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
二楼走廊上处处嬉闹,宛如荒诞版的人间地狱。
赵含冲进浴室把头插进马桶里,笑着喊:“我洗头啦!千梧大佬我洗头啦!!
”
马桶水呛进了她的鼻子,她不得不猛地抬起头一边打嗝一边吐。
千梧:“……忘记我给你提的这个建议吧,求你。”
“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我很担心他们会再也醒不过来。”江沉站在走廊上侧身贴墙,让两个疯狗一样赛跑的玩家从身边冲过,对千梧说道:“致幻到极点,可能会对大脑产生不可逆的伤害。就像前面每个副本一样,明面上没有时间限制,只要摸清死亡条件就能避免,但实际上副本机制会逼着你快速推进。不推进,就会死。”
时钟已经指向晚上十点五分,他们上来之前,餐厅里的醒酒器和酒杯没有分毫变化。千梧看一眼走廊上疯狂的玩家,蛋黄正头发凌乱坐在地毯上疯狂掏福袋,像个找玩具的小孩子。
“走吧。”他说。
江沉问,“你能猜到BOSS出没的时间?”
千梧点点头,“可以试试”。
那幅画上的妆奁旁有一块很小的手表,表盘瘦长,指向十点十分。虽然画中的光线更像是白天,但不妨一试。
*
上来时没有人碰过一楼的灯,但此刻所有灯仿佛自动熄灭了,只有没关严的餐厅门缝里透出光晕。千梧和江沉无声靠近,他们站在门这一边的黑暗中,透过缝隙看向里面。
桌面上仍错乱地摆着高脚杯,和剩下的残羹冷肴一起。
“几点了?”千梧轻声问。
江沉借着光看向手腕,表盘上秒针走到数字12,刚刚好十点十分。
千梧还没来得及等到他回话,离门最近的高脚杯却好像忽然闪了一下,他仔细观察,发现是杯口的指纹印淡去。杯里的酒早就被喝光了,那只杯子在桌上静静地刷新变干净,而后,凭空消失。
仿佛有什么魔法。
“就这样突然消失吗?”江沉皱眉道:“我以为会引着我们去一个什么地方。凭空消失就意味着无迹可寻,接下来怎么办?”
千梧也有些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每一个高脚杯消失要隔上大约二十秒,在消失前会逐渐变得干净,就像冥冥中有一个女人很有条理地一个杯子一个杯子清洗,洗干净后收起来。
无声而缓慢的画面,发生在黑暗中唯一光亮刺眼的房间,气氛有些恐怖。
千梧无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和江沉挤在一起。
“第十四个了。”江沉低声说。
第十四个杯子消失,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读秒。等到第十五个杯子消失,桌上和酒有关的物件就只剩下那只大肚醒酒器,也许醒酒器会有什么不一样,这是唯一的希望。
千梧把视线从第十五个杯子上挪开,转而专注地盯着醒酒器。心中刚刚默数到二十,江沉忽然用力抓了他一下。
他心里一颤,立刻调转视线——第十五个杯子已经干干净净,它甚至比下午拿到时更加璀璨剔透,仿佛刚刚从盒子里开封启用,在亮得刺眼的光照下熠熠生辉。
它没有消失。
又等了十秒左右,它依旧没有消失。
千梧无意识地死死掐着江沉的手,紧接着,屋里忽然传来液体倾倒的声音。
醒酒器里那层薄若不存在的浅红正慢慢变浓、液面升起,仿佛有人正在向里面倒酒。很快,液面在有差不多半厘米高时终于停下。
雪白的桌布上忽然晕开几滴暗红的酒液,虽然很快就消失无踪,但还是被千梧捕捉到了。
紧接着,醒酒器中的液面又开始下降,而第十五个杯中的酒越来越多,酒液一路蔓过刻度线,直到整杯酒浮满,醒酒器里刚好倒干净。
这一次是真正的倒干净,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液体残留。而后醒酒器重复了前面十四个酒杯的流程,逐渐变得干净剔透,二十秒后消失。
桌上只剩下那杯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红酒,餐厅的灯忽然关闭,那只盛满红酒的高脚杯却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光。
下一秒,灯光再次亮起,餐桌上空了。
空空荡荡,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人酗酒。”千梧语气中忽然带上一分笑意,回头看了江沉一眼,“喝个酒而已,把她急坏了。”
曾经他也有这种时候。深更半夜死撑不住终于决定放纵自己,疯狂地撬开酒瓶,倒酒倒得满桌都是,也根本顾不上高脚杯只倒半杯的惯例,倒到溢出来,然后几大口灌水一样灌下去。
江沉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心疼,“你是不是……”
“跟我来。”千梧抓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整个客厅黑咕隆咚,他没有开灯,拉着江沉走入那片黑暗,摸黑站在那幅画前。
千梧从福袋里摸出红烛,举在眼前,“劳驾,给个亮。”
一簇温暖的火苗应声跳跃而出,照亮了那幅画。
画中原本侧身坐着看向窗外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她正面直视着画外的世界,手上举着高脚杯,高脚杯里是只有一半的酒。
她嘴角挂着几滴红色,仿佛偷偷喝酒被现场抓包。那双眼睛很夸张地红肿,裸.露在外的手腕和十指苍白得可怕。明明是画中人,但却像活生生站在面前一样,她直勾勾地在烛光中盯着千梧和江沉,片刻后,忽然缓缓扬起唇角露出一抹狞笑。
画面过于瘆人,千梧下意识往江沉身后闪了一下,才对画说道:“原来你也是个可怜的失眠患者,好惨。”
江沉:“……”
“怪吓人的。”千梧搓了搓胳膊,又小声嘀咕,“红酒助眠效果很差,我建议你改喝威士忌,龙舌兰也可以,虽然我个人不太喜欢龙舌兰的味道。”
画:“……”
大厅里静悄悄,楼上喧闹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千梧仔细看了那幅画片刻,忽然又说:“葡萄酒酿造手册是你的书吧,书脊上的LP是你名字的缩写吗?你是富豪的妻子?”
画上安安静静,女人嘴角的狞笑消失,两个干枯的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了两个来回。
画面引起生理不适,江沉拧起眉头,拉着千梧又向后退了一步。
千梧却仿佛陷入猜测的兴奋中,又往前走了一步,“你看这种书,还会亲自洗杯子,我看你洗的又快又好。但你明显不太擅长打理奢侈的首饰和衣服,富太太那些玩意都被你搞的乱糟糟的。这样推算的话,你应该出身农家,家里是种葡萄酿酒的。”
“你也和这个家里所有的老家具一样,被富豪喜爱过,又被遗弃蒙灰了吗?”
画中女人毫无反应,但杯中原本还剩一半的酒没有了,那对眼珠忽然变灰,像干涸龟裂一般。
“我是不是说中了?”千梧眼神恢复清明,带着一丝笑意看着那幅画。
就像人眼花一样,画上的高脚杯忽然消失不见,女人又恢复了白天侧身看向窗外的坐姿,仿佛无事发生。
千梧长吁一口气,拉着江沉后退,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客厅里的灯光自动恢复,那些画安静如初,女人依旧寂寥而静美地看向窗外,十指纤纤没有半点恶鬼的苍白。
千梧低声道:“这就是BOSS了。遵循以往的思路,我们可能得解决她。”
江沉闻言一愣,“难道不应该是帮助她完成未尽的心愿吗?”
千梧皱眉犹豫了一会,摇摇头,“她好像没有什么心愿,之前那些BOSS我会感觉到有执念。但她似乎……只是一个老古董,估计自己也厌了。彻底结束这样漫长等待的生活,也许就是她的心愿。”
江沉点点头,“那就算我们歪打正着了,要杀她得先让她从画里走出来,那还真得少喝一杯酒才行。”
千梧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和他一起往楼上走去。
但他其实觉得有点奇怪,说不出来哪里。
或许是这种必须以身犯险才能解决的思路很怪,亦或者,神经要求玩家在触发BOSS后与BOSS直接对抗来定胜负很奇怪,因为是生是死太随机了。
他走到一半忽然回过头,走回餐厅随手拿了一把叉子,再次走到画边,猛地一下扎下去!
——画纸坚硬如铁,叉尖生生停顿在纸张上,随着他不断用力而逐渐弯曲,但纸却没有丝毫损伤。
“难道还真是要等她出来后,和她本人面对面吗?”千梧皱眉把叉子丢开。
江沉忽然说,“用轩辕试试。”
千梧摇头,“不可能是用轩辕的,毕竟神经无法保证揭开真相的玩家有没有这种BUG武器。”
他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到砰地一声响,仿佛什么重物倒地。
而后那个东西从二楼楼梯上一路滚下来,乒乒乓乓,落到一二楼中间的台子上,声音又猛地停止。
寂静中,却有浓郁的血腥味扑鼻。
千梧猛地扭过头,后背发凉顿时向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撞到沙发。
松松脖子上插着一把刀从楼上滚了下来,滚下来的一路血撒满地,她双眼闭着,表情甚至没有半分痛苦,是在甜睡中被一击毙命。
又有一个声音咚咚咚地下来,紧接着,头发凌乱的蛋黄笑嘻嘻地出现,她一路追上那具新鲜的尸体,弯腰一把拔出了松松脖子上的刀。
鲜血喷溅而出,蛋黄满脸粘稠的红。
她在那片红色后笑出一排小白牙,“杀了松松!杀了松松!”
作者有话要说:地板,你有没有觉得很饿?小神经拍着地板嘟囔。
这个副本里的女玩家名字都很好吃。
地板沉默。
小神经又问,你有吃的吗?
地板想了想,有板筋。
给我来一片吧,小神经叹气,我已经饿瘪了。
第107章 不要忽视一个老物件
松松已经要死透了。
蛋黄把沾满血的刀收回福袋里, 用脚踢踢地上的尸体,“喝酒呀,不要都喝掉,你害怕的话就少喝一点, 嘻嘻嘻, 少喝一点吧。”
千梧这才意识到刚才下楼前她坐在地上翻福袋竟然是在找刀, 不由得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是清醒还是糊涂?”他忍不住问。
江沉盯着那个身影又欢呼着跑回楼上,“并不清醒, 但也不糊涂。幻觉中的人应该会做内心很想做的事,就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一个道理。”
台阶上被捅死的人还没凉,千梧看她一会, 竟忽然溜了个号。
“要是这么说,薛高个心里的执念是吃大蒜?”他简直难以置信, “为什么,大蒜爱好者在神经里无法得到满足吗?”
江沉绕过地上的血污上楼, 淡漠地没有施舍给地上尸体一寸目光, “当然。又不是任何奇奇怪怪的癖好都会得到神经的满足。”
奇怪的癖好么。
千梧忍不住在心里想,那喜欢江律也算奇怪的癖好么。
二楼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似乎没人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蛋黄一脸血冲进男人堆里,再次开始跳脱衣舞。赵含在马桶里洗完了头, 湿哒哒地坐在地上发呆, 薛高个一直吃不到“大蒜”已经开始找刀, 江沉不得不把他绑了起来。
闹到后半夜, 走廊上的声音终于渐渐小了。千梧疲惫地回到房间躺下, 眼睛只眨了两下便被意识洪流淹没。走过前面那么多副本,他心里隐隐期待能梦到一些线索,然而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回荡在梦中。
“相识于酒, 相负于旧。”
“让一切都彻底、彻底消失吧。”
这两句幽幽低语循环在耳畔,依稀还有秒针嚓嚓嚓走动的声音,直到睡意淡去,睁眼大天光。
*
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却不是江沉。
关平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站在门口说,“昨晚出大事了。”
千梧已经知道大事是什么,囫囵了一把凌乱的头发起身,“江沉呢?”
“在下面,刚跟我们说完昨天的发现。”关平说着,目光挪到他脸颊,忽然晃了一会神,咽口唾沫才说,“刚才江沉没让我们打扰你,你下来一起看看吧。”
千梧先去洗了把脸,站在浴室镜子前才知道关平刚才的眼神是因为什么。昨晚睡觉中大概翻身压在了江沉的手表上,右脸颊一个红色的圆形痕迹,一碰还有点疼。
难怪梦里有秒表的动静。
走下楼的一路,关平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先清醒过来的是薛高个,然后是他,蛋黄很后面才醒来。听说松松横死她就已经有点不对劲了,到下面看清楚刀口,又翻看了自己福袋,才确认是自己昨夜杀人。
“然后呢?”千梧淡淡问。
关平一边转过楼梯拐弯一边说,“然后她就跪坐在尸体旁边,垂着头也不说话,这女孩子啊头发长真麻烦,我们也看不清她表情。估计哭惨了吧。”
最后一句话时关平声音低了下去,他们已经下到大厅,看着底下的玩家。
松松的尸体已经被简单清理,横放在大厅地板上,十几个人在周围。
薛高个和江沉一直在人群外围低声交谈,时不时回头看向那幅画,似乎并没有在聊松松的事。
“她是放逐者,你们都知道的吧。”
跪坐在地上的蛋黄忽然开口。
这一声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嘶哑哭腔,反而透着一股阴冷,令人不寒而栗。关平大老爷们竟然往千梧背后躲了一下,而后才问,“你说什么?”
“她是放逐者,前天晚上她就在唆使我少喝酒了,只是话术高明,一会劝少喝一会劝多喝,我当时没反应过来。”蛋黄语气十分平静,“可能也是我有恃无恐,没往深里想。”
千梧问,“什么叫有恃无恐?”
蛋黄没回答,过一会她忽然抬起头,惨白的面庞上嘴唇裂满血口,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众人,喃喃道:“还有吗,还有谁是放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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