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十分钟后,门外有人敲门,应该是被船长派去取药的人来了。
顾翰林收起针包,扬声应门。
在去开门前,他将那把从宫本俊已的口袋中找到的手·枪,放到了他右手边的被子下方。
“您好,我是来替船长送药的。”
一个看着也才二十出头的,金发碧眼的小伙子拿着一盒药站在门口,看他的打扮,应该是个低阶水手。
“你好,病人还在睡觉。现在恐怕无法服用药物。”
顾翰林打开门,小伙子探着脑袋朝里面瞧了瞧,看到了正在呼呼大睡的宫本俊已。
“那我……”
“我现在必须离开了。我的朋友还在他的包厢等我。”
在小伙子说话之前,顾翰林就先发制人了。
“不好意思,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照顾病人。”
他客气又不容拒绝地说道。
“啊,当然,尊贵的客人。”
水手应该是听船长提过顾翰林的来历,知道他是为中国的高级官员。虽然出于一时的好心帮忙照顾这位日本客人,但是他应该还有很多的应酬吧。
“我会去和船长打招呼,请你留在这里帮忙照看病人吧。差不多再有一个小时,他就可以醒了,让他把药吃下去就可以了。这是退烧药么?”
他指了指小伙子手里的盒子。
“当然,先生。”
顾翰林点了点头,离开了包厢。
年轻的水手捧着盒子走进了房间,先是小心翼翼地凑到床边,看了看睡得脸蛋通红,一看就是在发烧的宫本俊已,然后不免好奇心大作地到处闲逛了起来——这个包厢里布满了各种奢华的家具和古董,可不是他这种平日里负责清洁打扫,烧锅炉的低阶水手可以来到的地方。
他吸了吸鼻子,和他们臭烘烘的水手舱房不同,这房间里甚至还有一股香味。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他敢打赌,那一定是昂贵的东方香料,只有真正的贵族才能使用的那种。
“哇哦,巧克力!”
他走到沙发边,打开茶几上的陶瓷糖果盒的盖子,看到里面放着的用各种五彩包装纸包好的高级巧克力,忍不住眼睛一亮。
“真不公平啊,明明看上去比我还要年轻,却可以过上这种生活。”
他剥了一颗巧克力扔进嘴里,将剩下的一股脑地倒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中。
然后大摇大摆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当他半个屁-股都陷进了软绵绵的羽毛沙发垫的时候,小伙子忍不住享受地躺了下来。
“我也要享受享受这样王子的生活了。”
他说。
与此同时,罗夏至正坐在餐厅里享用早餐,早间的阳光洒进这座以白色为基调的房间里。
因为昨天刚靠岸,餐厅的桌子上甚至放上了一捧新鲜的白色百合花,一切都显得清爽又静谧。
“我听说,昨天罗三爷和顾局长……还有你们的朋友,去了横滨游玩?”
坐在罗夏至对面,也在用早餐的,正是乃木宏。
他用刀子一点点地往面包上涂黄油,动作不可谓不优雅。
“是的,之前听宫本俊已先生提过,他的家乡横滨是个很美的地方。所以我们昨天下船,去岸上逛了逛。”
“很美?不过是一个聚集了粗鲁水手和下等商贩的藏污纳垢之地罢了。既没有历史,也谈不上什么文化。”
对于这个因为商贸而崛起的城市,这位乃木先生貌似没有什么好感。
“您的两位副官呢?他们不一起用餐么?”
罗夏至一边撕着面包一边问道。
“副官?不不,他们只是家臣,是下人。”
乃木宏不屑地笑了笑,“他们没有资格和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坐在一起。”
这家伙,果然是个“等级狂魔”。平民和家臣在他的眼中如同草芥一般。
可惜了,这货没投胎去印度,不然多合适。
罗夏至垂下眼帘,拿起红茶杯。
“对了,说起来,昨天我们在横滨,差点巧遇了宫本先生呢。他去商店街探望他的父亲。我们在那边买了和果子……说实话,味道不怎么样。”
罗夏至半真半假地说道,“最后只能让我的秘书拿去喂海鸥和海里的鱼。”
“他的父亲,在商店街?”
乃木宏放下餐刀,吃惊地问道,“他不是椿樱子的表侄子么?他的父亲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椿樱子的表弟据说是横滨的望族。椿家是正是因为和那户人家联姻后,才逐渐发达起来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不是很了解你们日本的豪门世家。”
罗夏至故作尴尬地笑了笑,用喝茶的动作掩饰过去。
“有意思,真有意思……”
听了罗夏至的这番话,乃木宏兴奋得连早餐也不准备吃了。
“椿樱子这个女人,今年几岁……原来如此,她的弱点原来是他……”
他那单片眼镜后的眼珠,和没有带眼镜那一边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诡异到让人头皮发麻。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眼睛散发出一阵兴奋的光芒。但是下一刻,就恨的咬牙切齿起来。
这次他之所以被会被派去朝鲜罗津那个荒蛮之地,完全是因为这个宫本俊已和椿左卫门挑起的事端。
不是宫本俊已手下的那个女艳星的陷害,他根本不会被召回东京。
不但如此,要不是大椿商社这个搅屎棍,他又怎么会不得不去“罗津”这个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
否则,以他的身家背景,就算无法被派回上海这样的摩登大都市,好歹也会去汉城这样的一国之都。
而不是被发配到了据说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冬季,连栋砖头房子都没有的朝鲜乡下!
乃木宏的前半生都活得随心所欲,作为家里的小儿子,他是在万千疼爱中长大的。哪怕之后因为做错点事情,被父亲责罚去了中国,过的也是锦衣玉食,香车美人环绕的生活。
他如梦似幻的魔都生活,就是毁在这家子的手里的!
“呲……”
餐刀划过瓷盘,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想到这段时间内,这些不过刚崛起才二三十年的新兴财阀集团,处处对他们这些旧贵族发难。前几年甚至以“护宪”为名,要求天皇陛下剥夺他们的各种权利,肖想染指他们的传统封地……
尤其是大椿商社为首的那些小市民们,今年甚至登堂入室进入了众议院,成为了议员。拥有了和贵族平起平坐,共商国事的权利。
兜兜转转,乃木宏发现原来仇人就在眼前,而他昨晚居然那么轻易地放过了胆敢前来挑衅自己的家伙……
“我吃完了,乃木先生自便吧。”
罗夏至用餐布擦了擦嘴,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对面的乃木宏不知道正低头想着些什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走出餐厅,站在餐厅口的两个副官齐齐朝他鞠躬。
罗夏至掏出怀表,算了算时间,往甲板上走去。
————————————————
“呯!”
半个小时后,一声枪响打破了中午的宁静,正在甲板上晒着太阳享用午餐的众人纷纷放下餐具,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船长,这?”
为了表示对顾翰林的感谢,船长宴请了罗夏至等一行人。没想到才吃了前菜,牛排还没有被端上来,就听到了这声巨响。
“是枪声?”
罗夏至站了起来,然后脸色大变地转头对船长说道,“听声音,是从豪华包间那边传过来的。”
“哦,我的上帝啊!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想到真的发生了!”
船长解下餐巾将它扔到餐桌上,吩咐一边的侍者将他的副手快点叫到包间那边,然后大步朝楼上走去。
“千万不要发生意外,千万不要是什么达官贵人出事了……上帝啊,圣母啊……”
走到一半,他三步并两步折了回来,走到顾翰林面前,陈恳地央求道,“顾先生,我知道您是一位优秀的大夫,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
“是的,当然!”
顾翰林朝着罗夏至和梁少龙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尾随在船长身后往包间方向走去。
梁少龙呲了呲牙,拉着黎叶,贴着墙根飞速朝楼下跑去。
一等舱的人群在最初的受惊后,很快转为好奇,他们也纷纷涌向楼梯口,试图凑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开往东方的船只上出现了枪响——哦,这怎么看都是只有在《福尔摩斯》,或是《东方快车谋杀案》之类的侦探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刺-激了。
“发生了什么了?刚才是什么声音?”
位于二等舱和三等舱的客人们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巨响,纷纷走到了二层甲板上。
“船要沉了!”
“触礁了!”
就在此时,不知道谁在下面乱叫道。
因为用的是英语,所以船上三分之二的人都能听懂。
很多人刚才听到外头喧哗声,才离开自己所居住的船舱,正在好奇为什么楼梯上黑压压地挤着那么多人,没想到在下一秒却听到如此可怕的消息,顿时吓得胡乱尖叫起来。
骚动很快就发生,不断有人往最上面的甲板走来,他们不明所以地想要上来要个说法。而一等舱的客人们则完全不知道下面这些人是怎么了,大声吆喝着让水手和下仆们来维持秩序。
水手们张开双臂形成人墙,把众人挡在楼梯口。
“不准上来!下去!你们不是属于这里的!这里是一等舱!”
“船都要沉了,你跟我说我们不能上来?”
一个壮汉冲了上去,抡起拳头朝那个水手的脸上砸去。
“妈的……你们有病嘛!”
被打的水手毫不示弱,用力地回击回去。
一时间男人、女人和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场面陷入了混乱之中。
“呯!”
又是一声枪响,嘈杂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这人流组成的潮水,仿佛要掀起风暴一样,不管不顾地往楼梯口冲去。
“放我们上去!”
“一定是出事了!我们有权知道真相!”
人群扭打在一起,有些人想要冲到最高层的甲板,也有想要从上面下去。
信息的不对称,加上有人刻意的煽动,让整艘船顿时陷入了无序的混乱中。
“这可怎么办?怎么会这样?”
驾驶室中的副船长和其他的副手们听到水手汇报上来的消息,难以置信地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宫本先生,请你冷静!”
一间被打开的包厢门前,船长和顾翰林半蹲下身子,试图安抚里面双手握枪的男人。
“不准进来!都不准进来!出去!”
宫本俊已双眼通红地叫到,他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可能是因为还在发烧的关系,不止脸颊,他半敞开的胸口也泛起一片红色。
“宫本先生,放下枪,这位日本军官受伤了,他需要治疗!”
船长试图和他沟通。
“他该死!他需要什么治疗!”
宫本俊已看了不远处正捂着大腿上的伤口,痛苦□□的乃木宏,愤怒地大叫道。
在他的右手边,是害怕到腿软的年轻水手,他在听到第一声枪响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吓瘫了。
他发誓,他只是吃了颗巧克力,在等这位尊贵的先生的时候打了一个瞌睡而已,为什么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凶杀现场呢!
“好的,好的,但是这位水手是无辜的。你把他放出来,好么?”
顾翰林站在船长的身后,用柔和的语调说道,“你忘记了么?你喝了酒,发了烧,这个小伙子是船长派来照顾你的。是吧,船长?”
“是,是的!尊贵的客人,请不要激动,我们没有恶意。”
船长感激地朝顾翰林点了点头,完全忘记了他只是让约翰这小子来送药,而不是照顾他。
不过,无所谓的,这么说的话,说不定能让这位伯爵夫人的亲戚会感动一下呢?
“忘记?我怎么会忘记?”
枪口一刻都没有离开乃木宏,一想到昨天晚上被这个可恶的男人用恶心的语言羞辱,他就气的发抖。
他说他压根没有什么拍摄电影的天赋,只会追在女人的屁-股后面发-春。
还说他只是一条狗,一条靠着表姑母才能拥有现在奢华生活的哈巴狗。
更别提昨天乃木宏不但让人打了他,还用枪指着他的脑袋了!
一阵眩晕袭来,宫本俊已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半步,拉过旁边的椅子,一边喘着气,一边坐了上去。
“疯了,真是疯了……”
他一手捂着自己疼痛的脑袋,一手用枪指着乃木宏。
“昨天羞辱我不够,今天还特意跑到我的房间里嘲笑我……”
一想到刚才这家伙对睡得迷迷糊糊的他说的那些混账话,他就恨不得再多开两枪……不!他应该直接一枪轰了他的脑袋!
“贱民,低贱的私生子……”
乃木宏此刻已经成了半个血人,他不但左腿上中了一枪,左肩膀也中了一枪。要不是宫本俊已的枪法太差,可能这一枪已经打穿了他的心脏了吧。
不过哪怕已经伤成这样了,他还是不忘要刺-激刺-激宫本俊已,“有本事的话,杀了我啊!”
115/124 首页 上一页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