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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人……”靳九溪噎了半晌说不出什么来。
邱逸朝他微微俯下腰，“我前些日子做了梦，梦见了裴秋的墓，我在墓前给他买了很多东西，但是是因为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所以全都买了送来。我在碑上刻了爱人邱逸立，然后我听见有人质问我凭什么以爱人自居，连他喜欢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想了一场梦，真的一个也想不出来。还梦到他没了。那种感觉我没法形容，比在沙子里找水还要叫人难受。”
“我的心是黑的，对所有人是黑的，现在只能从心尖尖里剖出一点白。”邱逸伸手揪了下胸前的衣服，哑声道：“我想给他。”
裴秋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害得韩卿给他塞了一大碗预防感冒的药，苦得他直皱眉。
裴礼在一旁幸灾乐祸，见裴秋瞪他，他又连忙去摆好纸墨笔砚，让裴秋来跟他学写字。
“…哥，我不会写字，一开始就学毛笔字会不会……”裴秋疑惑的皱着眉。
裴礼沉思了几秒，轻笑道：“那古代小孩儿从小可没有水笔。”
裴秋：“……”
“喏，这本颜真卿的《多宝塔碑》上面有详解……你先把一字练好了。”裴礼翻开一本字帖平摊在宣纸上方，裴秋对着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照着裴礼握毛笔的手法在宣纸上落了第一个字。
着墨过于沉，笔力也不足。
裴礼索性抛开自己的笔，伸手握住裴秋的手，带着写出了一个“一”字。
“这写字不光要用心，更要心无旁骛。”裴礼淡声道，他乜了裴秋一眼，问道：“你在想什么？”
“……”裴秋眼底染了几缕慌张，他忙低下头去看字，“没什么。”
他不过是想起了顾轩那一手被小少爷夸赞的好字，可自己写的最好的也不过是那几个歪歪扭扭不敢送人的情书。
还好当初没敢送给那人，还好没敢。
“小秋。”裴礼看着他写“一”字，突然出声喊道。
裴秋“嗯？”了一声，神情依旧专注于手中的笔。
“你告诉哥，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人？”裴礼轻声问道，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怕裴秋受了惊吓。
裴秋愣了一下，同时落下笔，那墨又稍微落沉了些，穿透了宣纸，将毛毡染黑了小块。
“是不是还喜欢？”裴礼又问了一遍，他看了一眼裴秋呆愣的模样，只稍稍沉了沉脸色。
裴秋好像连思维都僵硬了，用了好一会儿才动起来，他将笔稳稳的放在墨碟上，这才抬起眼望着裴礼，冷静道：“是。”
裴礼一时的表情有些怪异，强自压抑了许久，又问道：“你就不痛么？”
话音落罢，裴秋反而咧嘴笑了笑，眼神飘忽着几许悲恸，很快又显得空洞，他轻轻叹了口气，“太痛了，可是，这心痛也是因为我喜欢他。”
裴礼看着他的眼神着实忍着心痛，恨铁不成钢与怒其不争的怨气混杂在一起，他脱口而出便道：“这叫贱，叫有病！你知不知道？！”
裴秋眨了眨眼，笑道：“我知道的，哥。”
裴礼怒道：“你知道个屁，知道还喜欢他干什么？！”
裴秋沉默着低下头，他看着被墨染黑的宣纸，写得杂乱无章的字，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我控制不住，贱也好，活该也罢，可能真的是病……”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我总怀疑给我下了毒，这毒解不开，我心冷了，还是念着那个人，我心碎了，还是想着那个人，我……”
“我太贪心了，太想要他的喜欢了，想了太久了，已经成了无法控制的贪念。”裴秋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他叹道：“对不起，哥。我就连怕成那样都还想着喜欢他……”
裴礼深吸一口气，他真想一巴掌抽醒他弟弟，可是他舍不得，裴秋吃了太多苦了，要说抽醒，那人不知伤了他多少次，让他痛了多少次，他都还念着那人……
裴秋见裴礼忧心的望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抱上了他哥，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哥，别担心了，我不会吃亏的……”
裴礼瞪他一眼，心道我信了你才有鬼！
裴秋见他瞪自己，知道他不生气了，连忙松了手，又俯下身去给自己换宣纸，重新开始写“一”。
裴礼就这么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口气，走了。
裴秋撇了撇嘴角，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那人又在院子外站着。
像极了以前自己躲在角落里偷看他一般。
就不知道这是做戏还是用了真心？
纸上的“一”字写得参差不齐，裴秋又换了一张纸，左上弯折，横平一，右下弯折略往左。
心无旁骛，心无旁骛。
裴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外面，终究还是丢下笔，伸手捂住了脸。
……
“看什么东西看这么入迷？”韩卿刚把儿子扔进房里写作业，一出门就见裴礼站在窗台前望着阳台的方向。
裴礼转过头看她，扯了扯嘴角，叹道：“小秋在哭。”
韩卿蹙起眉忙问道：“……怎么了？”
裴礼垂下眼苦笑了一番，“这人呐，真是吃亏，喜欢一个人偏还从始至终，总看不到别处的风景，若是将那棵拦路遮挡视线的树砍了多好，远处的风总能带来新的际遇，何必呢？何必苦在那棵树上。”
裴秋松开手，深吸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知道他骨子里都在犯贱，可他就是贪心……得不到，所以贪婪的想要去触碰它。
不是不想逃开这种囚笼一般的魔障，是没办法，他试过了，他试过太多次了。
他每一次尝试都像踩在尖刀上，痛楚从脚底延伸到心上，痛吧痛吧，他想，痛过了头就不敢了。
谁曾想呢，他那颗心总是不死，就算他人已经去了半条命，那颗心还惦记着那个人。
真是贱呐。
第七十一章
晚间落了大雨，雨水洗涤窗檐的声音惊醒了裴秋，他刚刚趴在桌上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他囚禁邱逸的三年。
他的心动、痛楚、纠结、苦难，像是渡满夏日的阳光，炙热的哀恸从心底涌上来。
失神片刻，裴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起身朝外走去。
裴礼带着韩卿去接小侄子放学了，裴秋在客厅坐了会儿，伸手拿过桌上的手机，是前几天靳九溪来找他给他拿来的。
他点开微信，屏幕突然跳出来新消息——「新的朋友：邱」
“……”裴秋手一抖，误点了同意，再看就是已添加了。
他有些懊恼，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删。
乱点一通之后便收到了新消息。
「邱：下雨了。」
「裴·家里没钱·秋：……嗯。」
「邱：你这名字……靳叔给你改的吧。」
「裴·家里没钱·秋：啊？」
「邱：我看你哥哥嫂子都出门了，你吃饭了吗？」
裴秋还在疑惑什么名字，看见这条放在屏幕上的手指微顿，他抬头看了眼窗外，倒也没看见人。
「裴·家里没钱·秋：没，你在哪里？」
「邱：没吃就赶紧吃，不用管我在哪里，别饿着。」
「裴·家里没钱·秋：哦，我不会饿的。」
发送出去等了一会儿，邱逸没再回消息，裴秋寻思着他刚刚到底说的什么名字，又在界面上胡乱点了点。
直到看见那个「裴·家里没钱·秋」，他脸色微赤，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开全部删掉，又重新打上字——裴秋
「裴秋：我去吃饭，你别来我这里看我了。你去找你喜欢的人，不用来我这里看着我，我不会再打扰你们的，也不会嫉妒，做坏事的。」
「邱：你快点去吃饭，想吃渝湘楼的小龙虾吗？我给你送来。」
裴秋拿着手机去吃饭盛饭吃，看见消息微微皱起眉，回道：你不要来，我不吃。
「邱：好，那你想吃什么给我发消息，我给你送过去。」
「裴秋：我不要。」
邱逸正坐在他们家院子外面，肩膀和脸之间夹了把伞，他两只手端着手机，就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删删减减的给裴秋发消息。
「邱：语音（好，那你乖乖吃饭，我回头让我大哥给你做蒸蛋，我听靳叔说你爱吃那个。）」
裴秋被语音吓一跳，听着邱逸温声细语的话，他低下头夹了一口饭往嘴里塞，用力嚼了嚼他才觉得缓过来了。
他将手机丢在一旁，有些抵触去看邱逸再发来的消息，强塞了几口饭在嘴里，他失神的反复咀嚼着嘴里的米饭，脸上的神情有些恹恹的。
邱逸见他一直没回，把对话框里打好的大段文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删干净。
他将手机握在手里，腾出一只手来撑伞，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总算看见裴秋出来给花遮雨。
雨势大了许多，打在伞上耳边都是噼里啪啦的响声，邱逸远远望着裴秋蹲下来给花拉遮雨布，想了想，他把伞随手往旁边一扔。
裴秋摆弄了许久才将花盆全部遮住，雨水洒了他半边身子，风吹过来时有些凉。
视线的余光里映出一抹人影，被雨水打得模糊不清。
“……”认出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小少爷，裴秋脸色发白的往前走了些，又被雨打回来。
小少爷反而朝着他笑，雨在他的周身渡了一圈，平日里清爽的碎发全部黏在额角，好不狼狈。
垂在身侧的手不禁轻轻发抖，裴秋转身拿了把伞就往外走。
邱逸没想到他真的会过来，愣了一下，连忙赶了过去，刚到裴秋面前他轻轻喊了声，“秋秋？”
被裴秋用力地甩了一巴掌。
“……”邱逸整个被打偏过去，还来不及讶异，就见裴秋惨白着脸，推了他一把高声道：“你干什么！”
邱逸错愕的看着他。
裴秋撑着伞将他圈进来，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他依旧高声道：“你站在雨里干什么？！你的病才好，你是小孩子吗？！”
“……”邱逸还是愣愣的望着他，被他圈在这伞里，身上透着风过的凉意，心上却觉出无尽温暖。
“难道……难道，你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折磨他吗？”裴秋抬起眼，通红的眼与他对视，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
邱逸望着他，禁不住朝他笑了笑，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我喜欢你。”他轻轻的握上裴秋执着伞的手，觉出一丝温暖，他轻轻道：“我爱你。”
裴秋直直的看着他，眼里很快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抿抿嘴，很快又忍不住颤抖起来，声音放得极轻道：“你对我太坏了。”
“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是我太自私，是我不懂你的爱，是我将你的爱当做理所当然，是我不够珍惜，是我配不上你。”邱逸身上湿透了，他不敢去抱裴秋，只好又亲了亲他的嘴角，温柔道：“所以我来补偿你，余生我都给你，你要怎么对我都可以，只要你开心，好不好？”
裴秋红着眼道：“那如果我要你死呢？”
邱逸静静的看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折叠军刀递给了裴秋，他笑道：“那我大概需要请你一刀致命。”
“……”
裴秋吸了吸鼻子，感觉长久以来的痛楚又一瞬间从心里炸裂开来，沾染了每个存在的细胞。
他忍不住掉了眼泪，伸手去擦也擦不干净。
邱逸也伸手替他擦，把身上的雨水擦了他满脸，被裴秋打了一下，“走开。”
“……”邱逸只好收回手，朝他笑笑。
“不，不要看着，我。”裴秋这时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看了看四周的雨林，神色变得苦恼起来。
“秋秋。”邱逸又伸手来握他的手，裴秋挣脱了一下，很快又被捉回去，他皱起眉看着邱逸，眼底掠过一丝惊惧。
他刚刚因为“惯性”又来关心了这个人，现在清醒过来觉得懊恼无比。
他还有些害怕，甚至有点想要跑开。
可是这个人捉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说再多也没用，你受的伤害我没办法完全弥补，但是……”邱逸紧了紧自己的手心，感受到裴秋手里的一丝余温，他满腹真心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会好好对你的。”
裴秋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动了动自己的手想要抽出来。
“我不会骗你了，我也和靳叔柳医生他们道歉了，大哥的东西我也不抢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能不能……”邱逸说得急切，往日里冷清寡淡的模样此时看起来竟然有些恍惚，裴秋怔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真的爱我吗？”
邱逸被他问得一愣，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答道：“是。”
裴秋眨了下眼睛，看着邱逸紧张的模样，他叹了口气，轻声道：“那就能。”
第七十二章
屋内因为窗台的雨显得昏暗，裴秋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邱逸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说话，去浴室拿了条干毛巾。
邱逸跟着他走。
跟的紧了一下撞在裴秋身上，被裴秋拿着毛巾对着头发一顿搓揉。
“……秋秋。”邱逸顶着一头湿透的乱发，委屈的喊了一声。
裴秋放轻了动作，又在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件新浴袍递给邱逸，小声道：“你，你，换上吧。”
邱逸接过浴袍，一时也没动作，裴秋当他是嫌弃，连忙磕磕巴巴的解释道：“是，新的，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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