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举手问,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小千梧犹豫了一会才说道:“噢,我六岁时爸妈意外过世了,我家没大人了,只有一大笔遗产,得做自己的主。”
这话让整个教室安静了下来,但台上的小男孩仍然坦率地笑着。
他带着歉意笑笑:“都是过去的事了。对了,我喜欢画画。”
这个有千金遗产的美丽孤儿成为了全班的话题。
风云人物小千梧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听课睡觉画画。江沉偶然回头,看见他伏在桌上,夕阳的光打亮他半边侧脸,他画到开心忽然放下笔,抬起头甜甜一笑——不是对着江沉,是对着空气,也像对着光。笑几秒后拿起笔低头继续画。
江沉心里好痒,他特别想去看看是画出什么厉害东西高兴成那样。他趁课间偷偷去千梧座位旁边打转,但那张小桌子上的画册堆成了山,让人无从下手。他转了半天,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把早上出门前江夫人给他带的桃子放在了千梧的画册上。
堂而皇之,像在挑衅。
没想到,接下来就被千梧用纸团砸了头。
纸团展平,上面有一行铅笔字。
——放学别走。
这句威胁,让江沉心痒了一天。那天他原本要提前下课去参加晚宴,在电话里求了父亲,才终于推脱掉。
晚饭后,他跟在神秘酷小孩千梧背后,爬上了学校餐厅楼的楼顶。
学校背后是绵延的多福山。黄昏时畔,落日沉在山后,把天际渲染成赤金色。
“我选这个学校就是为了这片景色,灵感满满。”千梧笑着坐在楼顶晃腿,“每天日落有九分钟,我白天画的是从第二分钟起的八分钟。”
千梧说着,忽然指向江面,“到时间了。”
那是一个神奇的时刻和神奇的角度,巨大的落日把山脉的影子投在江面上,最中间的峰像被削平了,仿佛挣脱了连绵的山峦独自跳脱出来。
千梧忽然奶声奶气地说道:“江沉哥哥。”
江沉一个激灵。
“你看,多福山变成了一个瘦瘦的肩膀,和我们一样是小孩子。每天的这八分钟,是多福山在偷懒,灵魂从山体里溜出来。它也有时不想撑在那。”
——那是江沉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震撼。
记忆中那天最后的画面,是千梧坐在房顶上笑眯眯地啃着他送他的桃子。
那是江夫人自己在花园里种的果,每年也就十来颗的收成。江元帅想吃都抢不到,只有做儿子的才有口福。
“我之前很讨厌桃,我吃过的桃都很酸。”千梧粉嘟嘟的嘴唇旁蹭着汁水,“但这个很好吃,我有点喜欢上桃子了。”
“我家里还有。”江沉听见自己中邪了似的声音:“你来吃吧,我家没人吃,放烂了很可惜。”
千梧就那么被他领回家了。
从那之后,每年江家的桃子都只给千梧吃。
那是一切的开端。
那天的落日沉入江水,铺开了他们往后的岁月,亲吻与缠绵,还有翻覆分手后依旧经年难断的情谊。
第16章 吸血
“我有点儿饿了。”彭彭忽然打断了对着桃出神的两个人。
他揉着肚子,“昨晚没吃,早上又不管饭,我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他不说千梧还没觉得,那股饿劲一下涌上来,饿的人心发慌,口干舌燥。
“这么快?”船夫说,“那我把船靠边。”
彭彭小声嘟囔:“海里有鱼吗?我想吃肉。”
屈樱:“有食材的话我可以做饭,我在外头是主厨。”
无人应答,船夫仿佛选择性失聪了。神经之海无边无际,小木船向一边慢慢靠去,却望不到彼岸。
众人只好干等着。
“关于放逐者,我还有问题。”钟离冶思索着说,“如果进入副本后大家集体亮神经,不就能揪出放逐者了吗?”
“没用。”船夫摇头,“放逐者可以伪装神经,除非他们主动选择暴露。”
江沉问:“副本的难度是根据玩家分数决定吗?”
“不,是和闯本的数量挂钩,但难度不一定分配在哪个方面。比如有时候是BOSS特别凶恶,有时候是放逐者很多或很厉害。”
千梧轻声道:“所以刷分要趁早,越往后越难混。”
船夫点头,“前面几个本普遍是新人,竞争性弱,对天赋流玩家非常有利。越到后面,你们就会见到越多的天赋者,那才是神仙打架。”
千梧又一次问,“到底什么人会被神经选中?”
“是一群在现实世界中无法生存下去的人。”船夫这一次给了痛快的回答。
船上静谧了几秒,千梧扭过头问,“什么?”
船夫腹中的声音说,“这是我迎来送往这么多人后的推断,能进来的都非同寻常,神经是唯一的救赎。”
彭彭冷脸道:“我只是一个草根导游兼职策划,我很穷,但我过得很快乐。”
屈樱道:“我就是个厨子。”
钟离冶想了想,“做兽医多年,要说不正常,越来越兽性了算吗?”
千梧则若有所思地朝江沉瞟过去。
江沉:“?”
千梧低眸笑着说,“原来江少帅在外头快要活不下去了?”
江沉挑眉,语气低沉:“或许吧。不用伺候人的每一天,我都非常空虚。”
千梧:“……”
彭彭脸皱起来,“我好像嗅到了一点奇怪的阴阳怪气……”
“快闭嘴。”钟离冶又在他的鸭舌帽上按了一把。
正讨论着,千梧忽然感觉头顶什么东西扫了过去,他扭头一看,是根红色的管道。
这种东西漫天遍地,盘根交错,大概就是所谓的“神经”。
刚才没留神,小木舟不知不觉驶到一片神经低压压的海域,船上的人不得不低着头。
彭彭捂着帽子说,“能走开阔点的地方吗?”
“你们不是饿了么。”船夫把木桨往水里一插,停船道:“吃饭吧。”
众人:“?”
船夫腹中发出有些阴坏的笑声,“又到了我最喜欢的环节了,看新人们吃饭,其乐无穷。”
“看这些管道。”一直沉默的江沉忽然说。
千梧抬起头,神经就像人体动脉,管壁近看是透明的,一眼能望见里面殷红的血液。
那种饥饿的感觉更强烈了,他竟产生一种想扑上去吮吸的冲动。
“在神经之海上,你们只能喝神经的血。”船夫笑问,“谁愿意第一个尝尝?”
“我不。”彭彭顿时跳开,“恶不恶心!”
“我们有其他选择吗?”江沉问,“或者忍着饿,到副本里再吃正常的食物。”
船夫阴森森地笑,“你们不觉得饿的快要死了吗?非要忍着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不知道下一个副本什么时候会到,也没人能说清副本里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众人沉默。
钟离冶问,“什么叫没有能吃的东西?”
船夫回忆了一会,“曾经有个事多的新人在海上饿了三天,结果进入副本名叫食人村。”
“……”
彭彭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放着我先来!”
千梧发现,近距离盯着那些神经时,会逐渐难以自控地想要扑上去吮吸。
彭彭说要第一个,但事实上,在他扑上去抓起一根神经一口咬下去时,钟离冶和屈樱也先后做了相同的动作。随后,江沉也吸了起来。
冷傲指挥官江沉先生吸起血来依旧很谱大,冷着脸,蹙眉,仿佛是他在给神经施舍。
千梧忽然发现屈樱手上的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正吮吸血液的人逐渐红光满面,眼中迸发出贪婪又餍足的神采。
江沉先松开了嘴,从兜里摸出手帕沾沾嘴角,评价道:“一股怪味。”
“你们看屈樱的手,原来这是疗愈药。”钟离冶说着,闪开给千梧让了个位置,“千梧来吧。”
千梧没有犹豫,走上前去抓了一根神经。
牙齿触碰到神经时,没有想象中那种坚韧湿滑的触感,甚至什么感觉都没有,里面的液体自动流淌进嘴里。
但千梧却蹙起眉来。
过了一会,他松开手,扭头问众人道:“你们觉得这是什么味?”
“嗯……”彭彭想了想,“腥了吧唧的,还有点涩,不咋好喝。”
钟离冶低头琢磨了一会,“味道很冲,像掺了药酒的血,但能喝下去,而且还有点停不下来。”
千梧扭头看向江沉,“你也这么感觉?”
江沉点头,“差不多吧,反正挺怪的。怎么了?”
“我喝起来是甜的。”
千梧说着,在众人震惊的视线中又随手扯过一根神经,低头吮了两口,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甜郁香醇,像加了威士忌的热巧克力,味道好极了。”
“……”
“好想再来一口。”千梧说着没忍住,又揪过一根神经吮了两口。
大家用看鬼的表情看着他。
江沉的眼神格外复杂,过半天后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喜欢吃这种奇怪的东西。”
“你们累了就进帐篷里睡吧。海上永昼,等待黑夜来临,就意味着要进入下一个副本了,到时候我喊你们。”船夫又重新撑起船桨,“对了,从第二个副本开始,你们会知道副本名,还有一些特定的限制。”
帐篷外面看仅容一人,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里面是像古老的火车一样分栋的睡铺,有五个栋。
见识过鬼怪后,再看到这种里空间,也不会有人觉得多古怪。
千梧进入最里面的一间,江沉选择在他隔壁。
尽头还有一间洗手间,千梧去把桃洗了,坐在自己的床上慢慢啃。
顶在背后的隔板被笃笃笃敲了几声,片刻后江沉出现在他门口,问道:“聊几句?”
千梧把桃子转一圈接着啃,“有什么事吗?”
江沉走过来坐,偏过头看他吃桃,看了好一会后忽然道:“船夫说,每一个被拉进来的人,都是在真实世界里无法生存下去的人。所以,你怎么了吗?”
“唔?”千梧愣了愣,手上举着半只桃子,僵在唇边。
过一会他放下手轻笑,“这种鬼话你也信?”
江沉看着他,“你一向不愿意碰宗教和神话,销声匿迹一年,复出后第一个作品竟然画诸神黄昏。更何况,你显然失眠,酗酒。”
千梧恹恹地抬了抬眼皮,“所以江少帅突然空降在假惺惺的慈善酒会上,是为了安慰失足落魄的前男友么。”
“我无意强行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打扰你。”江沉看着他,低沉下眼眸,“我只是感觉你的情况很糟糕。”
千梧的黑眸凝视着他,“你凭什么感觉?”
江沉也看着他,两对漆深的眼眸探视着彼此。
江沉叹息一声,“你说我凭什么呢。”
*
一起看过多福山的秘密后,他们就成了最默契的好朋友。
小千梧隔三差五就跟江沉回家玩,他落落大方地跟元帅和夫人打招呼。赖在江家藏书房看画册和故事书,一看就到深夜,然后理所当然地就不回家了,随便找间客房睡。
不知哪天起,上学前家里给带甜点,江夫人会特意准备另一份,放在江沉手里。
“这份是千梧的。”她笑着说,“勤务兵说今晚会烧千梧喜欢的甜酱鹅,问问他晚上来不来家里吃饭。”
江沉沉默地掂一掂,明显比自己那份重很多。
没人会不喜欢千梧,江夫人甚至把千梧送给她的画像用珍珠相框裱在了卧室里,严父人设的江元帅则指挥勤务兵在书房里布置了一张温馨的小床。
千梧仿佛成了江家养的小儿子。
但接触的多了,江沉发现千梧并不总是个酷小孩——他虽然机敏过人,但平时娇滴滴的,吃不够甜食会发脾气,酷暑当头教室空调又偏偏坏了那天,还躁得哭了。贪图江沉那份蛋糕,就会狡猾地装乖喊他“江沉哥哥”。
——但即使能看透这份小心思,江沉每次还是一秒缴械。
长大成人后,千梧长成了一个风流桀骜,光芒不可方物的艺术家。
世上唯江沉知道,撬开桀骜的外壳,里面仍然只是个敏感纤细的爱娇的小男孩。
是一朵小玫瑰,需要捧在手心里。
*
江沉无法相信自己在这种对峙下竟然走神了,自从进入神经,他总是难以自抑地陷入对过往深重的回忆中。
他抬手轻轻捏住了鼻梁,说道:“抱歉,但我真的很担心。”
千梧也收回视线,片刻后轻轻笑起来,吃掉桃核上最后的果肉,舔舔嘴角。
“前一阵是有点不在状态,但也没多严重。最近还不错,我昨晚就睡得很好。”他把弄着那颗小小的果核,又挑眉说道:“别光扯我吧。每个进入副本的人都不大对劲,那你呢?”
江沉正要开口,身下的床板忽然剧烈地晃荡了一下。
船夫在外面粗声道:“出来吧,你们的第二个副本到了。”
“我刚躺下啊!”彭彭在隔壁哀嚎道:“没有一点点防备!”
众人匆忙踏出帐篷,外面已是落日,远方再次出现了孤岛的影子,天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暗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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