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有人说,“我在进往昔之门前去了一个简单的副本,船夫警告过我,要小心下一个本。”
玩家们沉默点头,从彼此的神色中看出,大家的情况应该都差不多。
“没有任务描述,也没有NPC,那就从最基本的搜房开始。”江沉眼睛扫过走廊的人,“二十九人应该都在这了,这一层都是客房,城堡的房间应远不止如此,从现在开始搜集线索吧。奉劝你们各自组队,尽量不要单打独斗。”
赵冰同意道:“我们定一个时间,每天至少两次聚在一起交流线索。活到现在的基本都是独狼,但我劝大家别太独,尤其这种任务流程不清晰的本,活命为上,分可以慢慢刷。”
玩家们纷纷点头。对比之前副本,这次的玩家显然都是老鸟,更能沉住气。
小个子说,“我手上有个重要道具,估计是神经里分量最重的道具了,反正我过这么多本是没遇见过比我更受优待的。”
玩家们闻言纷纷看过去,千梧也忍不住回过头。
江沉问,“勾起你的好奇心了?”
“毕竟他说没见过比他更受神经优待的。”千梧已经朝那边走去,好奇道:“神经不是扒着宿主长出来的吗,让我看看什么样的人能比我更受偏爱。”
“……”江沉有点好笑,跟着走了过去。
小个子手里拿着的是一个像指南针一样的圆盘,圆盘上有一根小磁针,圆盘上方有一条红线,下方有一条黑线,小磁针此刻处于水平状态,既不指黑也不指红。
“这是我在第一个副本里就刷出高分获得的奖励,叫NPC判定仪。”小个子嘟囔说,“这名是自己瞎起的,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么个作用。”
他说着先低头念了几句神仙保佑,然后把圆盘放在地上,搓搓手,充满信念感地用力一拨指针。
指针飞快旋转起来。
“指红线是最好,说明副本里的引导NPC是纯工具人,我们可以百分百信任。指黑线就比较糟糕,说明他能杀人,或至少有杀人的触发条件。”小个子解释之后继续祈祷,低声道:“是红不是黑,是红不是黑,是红不是黑……”
指针转了很久都不停,甚至没有减速的迹象,他脑门上逐渐渗出汗,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紧张。
“确实是非常强大的道具。”屈樱低声对千梧等人说,“如果只按照道具本身来算,这个新手道具比我们的都好,的确算是神经偏爱的玩家。”
江沉摸着口袋里的福袋沉默不语,千梧摇头说,“未必。江沉的法典虽然有点马后炮的意思,但别忘了他还有一根羽毛笔,关键时刻可以修改一次生存法则。”
江沉没有什么表情,“法典比罗盘的引导作用弱,但却有罗盘没有的与规则对抗的能力,只是还不到用的时候。”
足足一分多钟过去,指针终于慢慢停下来。
二十几双眼睛盯着它,它缓慢停止转动,指针两端重新归于水平线,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会?”小个子眼睛瞪得溜圆,一把抓起罗盘晃晃,“朋友,别掉链子啊,再来一次。”
又来一次,众目睽睽之下,罗盘再次划水。
小个子百思不得其解地反复折腾那个东西,钟离冶说,“别搞坏了,或许道具没错。”
屈樱点点头,“我们出来这么久都没见到引导NPC,或许这是一个没有引导NPC的副本,大家自力更生吧。”
小个子叹一口气,把罗盘揣回口袋里。
微喇的衬衫袖口阻碍了他的动作,他往上拽了一下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像个纤弱无骨的小姑娘。
江沉挑挑眉,“能否问下你的职业?”
“你说神经外面吗?我是个著名的自然摄影师,没错,就是著名,你没听过的话是你孤陋寡闻。”他一边说一边把袖子继续向上拽,露出手臂的神经来,“噢,我敏感天赋很高,但脑子不太行,欢迎冷静大佬和我组队啊,竞争上岗,谁蓝谁上。”
他的手臂内侧有条浅淡蓝色,衬着旁边的殷红像烂熟的樱桃一般鲜艳。
江沉愣了愣,除千梧之外,这毫无疑问是最具敏感天赋的玩家,远远超过其他人不止一个档次。
“我们小队不缺冷静神经。”江沉说着随手挽了挽袖子,礼服袖子紧,只能将将提到小臂中段,但已经蔓延下来的深蓝近乎于黑色的神经仍然十分鲜明。
小个子眼睛一亮,“就你了!”
“想多了,我已经有队友了。”江沉神色却很淡然,“只是知会你一声,我们实力相当,如有线索欢迎交流。”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比自然地抬手搭上千梧的肩膀,千梧回眸瞟了小个子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小个子倒吸一口冷气。
“千梧老师!干啊,您怎么进这鬼地方了!”对方只花了几秒钟便流出感性的眼泪,“我那么那么喜欢的千梧老师怎么也进这腥风血雨的地方来了,我的心灵守护随时要暴毙,还可能暴毙在我眼前,这不是精神虐杀我吗!我死了,呜呜呜——”
江沉被这一嗓子嚎得猝不及防,一脸不悦嫌弃地走开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问道:“心灵守护是什么?”
“就是千梧老师啊。”小个子哭着说,“千梧老师已经任职我的心灵守护五年多了,他的上一任是已逝的前帝国护卫军元帅夫人,温柔而光明的一个女人。”
“……”
江沉停住脚步,“你说的,是我母亲。”
“是啊,你不是那个什么,踩着人血重新上位的大当官的吗,江什么来着?”小个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对你和你爹这种臭弄权弄枪的没兴趣,我只喜欢你妈妈啊。”
“……”
江沉脸色阴沉的不像话,转头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千梧笑着走在他身边,没走几步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江沉斜眼瞟着他,“心灵守护官,开心么。”
“看来我的确是个臭画画的。”千梧笑着说,“没有搞摄影的人清高,跟一个臭弄权弄枪的搞在一起了。”
指挥官先生忍怒的神情生动极了。
众人纷纷向楼梯走去,根据标示,他们所在的只是城堡的三楼,向上向下都大有探索空间。江沉习惯性地带着千梧要先往上走,皮鞋刚刚踏上一个台阶,城堡里忽然响起布谷声。
布谷——
布谷——
中世纪兴起的报时木钟,布谷鸟的声音在空荡的城堡里回荡九次,预示着晚上九点。
仿佛有一只阴冷的手忽然拉住了千梧的脚腕,他原本正欲上台阶的一只脚就那样被拉在空中悬着,冷汗顷刻间爬上全身,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回,回到了台阶下的平地。
视野中什么都没有,但脚腕被攥住的感觉却十分清晰,仿佛能想象到那是一只骨瘦嶙峋的手,惨白的皮肤下跳动着青筋,用力地攥着人的脚腕,仿佛下一秒就预备将那脚腕掐断。
随后,那手松开了千梧的脚,千梧两肩后却仿佛又忽然多了另外两只手,推着他转身,走到向下的楼梯旁,手又分别握住他两只脚腕,一步一步攥着他向下走。
“江沉——”
千梧被剥夺了身体控制权,他连忙回过头,却见江沉也跟在他背后机械地下楼。
身后,二十多个玩家陆续被强制离开了原本的行动轨迹,纷纷惊悚叫着向楼梯走来。
城堡里依旧静谧空荡,除了玩家们惊悚的尖叫再无其他声响。
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攥着他们的脚腕,迫使他们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一路来到一楼,穿过黑暗的大堂,站在一扇门前,门上的牌子写着“难忘的晚宴”五个字。
第二十九个玩家跟过来站定在门外的一瞬,千梧面前的门开了。
金碧辉煌的晚宴厅,两侧洁白的长桌上陈列各式食物酒水,而宴会厅正中间的场地却空着,纯金砌着两个向下的台阶,地面上做出一个下嵌式的舞池,占据了晚宴厅绝大部分空间。
那只阴冷的手强迫千梧踏进宴会厅,等待所有人进入后,门嗵地一声在身后关闭。
一声清晰利落的支点音符猝不及防响起,轻快优美的音调随即环绕铺开。音乐带来优雅轻松的气氛,方才的灵异感被冲淡不少,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随之回环。
正是那支八音盒里的华尔兹圆舞曲。
墙上洁白的壁毯再次出现字。
“今夜,华尔兹之夜。”
“华尔兹圆舞曲柔美动听,生机盎然,快快邀请你的舞伴一起旋转起舞吧!小心别落单哦。”
作者有话要说:地板,我们来跳舞吧。
小神经在地板上一寸一寸地蠕动扭曲着,快抱住我。
地板:抱歉,没有手。
第77章 八音盒的诅咒
字迹消失后, 摆在餐台上的一个原本不起眼的沙漏忽然缓慢地掉了个个,仿佛无形中有人窃笑着伸手拨了它一下。
细沙无声漏下,小个子有些着急地开口,“这支舞曲有二十七秒序章, 这沙漏看起来也就半分钟的漏程, 大家快点组队!”
一语惊醒尚在茫然状态的玩家。
二十九人原本杂乱无序地站着, 此时不约而同慌乱去抓身边人,抓到一个立刻紧攥彼此, 长松一口气。
千梧自然地被江沉拉入怀,余光里钟离冶牵住了彭彭的手,却不见屈樱。
江沉牵着他的手忽然一顿, 千梧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扭头回望, 在人群之后看见了屈樱。
二十九人,注定有一人落单。
流落在外的竟然是屈樱。
其余玩家全部有舞伴, 纷纷回头去看是谁落下, 屈樱在众人掺杂着怜悯和后怕的注视中脸色苍白。
“我……”她不安地向后退,直到身子抵住摆满餐品的长桌。
江沉让大家各自去寻找线索时,她原本是在他们身边的。但千梧说话时嗓子很哑,刚好她从往昔之门里带了自己做的白梨布丁, 想回去拿给千梧吃, 所以落在了后面。
没想到落后这几步, 却垫成了生与死的距离。
彭彭立刻拉着钟离冶的手走到她身边, 朝她递出手。
屈樱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泪水已经挂在眼睫上。
“彭……”
彭彭笃定道:“不落单就可以了,来一起。”
屈樱眼泪掉下来,带着转危为安的笑容向彭彭伸来的手走去。
钟离冶忽然痛呼一声。
“有手!”他皱眉挣扎着叫道。
而后彭彭也察觉到了, 仿佛有两只阴冷的手分别拉在他和钟离冶的胳膊上,随着屈樱的手靠近,阴冷的手劲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将他和钟离冶分开。
江沉叹了一口气,用只有千梧能听见的那么轻声。
“华尔兹是双人舞。”他说。
彭彭伸在空中的手僵住了。
他脸色惨白,比屈樱更白,看着面前笑容忽然消失的屈樱,又扭过头看着忍痛的钟离冶。
救一个人,意味着要亲手松开另一个。
圆舞曲的节奏越来越轻快敏捷,沙漏已过半,预示着正式舞曲即将到来。
屈樱忽然收回了手,她忍住泪意盈盈一笑,又向后退回桌边。
“那我就到这吧。”她声音很轻很轻,垂头抿了抿唇,又看向小队四人,“你们——”
“努力活下去,走出神经,替我再看看真实的世界。”
千梧从未见过这么红的眼,屈樱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说完这话就蹲下抱住腿,将头埋进了双膝间。
江沉忽然在千梧耳边道:“我的福袋在左边口袋。”
千梧恍然明白过来,他一只手攥着江沉的手不能松开,另一手伸进他口袋把福袋摸出来,江沉配合他拉开了系带,掏出那本法典。
沙漏中的沙越漏越快,眼见着已露底。江沉把法典搭在千梧伸直的胳膊上飞快向后翻,千梧则吃力地用手指够到法典中夹着的羽毛笔,反手抽了出来。
那是神经允许篡改生存法则的笔,羽毛上依旧写着起初那两行小字。
“不可无中生有。”
“限用一次,时效短暂。”
细沙只剩最后细细一撮,落单者亡必是第一条生存法则,只要江沉一笔将规则划掉,或许可保屈樱一线生机。
千梧余光里一直关注着沙漏,还剩最后几粒沙时,江沉终于翻到了那一页。
他立刻将羽毛笔递过去,江沉却没有接。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瞬,沉毅稳重的男人眼眸中仿佛有一根弦骤然缩紧。
“没办法了。”江沉低声说。
伴随着他的话音,千梧也看清了这个副本的第一行法则。
【#1 华尔兹之夜,与人组队可保平安】
神经仿佛早有预谋,前面所有的法则都是以死亡触发的视角书写,偏偏这一个副本,改成了真正的“生存”法则。
划掉这一条,全部玩家都将丧失平安符咒,极大可能全员死亡。
冥冥之中,宴会厅中好像响起了一声阴冷的笑声,嘶哑刻毒,像一个卑鄙狭隘的中年男人。
那笑声止歇时 ,最后一粒沙落入下面的容器,摆在千梧胳膊上的法典终于失去平衡砸在地上。圆舞曲的分贝骤然提高,轻快而迅捷的节奏迫使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迈开腿舞起来。
千梧满心空荡,他仿佛无意识地在江沉带领下回环,江沉亦神色严峻,只在回环的间歇用眼神扫向屈樱那边。
蹲在地上的屈樱忽然站了起来。
她原本垂着头一直在低声自言自语似的呢喃,第一个八拍后,千梧旋转到她正对面,却见她忽然抬手,用指腹沾着泪水向眼睛旁边轻轻抹去。
触发死亡条件时冷静温柔地抹去眼泪,保持风度,这确实符合屈樱的脾性。
但千梧却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他又一次在江沉臂弯间回环,再转到屈樱正面时,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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