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糕只被咬了一口,江沉说,“甜的牙疼的东西,也就你爱吃。”
糖糕很甜,早饭时玩家们坐在一起喝粥。千梧吃着江沉那一份糖糕,江沉替他喝掉了他那碗稀米汤。
吃饭时大家坐在桌边讨论线索,王斌听说昨晚发生的一切后琢磨了好一会,忽然问,“饮梦断开的时候,真像你们说的是一条平滑的切口吗?”
千梧点点头,“轩辕动作很快,它闪回后又过了几秒,饮梦才滑断。”
王斌砸砸嘴,“那这,不是跟王太公描述的刺客弟弟死状很像吗?”
饭桌上陡然安静了几秒钟。
千梧心里发毛,猛地转头和江沉对视。
江沉眼睛一亮,“的确很像。弟弟死时,从脑门到胸口,中轴一条血线,大家以为只是被划了一道,仔细看才发现已经被劈开了。虽然人和刀不能比,但听起来确实像轩辕的做派。”
屈樱声音打着颤,“可轩辕是哥哥的刀,为什么会在哥哥死后杀死弟弟?难道是弟弟杀死了哥哥?”
彭彭听得直砸吧嘴:“这样推断反而没辅田啥事了,最多算个趁火打劫偷刀怪,但轩辕又凭啥改认他作主?”
饭桌上陷入漫长的寂静。
千梧慢吞吞咽下最后一口甜甜的糯米点心,把荷叶折起来,垂眸道:“刺客眼盲,辅田潜入寻机杀死刺客,欺骗轩辕他知道凶手是谁,让轩辕用刀魂与他契约,而后嫁祸弟弟。轩辕听信谗言杀死弟弟,弟弟的三把神刀失主。兄弟二人都含冤惨死,诅咒便降临了这个镇子。”
一桌人瞪大眼愣愣地看着他,千梧把荷叶折成一小团放在桌上,指尖粘了一粒浸满糖的糯米,他随手含进嘴里吃掉,垂眸淡笑,“以上全部都是直觉。”
江沉思忖片刻后笑起来,“之前想不明白的两个点,辅田凭什么能杀死没有任何残疾的弟弟,轩辕为什么愿意认辅田,都被这个直觉解释了。”
屈樱眼睛有些发红,她怔怔地盯着千梧,“我们怎么做?”
“辅田大概只有契约,但并不懂如何喂养轩辕,所以轩辕一直与他不合。”千梧吁了口气,忽然想到刺客留下的笔记,“也许每把神刀都有独特的喂养方式,轩辕是要喝主人的血的。今晚我最后喂它一次,用它斩杀辅田。”
王斌呆呆道:“难怪你身上这么多伤……你一早就开始用血喂那把刀了?从什么时候?”
屈樱忽然说,“你的脸……”
“嗯?”千梧挑眉看过去,屈樱背后的房柱上挂着一面镜子,映出他的脸。
“我脸怎么了?”千梧问。他没看见脸上有任何脏东西。
屈樱摇摇头,恍惚地低头扶了扶额,“没事,我没休息好。”
饭后钟离冶来给千梧处理伤口,彭彭在屋里走来走去,嘟囔个没完。
千梧却始终觉得心里不安生,问道:“屈樱人呢?”
“她……”彭彭话还没说完,屈樱就出现在门口。
她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恍惚,“我有事要说。”
“怎么了?”千梧语气温柔。
她一直盯着他看,眼神怔怔地,像是看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东西。
江沉问,“他的脸怎么了?”
“哥哥。”屈樱挤出这两个字,颤抖地指了指千梧,轻声道:“我眼中他的长相一直模模糊糊,有时一个回头,完全就是哥哥的脸,但揉揉眼睛又变了回去。”
江沉倏然严肃下来,“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今天,你们回来之后。”屈樱好像很害怕,“在饭桌上开始的,我起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但千梧最终理顺线索时,一直是我哥哥的脸……我……”
千梧忽然明白了。
“从一进这个副本开始,你就觉得有你哥哥的气息,是吗?”
屈樱点点头。
江沉说,“前面也有过类似情况,比如千梧和凉玉神形似,与西里尔神似。或许有些副本是以敏感天赋高的玩家为蓝图生成,这个副本里的刺客,是仿照你哥哥捏出来的。”
屈樱说不出话来,她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望着院子。
许久,她勾唇笑起来,眼泪随之而下,低声道:“如果是这样,这个院子有他的气息,我有点不想走了。”
“不可以。”千梧声音忽然变冷。
他站起来凝视着屈樱,黑眸中透出十足的冷静,“神经是虚妄,但你要清醒,不能沉沦。”
屈樱回过头来,“可是——”
“没有可是。”千梧没有表情地松开刚刚缠好的纱布,“我们速度出本。”
*
午饭比早饭更可怜,千梧生病没胃口,躺在床上又觉得饿的浑身没劲。
好像有点发烧,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他在梦中见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男人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推开一扇祠堂的门,门里有饮梦血嗅蝮蛇三把刀。他先走过去割破手指在血嗅面前晃了晃,血嗅闻到气味后心满意足地颤抖,而后他又抚摸着蝮蛇说了几句令人脸红的情话,最后抱着饮梦掀开被子入睡。
千梧恍惚意识到原来这才是三把神刀当初的喂养方式。现在的祠堂,就是当初弟弟的家。
他循着现实中的记忆找到刺客的院落,一个瘦削的失明男人站在院子里,他手上拿着轩辕,平静地划破胳膊凑上去。
他的手臂上长长短短无数道伤口,都是喂刀时留下的。
千梧努力看清他的脸,看清那一刹那发现,他真的和屈樱长得很像,与当初往昔之门里一面之缘的屈英几乎一模一样。
饭菜的香味忽然传来,梦境远去,千梧睁开眼,江沉正把食盒里的碗筷一样一样摆出来。
千梧吓一跳,“哪来的饭?”
有鸡有鱼,还有好几样甜点。
“在福袋里又找到了阿九的首饰,拿来换的。你待会还得再喂一次刀,再不吃点好的人没了。”江沉走过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是不是又做梦了?听呼吸不太平稳。”
千梧嗯了一声,披着衣服坐起来,余光忽然瞟见江沉衬衫胸前的口袋。
那里一贯别着两支笔,一支铅笔,一支钢笔。
钢笔不见了。
千梧一个激灵,攥着他的衣服,“疯了你?拿你的笔去换这点吃的?”
江沉低声道:“等出了神经随便再买就行,钢笔在这又没什么用。”
千梧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低下头埋进掌心。
江沉吓一跳,“不至于……”
他有些无措地伸手按着千梧的肩膀,“又不是什么有故事的笔,无非是用的时间长了点。”
“我知道。”千梧说。
人的情感是很微妙的东西,只是在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神经中最大的虚妄感。
很想回到现实。
“吃饭吧。”他掀开被子下地,“吃完饭准备出本。”
*
月色下,辅田刚刚洗完脚,倒掉洗脚水转身回屋。
推开门前,他忽然觉得院子里有异动,看一圈什么都没发现,下意识握住腰上的刀把,这才定了定心神。
然而卧室门推开的一瞬,他还是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千梧微笑:“晚上好。”
“好……”辅田拍拍惊魂未定的胸脯,“你们两个怎么进来的?!”
江沉说,“有事请问你。”
千梧面色平静上前一步,“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我们有一个姑娘说看我的脸发生了变化,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辅田脸上的惊恐表情消失了,他僵硬在原地,许久才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赶紧离开我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住刀把,千梧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依旧平静,他缓缓闭眼,轻声道:“那这样呢?”
屋子里一片寂静,他站在屋外照进来的月光下,闭目轻声道:“如果我是个盲人,你看我会不会觉得有些眼熟?”
话音落,被辅田握在手里的刀把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辅田大惊失色,立刻按住它,然而轩辕越抖越凶,顷刻间便要出鞘。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辅田满头大汗,他双手死死按在腰上,青筋暴起怒骂道:“木胆是我的刀!你凭什么能驱动它,滚出去!从我家滚出去!”
千梧不为所动,他闭着眼,渐渐适应了那种黑暗,依稀却觉得辅田的叫骂声远了,耳边似有火炉噼里啪啦的声响,锻刀时的铮鸣欢愉悦耳。
他抬手缓缓拆开纱布,轩辕挣扎得更加剧烈,纱布滑落之际,屋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一丝微妙的刀鸣镇压了全部的声响,下一秒,轩辕出现在千梧面前。刀光雪亮,他的血淌下,刚好滴落刀刃,血光与刀光相融,刀王轩辕终于苏醒。
有什么东西先后掉落在地。
过了几秒钟,辅田的惨叫才贯穿耳膜。他的两只手被轩辕出鞘削落在地,人也滚到地上哀哭不断。
千梧听见自己叹了口气,说出的话仿佛不受控制,不知是他在说还是一个亡魂借他开口。
“它叫轩辕,不叫木胆。它要喝主人的血才能长大的,以血荐轩辕,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不懂呢。”
轻轻的呢喃声过,闪亮的刀光在千梧眼皮上闪过,他倏然开眼,黑眸比刀光更加雪亮。
千梧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醒,他挑唇而笑,反手拔刀,一刀从辅田额头中间划下。
一条纤细的血线,从头到胸。
轩辕挥砍下去时很轻盈,它以最残忍野蛮的方式夺人性命却不显痕迹,如同黑夜里潜行的刺客,举重若轻。
千梧收刀,笑端详着它低声道:“原来你用起来的感觉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叹气。
有刀的人最可爱了。地板,你说呢?
地板冷漠道:我只是地板,我看不见。
第97章 月曜夜杀人刀
第二天清晨, 日曜日。
以见镇民一直等到早饭后也没听说哪家报丧,到街上才听说是辅田老头死了,尸体扔在祠堂门口,一条血线从头顶劈下, 和当年刺客的弟弟一模一样。
他的壮汉邻居哆哆嗦嗦地指着地上那摊尸首, “真的是他杀死了兄弟两个?我们镇上的诅咒真的消失了吗?”
江沉神色平静, “嗯。他是我们昨晚杀的,不算数。除他之外昨晚有其他人死吗?”
四周无人说话, 街里邻坊都堵在路口,没人敢靠近。
“月曜夜没有人死,那就是诅咒解除了。”江沉说, “事了了,我们也该走了。”
这个副本与前面几个不同, 任务已经完成,但这些NPC都还在, 仿佛是个真实存在的镇子。
千梧回头看了眼其他玩家, 人人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神色,只有屈樱有些犹豫,止不住地回头看向刺客小院,眼神躲躲闪闪。
他走过去蹙眉道:“别想了。刺客不是你哥哥, 留在这无异于自杀。”
“我知道。”屈樱声音有些打颤, “我就是……再看看。”
仿佛印证猜想一般, 镇民们听到江沉的分析后并没有一句感谢, 而是纷纷回头各自离开, 神色平静到几乎麻木,仿佛是被恢复了初始设定的一群机器人。
引着玩家进镇的石子路忽然从远方铺过来,一直到脚下, 指出另一条离开副本的路。
“走吧。也不剩多少人了。”千梧说。
江沉却道:“等等。”
江沉回头推开中间那扇祠堂的门。
血嗅和蝮蛇都高悬墙壁之上,十分寂静。诅咒褪去后,蝮蛇身上那股邪劲散去,对千梧也再无妄想。它原本的养护方式是听主人说情话,现在孤零零地挂着,有几分寂寥感。
轩辕则安静地躺在桌上。明明是刀王,但它不发怒时却十分呆滞,像一个意外退休后在日常生活中木讷的江湖侠客。
见千梧跟着江沉一起进来,轩辕才一下子悬立空中,瞬间闪至他面前。
江沉眼睛斜着瞟,“这把刀果然赖上你了。”
彻底认主的轩辕有种隐忍的撒娇感,轻轻蹭着千梧的胳膊。
千梧笑笑,伸手在他刀把上摸一摸,“确实是把好刀,但刀鞘太丑,我不想要。刀王怎么说也该有把华丽的刀鞘,我们还是分别于此吧。”
话音落,轩辕失落地向后闪了闪,江沉则回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不要?”他低声问,“按照神经的脾性,离开副本后吸血特性多半会消失,留在身边做把防身刀未尝不可。”
千梧神色淡然:“我确实很喜欢,所以更不能带走了。”
神经的馈赠,诱人步步沉沦。
千梧瞟了有些委屈的轩辕一眼,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拒绝豢养,从我做起。”
走出镇子时,其他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岸边只有两只木舟,王斌正在登船。
彭彭嘀咕道:“强子死了,我还以为他会更强烈希望和我们组队。”
王斌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冲他们笑笑,转身踏上木舟。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提着强子那只灯笼,神情有种寂寥的平静。
千梧看着那只船和人的背影在神经之海上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海上雾气缥缈,他恍惚间想到,要在神经里长久地生活下去,或许不该有队友。相互扶持的人骤然离开,会摧毁另一个人的精神。
这次结算时几个人都很安静,彭彭面对不增不减的分数毫无波动,钟离冶因为第一天避开了死亡的镇民冷静加了五分,屈樱则因为两次找到刺客的遗物敏感加了十分。
“你俩也算是有点收获了,不白来。”彭彭吁了口气,“我真是咱们队万年垫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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