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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定暧昧(玄幻灵异)——苏景闲

时间:2020-12-15 09:34:03  作者:苏景闲
  陆封寒命令:“氧气注入逃生舱。”
  听见这几个字,祈言拼命摇头,眼眶发红,眼泪接连从眼里滚落出来,湿湿漉漉。
  他紧紧看着面前的男人,不断说着话:“陆封寒你不要这样……你会死!”
  却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手掌抵在透明的防护罩上,祈言指节用力到毫无血色,没有知觉般,指甲倒劈到了甲沟,整个人都在不可抑止地发抖。
  陆封寒其实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他曾经不是没想过战死,他预设的场景是,死前将战略后续布置都交代下去,让接手的临时指挥不至于忙乱,交代完也就没别的了。
  他的抚恤金受益人空白没填,他没有家人,这笔钱以后会被用来资助军人遗属。
  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没有在他的计算范围内。
  眼前这个人,也像是命中意外一样。
  隔着透明防护罩,他望着祈言,不放心:“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做了决定。如果能忘,不要记得这段记忆。”
  祈言咬着下唇,用力摇头,不一会儿,便有血珠在陆封寒刚刚亲吻过的地方溢了出来。
  红得刺目。
  陆封寒强忍下心疼,最后看了看祈言,命令:“逃生舱即刻脱离。”
  祈言嗓音低哑到发不出声音,他还是望着他,半个人贴在透明的防护罩上,一声一声沙哑地喊:
  “陆封寒——”
  “陆封寒——”
  电子音响起:“脱离程序已就绪!”
  陆封寒目光专注,嗓音温柔至极:“乖,接你的人马上会赶到,回了礁湖星云,战争结束之前,都不要出来。”
  “陆封寒……”
  “嗯,我在。”
  “3——2——1——脱离!”
  逃生舱被弹射出的瞬间,陆封寒驾驶着微型星舰,猛地转向,随即毫不犹豫地攻向敌方星舰。
  祈言被困在逃生舱里,眼看外壳破损的微型星舰背身远去,直到成为一个暗点,直到再看不见。
  他攥着自己的领口,手指青白痉挛,悲伤席卷而至,令他脸色煞白地干呕,直到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似要呕出血来。
  在他心里,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被生生剜去了。
  由于舱内缺氧,陆封寒头脑已经开始发沉,他收敛呼吸,操纵着微型星舰,引着反叛军的中型舰靠近跃迁点。
  在此之前,“一定要让祈言活下去”的念头如铁片般扎在他的脑子里。
  此时又克制不住地想,祈言肯定要怪他,但这确实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舱内氧气只够一个人用,多一秒,两个人都有窒息的风险。
  防护罩已经被轰碎,星舰外壳损毁,只需要一丁点外力,外壳就会彻底失去保护作用,两人都会暴露在宇宙射线之下。
  情况突发,等不及来接祈言的人赶到。
  回天乏术。
  他不后悔,以后祈言怪他也好,怨他也好,他都不后悔。
  只要祈言活着。
  祈言还小,什么都没见过,看起来清清冷冷,但看个喷泉表演会开心,跟同龄人一起都觉得新奇,给他用绷带系个蝴蝶结,会高兴很久。
  虽然表现得很聪明,平日里却迷迷糊糊的。
  况且,他陆封寒护着的人,怎么能死在这里。
  在心里快速计算好逃生舱此刻的距离,陆封寒操纵着摇摇欲坠的微型星舰,一头扎进了跃迁通道。
  随之而至的,是中粒子炮和敌方星舰。
  无声的爆炸。
  微型星舰化作齑粉,陆封寒感觉自己漂浮在跃迁隧道里,无数光影映在他眼中,整个人仿佛处于一种奇异的意识游离的状态。
  他闭了闭眼。
  祈言安全了。
  想到这个名字,他又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不想就那么死去,所以没有靠近那艘中型舰自爆,而是一头撞进了这里。
  他曾经早早思考过墓志铭,签过抚恤金,写过不超过五十字的遗书,想过无数次死亡的场景,甚至做好准备,随时能为联盟赴死、为群星舍命。
  可现在不一样。
  他有了一个想要好好照顾的人。
  有了一个连生命的最后一秒,也会舍不得、放不下的人。
  在意识脱离的同一时刻,陆封寒手腕处的个人终端微微亮起,上面的字符由“接收进度:100%”,已经变为了“强制启动。”
  星历217年1月7日,联盟成立日。
  联盟四星上将聂怀霆,亲笔写了一封《告联盟同胞书》。
  “……枫丹一号全堡垒死殉,勒托驻军流血百里,民众惶惶,皆因我军内部暗藏反叛军之爪牙,散布敌方不可战胜的谣言,煽动舆论,挑拨人心,更有鼠目寸光之辈,为谋私利,置同胞之性命于不顾,陷联盟之安危于险境。
  ……
  敌人非不可战胜之神,更无所向无敌之兵,今星河犹在,炽血仍存,吾等必长驱千里,悍不畏死,以胜利之名,敬慰亡灵,威振群星!”
 
下卷:破晓
第五十章 
  礁湖星云, 白塔。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小半个月,天色一直灰灰蒙蒙,鼻尖都像是萦着一股潮气。
  伊莉莎端着一杯热咖啡, 观察玻璃墙上溪流般汇集的雨水。
  听到有人拉开椅子,她转身, 看见奥古斯特:“忙完了?”
  奥古斯特穿浅灰色风衣, 身形高大,眼睛是湛蓝色, 他透过玻璃墙,看向对面那栋两层楼的房子,回答伊莉莎的问题:“我已经在内网提交了结果,暂时没有想开的项目,先休息两天吧。”
  伊莉莎:“嗯, 多休息几天,睡个好觉,这段时间的天气容易让人心情低落。”
  话停在这里, 没人再继续说下去。
  又过了两分钟,奥古斯特才问:“祈言……怎么样了?”
  伊莉莎眼圈立刻红了, 她捧着咖啡杯, 视线朝向一边,别在耳后的碎发落下来:“奥古斯特,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 要是我没有提出送祈言去勒托,或者, 白塔的人去接他回来时,速度再快一点,哪怕只快一分钟, 事情是不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祈言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但具体梦见了什么,在醒来的同时又全然消散。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头很晕,胸口有种沉闷的心悸感,赤脚踩在地上走了几步,又倒回去穿上了拖鞋。
  经过桌边,他眉目清冷,用水果刀在手臂上划了一下,出血后,再找到绷带,往自己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艰难地单手打了一个平整的蝴蝶结,这才开门出去。
  沿着长廊一直走,他思维仿佛还在沉眠中未曾醒来,直到有人叫住他:“祈言!”
  祈言停下,循着声音,看见了伊莉莎和奥古斯特。
  伊莉莎笑着问他:“睡得好吗?”
  祈言反应有些慢,声音沙哑地回答:“还好,我睡了八个小时,好像做了梦,但记不清了。”
  瞥见祈言袖口处露出来的一截纱布,伊莉莎端着咖啡杯的手一紧:“你又受伤了?”
  祈言垂眼看了看蝴蝶结,语速缓慢地解释:“嗯,不小心被水果刀划了一下,很疼。不过陆封寒给我涂了愈合凝胶,又用绷带缠了一圈,他说很快就会好。”
  伊莉莎和奥古斯特对视了一眼。
  祈言被接回礁湖星云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明明除去嘴角上的咬伤和倒劈出血的指甲外,没有别的伤处,却在治疗舱里躺了两天也不见醒来。
  伊莉莎猜测,这应该是祈言的主观意志——他不愿意苏醒过来。
  又这么在床上昏睡了三天,祈言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伊莉莎都已经准备好回答祈言的问题,连措辞都斟酌了几十遍,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祈言一句话都没问,起床后往外走,又倒回来穿上拖鞋,边穿边问E97-Z号项目进展怎么样了。
  伊莉莎心里总悬着,不敢说别的话,只答:“从你去勒托到现在,一直在跑数据,奥古斯特一星期去看一次,现在还没出结果。”
  祈言点点头,清瘦的身形裹在宽松的衣衫里,莫名空荡。他哑声道:“我去看看。”
  伊莉莎跟在他身后。
  她不断复盘祈言从醒来到现在的一切细微处,最后发现:“拖鞋——”
  祈言表情自然地回答:“刚刚陆封寒提醒我穿上的,说不穿会冷。我总是记不住穿拖鞋,他说没关系,他会提醒我的。”
  伊莉莎心下骤沉。
  她做的最坏的猜测,还是成为了现实。
  雨声小了一点,祈言拉开椅子坐下,先跟奥古斯特聊了几句E97-Z号项目的进展,两人均认为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因为半年都得不出数据,庞大的运算量已经证明这是一个死胡同,不应该再坚持下去。
  奥古斯特视线扫过祈言苍白消瘦的脸颊,眼下的微青,又落在他细瘦的手腕上,心下微叹,却没表露出来,只把话题拉到日常上:“吃过药了吗?”
  “吃过了。”祈言隔了几秒,眼里有些许迷茫,“我以为自己吃了药,其实又记错了。”
  奥古斯特一顿:“他提醒你的?”
  祈言点点头:“嗯,他把水端过来,把药给了我。”
  等祈言被人叫走,伊莉莎放下已经冷了的咖啡,苦笑:“这该怎么办?”
  在祈言的记忆里,陆封寒没有因为救他死去,而是跟他一起来了礁湖星云。至于中间因昏迷缺失的时间,祈言像默许了这个“漏洞”存在一样,丝毫不予深究。
  在他的话里,会时不时提到陆封寒。
  像今天这句“不小心被水果刀划了一下”,祈言几乎每天都会说一遍。
  令伊莉莎恐惧的是,祈言为了加强这份由他自己虚构的记忆的真实性,痛觉那么敏感的他,会每天亲手用锋利物在手臂上划一道伤口,然后用绷带缠好,再系上蝴蝶结。
  就像以此为证据,证明陆封寒真的还在他身边。
  而祈言明明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着,吃不下任何东西,一日比一日虚弱和消瘦,却虚构了一段“每天睡了八个小时,还做了记不清的梦”的记忆。
  他消耗着所有生命力,沉溺在一个半是虚假半是真实的世界里。
  仿佛那个人没有离开,仿佛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只要他不深想,不探究,就绝不会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冷掉了的咖啡口感极为苦涩,舌尖都跟着麻痹了一样,伊莉莎手掌撑着额头,
  “就像在悬崖上走钢丝……你知道吗,我很害怕,我怕祈言陷在这样的状态里,不断地割伤自己,一整夜一整夜地捱,一天一天熬,最终会熬不住。
  我又怕把他从这片沼泽里拉出来,他的一切会骤然崩塌,怎么承受得住?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用那一段段记忆哄自己、骗自己,让自己摇摇欲坠,又依然勉力支撑……”
  她说着,已经有了哭音。
  所有人都不敢告诉祈言,陆封寒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就怕他的心理和精神在一瞬间便分崩离析。
  伊莉莎从小看着祈言长大,更是做了他整整八年的心理医生,再清楚不过——祈言一直抱有死志。
  从八年前开始,随着记忆混淆的不断加重,祈言每一天都过得极为艰难。
  他需要去分辨哪些是虚假,要全盘质疑和否定自己,再从中去拼凑真实,甚至还无法确定,拼凑出来的这些“真实”,到底是不是真实。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与无望。
  有时伊莉莎看着祈言,都觉得他是风中一团微弱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彻底熄灭。
  直到祈言去了勒托,直到他们第一次通话,虽然祈言没有提及一个字,伊莉莎却明显感觉到,祈言似乎抓住了一根细丝。
  就是依靠着这根细丝,让他堪堪活到了现在。
  像溺久的人被拉出水面,得以短暂呼吸。
  甚至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有希望。
  可没有人知道,这根细丝断了,又该怎么办?
  无名星上。
  耳边隐约有人在争论着什么。
  “这样的和平是难得的,也是可怕的,联盟的人们被安安全全地圈在墙内,长日之后,便会丧失血性、丧失对危险的感知度,再无警觉。包括中央军团、各行政大区军团派下的驻军,闲得太久,刀会锈蚀,剑柄会腐烂。”
  另一个人回答:“但军人天职,便是保卫联盟。以远征军为雄关,拦住外敌,没有错。况且,人类基因里便带有分歧和好战的成分,没了星际海盗,没了反叛军,自然会有别的。”
  最先说话那人叹一声气:“谁都没有预言的能力,你我能做的,不过是将眼下能做的事做好,再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于后世之事,自然有后世之人去做。”
  陆封寒模糊记起,这是他不到十岁时,一个雨夜,他父亲陆钧难得休假回家,在家里招待了战友聂怀霆。
  他拿着一架星舰模型在拼装,一边听他们说着他不太懂的话。
  星舰……
  他驾驶的微型星舰已经碎在了跃迁通道里,追着他的那艘中型舰也一样。
  他迟钝地发觉,全身好像都在痛,但那种痛感又隔着一层什么,不够真切。
  耳边的雨声渐渐变小,陆封寒又回忆起他和祈言曾一起流落到一颗荒星上,祈言叼着营养剂,含混不清地朝他说着些什么。
  祈言。
  祈言……
  这个名字在刹那间,唤醒了陆封寒的神智,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动动手指,却没有成功,思维仿佛已经与神经系统失联。
  我不能死。
  我要醒过来。
  我要是死了,谁提醒那个小迷糊冷了要穿拖鞋、饿了要好好吃饭?
  他还要回去,祈言答应了等等他。
  祈言还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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