寸进。”
不是全部失去,只是分薄一些,就已经无法维持元老战力。这么一想,五位长老的真实实力不过是天级九重……嗯,即使是资深,也还是蛮弱的。
对于飞蓬的言下之意,重楼回应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哥俩好的拍了拍飞蓬的肩膀,坏笑道:“呐,就是这么简单,好理解吧?”归根到底,是实力之争与利益之争。
飞蓬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你是不是还藏着一点没说,兽王蚩尤这些年,对于几位长老某些决策的退让…”他似笑非笑道:“实际上,是捧杀吧?”
堂堂兽王一退再退,哪怕一开始还有点儿理智的忌惮,但时间一长,心态难免就飘了。这一飘,行事便越发没顾忌,不知不觉就沉浸在权势之中,再不肯退让分毫。于是,神族原本的功臣,如今反成了障碍,连带族内的风气也变得愈发傲慢无礼、蔑视他族,却再看不清自身。
“咳,夜深了。”重楼顾左右而言他:“飞蓬,能让我借宿一晚吗?”
飞蓬挑起眉头,露出一个歉意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兽王和五位长老关系应该不错,他们今天已看见你的到来,想必已收拾好了客房,我一个晚辈怎么好插手?”
说罢,飞蓬还很热心的伸手召来一抹风灵:“祂会领着你去客房的,夜深我就不留你叙话了,免得耽误你休息。”
木愣愣的看着飞蓬把他丢下就走,重楼一肚子的苦水。你都说是捧杀了,他们五个连我父神都不怎么在意,更别说我了,怎么可能有心为我安排好客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飞蓬【心塞】:我早该想到的,能让天道专门创造出我来收拾的烂摊子,果然不好对付
重楼【父吹】:光明正大的捧杀,偏偏无人能逃,父神赛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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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追根究底逆天意
当然,最后重楼还是跟去了飞蓬的树屋。这并不是飞蓬心软,而是某人死皮赖脸的蹲在门前。
于是,一盏茶后,飞蓬还是开了门。他拽着重楼衣领,往里狠狠一拖,“啪”一声把门关上。
随后,飞蓬抱臂看着重楼狼狈跌入溪流里,没好气的说道:“大晚上的不找个地方睡觉,你找揍是不是?”
“咳。”重楼随意抹了一把脸,大大咧咧的站起身,也没在意湿透的衣衫,将他健壮的身材彻底突了出来,只笑道:“礼尚往来,你解决了我的烦恼,我也该给你帮帮忙呀。”
见飞蓬眸色一凝,重楼靠在木壁上,扬起了嘴角:“你该不会认为,单凭我适才为你解惑,便能抵我一条命吧?”
“我难得好心一回,没讨价还价。”飞蓬挑起眉头,眼中露出几分了然:“现在出去还来得及,我不强求你增加砝码。”
重楼敛去笑意:“我生平不欠人情,更不愿占人便宜。”他凝视着飞蓬,眼神是内敛的自尊与骄傲:“尤其是,对我平生最在乎的对手。”
“你啊…”飞蓬叹息了一声,继而沉默了良久。最后,他轻声说道:“稍等,待我去沏一壶茶。”
这还差不多,我的命才没那么便宜,只值长老团那点儿浅薄的用意。最起码,也要加上令你这些年来,一直寝食难安的那个秘密吧。从夕瑶出事,你就一直心事重重,九天他们发现不了,可不代表我发现不了。要不然,我怎么配做你的对手?
重楼心里如此想着,面上倒还镇定,微微一笑间颔首示意,方目送飞蓬转过身去。片刻后,欣赏飞蓬行云流水的煮茶动作,他淡淡的说了一句:“今日之言,出你口、入我耳,再不会有他人知晓。”重楼一拂袖,一个无比玄奥的结界便弹了出来,笼罩整个树屋。
云端之上的帝宫,伏羲垂下眸来。他静静看了飞蓬的方向一会儿,终究没有偷听,反轻轻的笑了一笑,神情中有回忆也有释然:“长大的孩子,果真都有秘密。”
神树自有灵性,树屋内的谈话,伏羲曾对飞蓬说过,除了众所周知身为天帝的他,便只有为神树而生的玄女夕瑶,能主动探知。当然,若树屋内有人设下结界,哪怕是伏羲本人,隔着神树也无法不动声色的探听。
所以,一旦有人在神树设下结界,就证明不想让、不敢让天帝知晓。神族自是没几个人敢这么做,因为那等于不打自招的承认,自己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惊动陛下,你这是逼我和你同流合污。”飞蓬深深看了重楼一眼,嘴角倒是有几分笑意。
重楼莞尔一笑:“我才没逼你,明明是你自个儿没阻止。”
“希望你不要后悔。”飞蓬弯起眼眉,笑得越发玩味:“真巧啊,你想要解决我的烦恼,而这烦恼恰与陛下有关。”他抿了一口茶水,从夕瑶伤重时所言开始,慢条斯理的吐出了自己为难多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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