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野的节奏步伐,转身动态,都与视频里完全一致,两人的身影在镜中重叠,一个在舞台上在视频里,一个在舞房里在裴梧眼前。
全曲节奏时缓时急,运用不同的节点与乐器变幻出不同的剧情,而舞者的情绪也需要跟着音乐时时改变。何野垂着眼,纤柔修长的身体跟随着节奏做出一连串高难度的动作,他根本不需要刻意回忆,这首曲子早已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曾经多少个清晨到深夜,他跟着老师反复练习枯燥乏味的基本功,小时候的何野也曾贪玩爱闹不想学,无数次跟袁香琴哭闹着不愿去上舞蹈课,结果就在袁香琴几乎要同意的时候,老师给他放了这支曲子。
画面里舞者全心全意沉浸在曲子里,她明明是个女子,却丝毫不影响她舞出男子的阳刚和凌厉,她用行云流水的舞蹈证明她就是那位上京赶考遭遇精魅,人鬼相恋后却又痛失所爱的书生。
那是一个年代久远画质模糊的视频,舞台上甚至没有光,可她一袭白衣自成了光。
那位舞者给7岁的何野带来了极大震撼,当时一粒梦想的种子就种在何野心底,他要成为像她一样的舞者,成为舞台上的光。
时至今日,就算他已经两年没有再去上过老师的课,也一刻都不曾忘记那些动作与要领。
何野通过镜子看着站在他身后的裴梧,他背靠在单杠上,抱着手臂站着,也看向何野,面容沉静。但何野心绪翻滚,好像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你想跳舞吗?”
“跳吧,我能帮你放歌还能给你打光,或者帮你应援也行。”
......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一字一句咬着牙重复,“我从来没把你当我的朋友。”
......
“我真遗憾没有早点遇见你。”
“其实......”
......
“我很高兴,野野。”
“我终于得到你了。”
......
“我花了多大功夫才送他进去!结果他呢!偷偷溜走,这是什么行为!是逃兵!”
......时间回到更早的时候。
“他家这么复杂的吗?”
“比你想的复杂多了!”
......
裴家出事是什么时候,他和文周决裂又是哪一年?
曲子结束,何野做完最后一个收势,转过身看着裴梧,裴梧也看着他,偌大的空间里只剩寂静。
那双眼藏了太多何野读不懂的情绪,他温柔得向何野讲述一个故事“我妈妈是一名舞者,从小她就被父母和弟弟保护的很好,她是很天真很单纯的姑娘,只会跳舞,”
“后来她去了北京上大学,遇到了我父亲,他们的爱情很坎坷,也是在那一年她学会了爱恨情仇,同时也跳出了这支舞。”
“凭借着这支舞她拿到了很大的奖,获得了很多机会。”
“可是,她为了留在我父亲身边,放弃了一切,回到了江城。”
“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清澈干净,”裴梧看着落地窗外的半轮弯月,眼里有泪光微烁“她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根本想象不到人心是会变的。”
“丈夫出轨,而女儿发现后却选择了隐瞒,儿子耽溺玩乐,父母责怪她当时的选择,没有任何人能让她依靠。”
“整个江城都在看她的笑话,”
裴梧声线都在颤“她当时该有多绝望,”他转头看向何野满眼痛苦“而我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何野哑然地看着与他仅仅相隔几米的裴梧,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何野轻轻揽住他,他身上很冷。
裴梧埋在他的肩膀上,手死死地抓住何野衣服的下摆,“14岁,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我无比绝望,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中。”
“直到我遇见了你,”裴梧抬起眼看着何野,很迫切“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在一中体育器材室跳了这支舞。”
何野猛地抬起头看向他,“你是说你也在那间教室里?!”
“对。”
何野真觉得见鬼了,怎么一个个都有器材室的钥匙?
他的钥匙是体育老师给的,后来整理完器材当然就还回去了。文周虽然当时没说,但后来何野经常跟着他去蹭镜子用,两人慢慢熟悉,知道文周是保安那里拿的,他父母都是老师,保安相信他,文周经常在周末的时候开门拿球打篮球。
可裴梧的钥匙又是怎么来的?
何野发现盲点,然而裴梧显然跟他在意的不是一个东西,他语气里满是后悔“当时我就该站出来认识你的,才不会被文周抢了先,还让你被文予造谣,被那些人诋毁伤害。”
真相来的太快,何野懵了“你全知道?!”
裴梧点点头,重新抱住他,亲亲他的头发“对不起,我第二天就被外公抓去外地上学了,我真的不知道,等我在贴吧看见那些帖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初中快毕业了,真的对不起。”
何野木然地待在裴梧怀里,脑袋一片空白。长久的沉默后,涌上来的却是想哭的冲动,心脏酸涩不堪,像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在今天宣泄出来。
何野咬紧牙关眼眶发红,伸手回抱住裴梧,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我要是......要是早一点,认识你该有多好?”
那些被人孤立排挤,被人辱骂欺凌,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独行,无数个痛苦难捱的日子里,如果有你在该有多好。
“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差一点就熬不下去了,”何野哽咽着“但我又很高兴,我坚持下来,遇见了你。”
“我也很高兴,”裴梧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满是心疼“因为我偷偷从外地跑回来,外公很生气放话说要跟我断绝关系,我就干脆搬去跟奶奶住,也方便照顾她,后来奶奶经常生病我们只好在医院附近租房子,”
裴梧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你知道的,就在你家对面。”
何野傻傻地看着他,他和裴梧面对面住了整整两年,他们每一天都在同一个时间点出门上学,又一起放学回家。深夜十一点,巷子里没有灯,往往何野摸着黑回家的时候裴梧也跟在他身后。他们无数次在学校擦肩,无数次视线交汇,何野以为他们是陌生人,但却因为他心血来潮的一支舞,对方就默默地把他放在心里很多年。
而他又有多少次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看着夜空发呆,可他不知道对面的窗户背后也有个人在看他。
他以为对方的告白是一时兴起的时候,殊不知他藏在只言片语后的无限真心。
喜欢到不敢靠近不敢触碰,喜欢到迫不及待想要拥你进怀里。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欣喜,可是我还是不敢跟你打招呼,我不是原来的裴梧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也害怕,怕你被他们改变,不再是原来的何野。”
“小野,你就像是一束光,照进那个昏暗阴潮的教室里,照进我心里。”
何野无法形容心里的震惊,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裴梧一直记得他?裴梧会自卑?会因为他而退缩畏惧?明明他才是救赎他的那道光。
“不,”何野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不应该是这样的!”
裴梧紧紧抓住他的手,“小野你听我说,那天你走出去,我怕你出事才跟出去,我才终于鼓起勇气跟你说了第一句话。”
初见时的画面在何野脑海中闪过——
“你......跳的挺好的。”
“谢谢。”
裴梧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当时想说的是特别好,但我怕吓到你。”他的耳尖泛起一层淡淡地红色,何野知道这是他害羞的表现。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在心里叹气,这得是多傻的一个人,才能因为一支舞,记他到现在。
“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好的人,我跳的也没有那么好。”何野有自知之明,想了一下他还是说“我跟师姐有很大差距,我远远跳不出她那样的情绪。”
“不是,”裴梧慌了“我妈妈有她的好,但你们是不一样的人,你也有你的好。”他说的是真心话,裴清情感丰富爱恨都鲜明,而何野却清清冷冷含蓄内敛,裴清是故事里的人,何野是讲故事的人,各有所长。
舞蹈没有绝对的定义,好与不好,也有无数种判断标准。
裴梧看着他,目光坚定,掷地有声“你很好,你是飞鸟,只是现在停下来休息罢了,你一定会飞得很高很远。”
何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原以为命运待他苛责,折断他的翅膀,但却又给他一道光,指引着他走出黑暗,给他希望,让他有了目标和动力。而现在,他的光却说自己才是那道光。
人间本就是上帝的一场游戏,你活在当下,无法忘记过去,也无法预计未来。
造化弄人,他原先的观念就在一句话间被彻底颠覆,他无边地黑暗被全部打破,心间有不知名的花在疯长,但这一次是为了希望与未来。
他想好好生活,好好努力,为自己,也为名正言顺成为他的光。
这段对话一直持续到深夜,原先的不解与不安都消散,何野突然原来他不敢奢望的幸福近在眼前,何野不是个贪心的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像裴梧一样爱他,爱他如月光。
原来歌里唱的都是真的,真的会有人爱你,好的你坏的你,全部的你,终年累月始终如一。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又跌进梦里。
第56章 忌日
江城,一个囫囵地儿,抬头不见低头见。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家的小孩都在一块长大,一起哭喊着从娘胎里落地,一起扮演熊孩子捣乱作妖,又一起上学攀比奖状和老师的小红花。
何野他妈袁香琴是个普普通通的母亲,跟很多人的妈妈一样,也想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也想他鹤立鸡群。
于是跟了同事的风,把才7岁的小何野送去学舞蹈。她根本不懂舞蹈的好与坏,连舞种也没精挑细选,联系到个据说以前在大学校待过的老教授,就把何野送了去。
傻人有傻福,那教授姓许,是真有些名头和本事,也是打心眼里喜欢何野这颗苗子,一心一意栽培小何野。
从那年开始,何野就再也没有周末寒暑假,从早到晚都跟着老师练功跳舞,可他没有丝毫抱怨,乐在其中。
长年学舞改掉了他心气浮躁的毛病,也不再含胸驼背,他不像同龄孩子一样爱玩爱闹。性格细腻安静如女孩子,成绩好,还会主动帮爸妈做家务,又生得纤瘦苗条,气质出众,一到合照就压了身边高矮胖瘦的同学们一大头。
老师喜欢同学关系好,从小何野就是亲戚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但凡是家庭聚会,袁香琴就免不了被人一阵吹捧,夸她好福气,有何野这么乖的孩子。
袁香琴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也乐在心里。一开始她想送何野学舞,何起群还反对,说男孩子学什么跳舞,这会儿也举双手赞同,他俩都觉得这舞学得值。要不是弟弟何平天生性格内敛,不然也摆不脱学舞的命运。
事情发生转机是从何野初中开始,十二三岁孩子们都有了近乎成人的身高,小小的荷尔蒙也在夜以继日的奋斗在发育前线上。大家懵懵懂懂进入青春期,自尊心一路高涨,人来人往都免不了在心中悄悄比较一番,争个高下。
而何野,他光光往人堆里一站就扎眼的紧,像颗钉子钉进许多人心底。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却有意无意地开始抱团,独独不带何野,笑他不男不女。
这声音原本还不是很大,真正让它们爆发在何野人生掀起一场飓风海啸的源头是文周。
文周长得好看,却不是何野那种白净秀气,而是英俊温和,再加上他成绩好,也比何野更懂得权衡人际关系,在学生群里一时风头无两,很多人都爱跟他玩,甚至以认识他为荣。
何野就在运动会上机缘巧合与他结识,当时袁香琴怕他成绩下降,已经不让何野周末去老教授那上舞蹈课了,只允许长假时去。何野热爱舞蹈,如痴如醉,一天不跳就心痒的慌。
器材室隐藏的大镜子让他觉得发现了个跳舞的秘密基地,有钥匙的文周也答应周末带他过来。于是两人慢慢熟识,何野跳舞的时候文周会坐在边上看,何野也经常陪文周打篮球。
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同时何野在班里的人缘也逐渐变改善,虽然他不是很在乎有没有人理他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确实是因为文周,何野在那些背后议论他的人嘴里也没有那么不堪了。大家也都在接纳他,发现跳舞的男孩子也不是娘娘腔,照样很有魄力。
就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他们初三了,初一来了新生,其中有个恨何野如杀父仇人的女孩子,叫文予——文周的亲妹妹。
后来17岁的何野再回想,觉得如果兄控是病的话那文予铁定是绝症,还是晚期的那种。
她不知怎么看到了文周给他拍的照片,一口咬定何野是个变态,说他喜欢男人,在器材室跳舞是故意脱衣服勾引她哥,就在何野想不通她一个13岁的小姑娘是怎么编排出这么恶毒的说辞时,她不仅在初一年级里大肆宣扬,还在一中贴吧里刷屏发帖。
几乎是全校的人,都看见了她对何野的诋毁和辱骂,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选择了相信文予,并以此为理由开始欺负何野。
踢出班群,在门上放水桶,桌上刻脏话,撕课本,孤立,嘲笑,辱骂,殴打,没有他们没做过的事。这些才十几岁走出去甚至要买儿童票的小孩子们,在号称教书育人的学校里,在老师面前,犯尽一切他们能肆意凌辱别人,却不会受到严苛惩罚的罪。
他们打着孩子玩闹的名义,装成无知的傻子,疯狂地在何野身上倾泻自己最大的恶意。
何野照单全收,他不愿服软,忍着没往家里说,觉得自己只要不搭理他们这些幼稚恶心的把戏,一切就会过去。
可文予首战告捷,她洋洋得意变本加厉,甚至污蔑何野在器材室猥亵自己,这件事性质恶劣事关重大引起了老师的注意。老师们轮流询问何野,但文予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死死咬住何野不松口。
器材室没有监控,也没有人站出来为他证明。
何野濒临崩溃,此时他的精神已经被压垮了,他狠狠掀倒文予质问她,文予却哭喊着挣扎间用打翻的玻璃杯碎片划伤何野的脸,顿时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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