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看着她,与他第一次在韶山看到萧暮笛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
唯一变的,或许就是顾渊对她恨意。
顾渊细想,恨意或许在萧暮笛对他说自己心系江弈安的时候就埋下了。
萧暮笛看着他神色微带蔑视,她微微压低着眼,手上轻捏着渝远仙尊曾经日日携带的拂尘。
“怎么?你就这点能耐?”
唰——
不过三步,顾渊朝她抬起长影:“江弈安人呢?”
萧暮笛站在原地没有答话,“把江弈安给我交出来!”
方才长影上还未落下的浓血一路滑到剑身中央:“我问你江弈安人在哪里!!”
萧暮笛看着他,烈阳将她身上的衣服照得很亮很亮,顾渊看着她一身的精心打扮,整齐的黑发、整洁的袖口和衣摆,还有精致的眉眼和红唇。
而顾渊此时的容貌狼狈不堪,两人的差别莫过于天壤,顾渊看着他心情不断扭曲,别人脏在泥土里,而自己却装着清高的姿态。
当真是厚颜无耻。
“你聋了吗?!我问你江弈安在哪里!!”
顾渊想过许多次江弈安推开他的原因,季子雍说枕临四处作恶杀人无数,他还知自己就是枕临的真灵,如今看来,难道师兄早知如此才这般推开我?
他早知道我本就是个恶人?
萧暮笛看着他,半晌她朝顾渊迈进了一步。
一股淡淡的木香从萧暮笛随风而来的气息中飘过来,是江弈安的味道。
顾渊咬牙。
萧暮笛又走了一步,长影的剑尖就这样抵上了萧暮笛的喉咙。
这一刻,江弈安那熟悉的气息越是清晰,顾渊的心就越像一个快要被撕裂的热壶,里面的热水随时都有可能溢出,随时有可能将自己的身体烧成血水。
“我师兄在哪里。”顾渊慢慢咬出每一个字,话毕,长影在一瞬间迸发出一道黑色的光辉,光辉将顾渊牢牢包裹,如同他身上的衣服一般漆黑,手上的长影或许再也脱不了手了。
萧暮笛看着他,她洁白无瑕的皮肤没有一丝杂质,长影就这样停在原地,直到萧暮笛笑了起来。
“哈哈……”
一声轻笑,顾渊的心痒得想要一下子干脆砍断萧暮笛的脖子。顾渊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剑尖随着在萧暮笛的脖前微微晃动。
“哼……”萧暮笛扬着嘴,笑意伴随着鼻息而出,满是对顾渊的唾弃。
“叫我师兄出来。”萧暮笛看着顾渊又微微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过后,她抬起手用力抓起长影,刀锋入肉,方才那滴凝固在剑下的血随着心血彻底地滴了下去。
“师兄?”萧暮笛看着他,“你早是个被长生门断了冠灭了灵的人,还有脸叫江弈安师兄?”就算当初是江弈安为了你那又如何,你如今这般已经再无回天之力了。
如今杀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顾渊咬牙:“这是跟他之间的事与你何干!让江弈安出来!”
顾渊说着,萧暮笛脸上的神色还是无比的轻蔑,她又向前跨了一步,而后微微朝顾渊抬起头道:“江弈安?”
“你这么想见他,那你可想过……他愿不愿意见你?”萧暮笛一句话如同刀刺进顾渊的心里。
“顾渊,你我虽不是同门,但九境各派一家,你我又在战会有过招的情谊,那年你我韶山初见,不正是因为我们彼此话语投机才有可说之处吗?”
顾渊看着她:“少废话,叫江弈安出来。”
“哼……”萧暮笛轻笑,“顾渊,你不过是后辈,资历耐心不如他人也罢不与你计较,我刚刚已经说了,你这么急切想要见到江弈安,你可有想过江弈安是否想要见你?”
“嗯?他想见你吗?”萧暮笛看着顾渊那越来越急切的神色,心里那种对压制顾渊的胜负欲一下子满足了起来。
萧暮笛的每一句话如同魔咒缠绕着顾渊的心,他厌恶萧暮笛这样的姿态,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此时也动摇了起来。
若真如此,那岂不就是在逼迫师兄?不是的,我若不逼迫他他又怎会对我说出实话。
此时烈阳渐渐西沉,天色也渐渐变得沉了下来,季子雍仰头看着天空,想起那日长生门落的雨。
“无崖,化骨一事当真已经牵连了多年,你兄长已经不在,如今你可有后悔过?”
无崖微微低下眼。
季子雍笑了笑:“人是会后悔的,你我此行为何,就算今天杀了萧暮笛该回来的人是不会回来了,可就算如此还是会有报仇这一说,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是后悔之人想要弥补遗憾时唯一能做的,最卑微的选择。
☆、无宴
顾渊盯着萧暮笛,心里的波涛越来越大,此时他的越是难耐,他越要保持镇定,他知道自己不能输给萧暮笛。
“顾渊,时过境迁,你果然还是如同一般单纯。”萧暮笛看着他,“与江弈安相识是我此生之幸,与你相识,可真是我此生的意外啊。”
“闭嘴。”
“顾渊你倒是厉害,居然对自己的师兄有非分之想,”萧暮笛压过头去凑到顾渊的耳边,她的气息钻进顾渊的耳朵里:“你是个男人,居然还敢对自己的师兄有非分之想,你就不怕……世人说道他,说他是九境仙界的败类!?长生门的耻辱!!”
唰!
顾渊手上的长影飞速划过,萧暮笛轻松侧身就将黑流躲开,霎时间,她便落到离顾渊不远处的高台上俯视着他。
“顾渊,你知道你作为人最可悲的是什么吗?你口口声声说在乎江弈安,那日在韶山缝隙,江弈安为救长生门劈天,后来你不也是自己离开了吗?”
“你自己离开,留江弈安一人,你还敢说你在乎他?”
“你给我闭嘴!!”又一道强流劈了过去。
我没有撇下他。
“所以你知道为何江弈安不想见你了吗?从那日你被长生门逐出,到后来你毁掉长沅仙身,再到如今你撇下他一人离开,这就是江弈安不想见你的原因!”
顾渊的眼在一瞬间变红,不过分秒,黑色经脉冲上头顶:“你胡说!你胡说!!”
我没有撇下他!我没有!!
“不过你我相识一场,我大可以转告你让你直接死了这条心,”萧暮笛轻轻拍了拍衣摆,白色的纱布轻轻飘着,她轻盈落下,又重新朝顾渊靠了过去:“我大可以告诉你……江弈安啊,他说他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萧暮笛说完轻笑,霎时间,她周身的气流飞出,她抬手一把拽过长影然后抬手将顾渊的脖子压低下来细细地说:“昨日夜里……他亲口对我说的。”
一话入耳,顾渊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他左拳紧握颤抖着,五指扣进手心血流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
“怎样?话到如此,你还想见他吗?”
顾渊盯着前面,心里的委屈再次冒了出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师兄这样躲着我。
我……
我……
远处,季子雍二人看着顾渊周围的黑雾慢慢淡了下去,直到顾渊无力地垂下握着长影的右手,季子雍的思绪才再次飘飞起来。
萧暮笛看着顾渊轻轻转身背对着顾渊:“釜川门有个规矩你可知道?”
萧暮笛微微低头,看着裙摆边上沾满的那一层乌黑的血,地面横尸遍野,萧暮笛弯下腰随手从一个短臂上退出一枚小小的银戒仔细看着,此时夕阳下沉,乌云开始慢慢攀上头顶,光束穿过天空照在戒指上,萧暮笛左右转了转,而后擦了擦上面的血污。
“规矩就是,进来的,从不送出去。”此句声音极小,顾渊没有听闻。
顾渊微微仰着头看着不远处的天空,他浅棕色的瞳孔如同琥珀一般,到了这种时候,他的心里不断地回忆着江弈安说话时的样子。
又是这样,难过时都会想起他的师兄。
两人顺着华瑶高台一路走上长廊,不过几步,长廊里的光线暗了下来,顾渊轻轻转头,看着不远处依旧站在结界里的季子雍和无崖。
阴沉沉天空乌云密布,几缕光线艰难地从云层中挤出来,快到傍晚,周围的空气都会变得凉下来。
整个釜川门寂静无声,到了如今此地原本作为一大门派的繁华早已不复存在,顾渊想,若是江弈安回去,如今的长生门也是这般模样他他是不是也不会感到不快。
若是长生门也是如此,他会不会难过。
不过,因为只要有江弈安在的地方都会不一样。
至少顾渊是这么觉得。
长廊上的木板吱吱呀呀,两人的脚步咚咚响动,外面的天越来越暗,直到有几束照进殿门,顾渊这才觉得还有一丝生机。
可他从未觉得一个不过百米的长廊有这般长,以前在十七廊,若是江弈安坐在月亭,他每次都是快步走过去的,这时候不是给江弈安端夜里暖胃的夜食汤汁,就是给他带氅衣保暖避风。
那日自己夜感风寒,江弈安也这般平常地照顾过自己,自那天夜里,不过只是如同梦境一般迷糊,却让顾渊记了许多年。
顾渊抬手一挥,季子雍和无崖周围的结界消散,无崖抬脚,被季子雍一把抓住。
半晌,季子雍没有开口,“芫华君这么放任可想过后果?”无崖冷冷质问道。
季子雍微微皱眉:“后果如何都是顾渊自己做的决定。”
无崖哑言,他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才收回跨出去的右脚。
半晌,季子雍放下手对无崖接着道:“你知道心剑引最后一页写的是什么?”
“……”
“死者不还。”
时间很慢,两人走到长廊尽头,萧暮笛站在门外刚搭上手突然停住了。
“顾渊,你可否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的那些话。”萧暮笛道。
顾渊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暮笛面前的微微散发着红光的房门,他表面镇静可心早已飞了进去。
他下意识垮了一步,萧暮笛干脆转身将他拦在门外:“如果你当初有如今这般一半的干脆,事到如今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顾渊皱眉,他不明白萧暮笛说这句话的意思,他只知道自己如今难耐至极,只想快点见到江弈安。
“别废话,”顾渊低下眉去,声调再次变得阴鸷,“快让我进去。”
“有什么话让他亲自说,你别他妈在这里跟我废话,”顾渊道,“让我进去。”
“我要他亲自对我说。”
我要带他走,我要让他跟我回去。
萧暮笛一听笑了笑抬手搭在顾渊的肩上假意拭了拭他肩上根本没有半点踪迹的灰尘:“长生门没有跟你说过任何关于江弈安的事?”
顾渊沉默,“哼……看来,你果然是个被抛弃的人。”
“你什么意思?”顾渊咬牙抬手用力抓起萧暮笛的手腕,他手腕上的鲜血顺着他的手浸染了萧暮笛的衣袖,雪白的衣袖在一瞬间变得血红。
“没什么意思。”萧暮笛用力扯开自己的手,而后干干脆脆地转身搭上房门推门而入。
门一推开,一股温热的暖流扑面而来,那种熟悉的木香再次钻进顾渊的鼻腔。
“江弈安,有人……来看你了。”萧暮笛说着转头看向顾渊,而后就是不由自主轻蔑却满足地笑了笑。
顾渊一把推开萧暮笛跨步进去,房间里温暖又明亮,四周暖暖的时光照得纸窗微闪,顾渊此时面对着屋子里的满满溢出的温和感,而背后却是长廊飘进的阴凉。
“师兄!”
顾渊坚定跨步,可他刚跨出右脚,左脚脚尖点在原地,半晌脚跟却又落回了原地。
“师兄我……”
江弈安安静地躺在顾渊的不远处,顾渊的心跳停了几秒,随后跳动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咄咄逼人。
顾渊神色平静,可全身上下的血液已经凉了。
“师……”顾渊艰难地再次抬起脚,他尝试着大口呼吸,他知道,如果再不呼吸,他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顾渊的手颤抖起来。
一步,他拼命镇定着迈出脚去。
顾渊双耳空鸣,压迫感陡然上升。
一步,他机械地又迈出另一只脚。
他看着眼前安静平躺的江弈安,此时他身上的白衣无垢,衣袖整齐地束在护腕里,干净的鞋底也是一尘不染。
又一步,顾渊终于离他不过一臂的距离。
“师兄?”顾渊提着一口气,“你听到我说话了吗?”酸痛感伴随着崩溃冲上顾渊的头顶。
江弈安没有应声,只是毫无知觉地躺在顾渊面前,周围氤氲的烛火铺在江弈安的脸上,顾渊生怕烛火褪去,褪去了,他的师兄恐怕就不是这般鲜明的色彩了。
一瞬间,顾渊那天为他洗发时江弈安闭着眼的模样居然与此刻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可那时候江弈安的睫毛是微闪着的。
脸是微微带着笑意的。
“你若听到就看看我,就……一眼。”寂静之下是石破天惊的跪倒声,人没有了期望,或许就是顾渊这个样子。
长影随之落地,发出沉重的击打声。
“……”顾渊一只手垂在地面,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床沿,不知不觉中,他的手缓缓已经抓住了江弈安的手腕。
果然是冰凉的。
“我说我不再逼你,你……如今这又是为何?”顾渊的眼泪直接砸在地面,“师兄你……是在怪我吗?”
顾渊自言自语。
“我是不配叫你师兄吗?我是不配叫你师兄你才这般!!是不是!!”顾渊用力垂打着地面,方才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来,“不配你就这般,不配你就这般责备我,不配你就用这副模样面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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