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所有人报警的报警,打120的打120,每个人都奔走忙碌,何野却突然冷静下来,他满脸是血,却不哭不闹,绷紧纤瘦的身子一言不发站在人群里,与对面教室门口的文周遥遥相对。
在那一刻他认清了这个所谓的‘朋友’,他是没有参与那些欺凌的举动,但他明明最清楚事实真相,却冷眼旁观,当与施暴者同罪。他明明知道文予在自导自演,却装聋作哑,做一个沉默地观众,放任惨剧的上演。
老师急忙把何野送到医院,通知何野父母,于是何野再也瞒不住,袁香琴与何起群也知道了儿子在学校的处境。
所幸笔芯偏差,没有留下明显疤痕,也是在那一刻何野明白了有的孩子是从出生开始就带着恶意降临。
更让何野失望的是,他最热爱的舞蹈被他的父母当成了罪魁祸首,他们没有相信自己的儿子,反而相信了学校的流言蜚语,何母更是觉得自己儿子变成这样就是因为舞蹈所害,于是将何野唯一热爱也残忍剥夺,他再也不能去上教授的课。
当时何野因为心理压力过大,成绩一落千丈,曾经对他十分关照的语文老师非常痛惜。彻查了这件事,了解到学生间的传言,也因为何野的举动和文予两相矛盾的说法,认识到确实是文予在恶意造谣污蔑,于是在此事上做了公正处理,没有处罚何野反而批评警告了文予。
因为事件的澄清,老师的威压,学生间的谣言和欺压有所收敛,至少表面上相安无事,因此何野难得安稳渡过了初三的最后几个月。
当然,现在何野重新回想,那些人不敢动他,也许是因为裴梧看到那些帖子回来了,根本不是变相听话,而是迫于裴梧的威压。
再后来他考上了江城二中,进入高中,那些人大都落榜,期间一大半都辍学没再读书了。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也慢慢淡去,高中时已经没人再提及。何野安稳地过了两年,虽然与家里关系一度恶劣,袁香琴觉得他成绩下降是因为没心思读书,于是辞去工作专心当起了家庭主妇,指望何野有朝一日冲回好学生的行列。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何野对生活与未来一点期望都没有,他每天缩在教室角落里混吃等死。再后来他就遇见了裴梧,从家里搬了出来,短暂地逃离了原来的生活。
那些事像走马灯一样在何野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睡得极不安稳。迷迷糊糊醒来时,看见有个身影正对着镜子整理袖口,清晨的微光从白色的窗帘透进来,时间还很早。
裴梧看见他醒来,走过去亲亲人的头发“我吵醒你了?再睡一会儿。”
何野摇摇头,其实他已经完全清醒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小裴同学穿正装,但是裴梧想让他睡于是何野就装做困顿的样子睡过去。
他闭上眼睛听着脚步声从床边离开,又绕进衣帽间,来来回回,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门锁落下的声音,偌大的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何野睁开眼睛,觉得像在梦里,他躺在裴梧的床上,盖着裴梧的被子,而地上依旧散落着裴梧的游戏机与杂志,周身包围的柔软像是在云端。
何野又静静躺了一会儿,听见外面传来淅淅沥沥地雨声。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拉开窗帘的一小条缝隙,这窗户的位置正对裴家后门,门前停着几辆黑色的轿车。
这幢别墅边上种了一圈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裴梧很好找,他撑着伞站在外公外婆身边,与树影融在一起,倒真像他名字那样随了裴清的心愿。
他舅舅裴湛淋着雨在跟一个陌生男人交涉什么,边上还围着几个人神色都很严肃,何野甚至看见了站在车队末尾的张子樾,也是一家人都在。
雨慢慢下大,裴湛的对话也得到了结果,何野看见裴梧送外公外婆上了第一辆车,接着裴湛也坐进了主驾驶。裴梧走到副驾驶时停了一下,他抬头看向何野的方向,何野条件反射往窗帘边上侧了一下身子,他再看去,只能看见裴梧收伞上车的背影。
随后车队出发,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57章 Minuit
裴梧房间里就有卫生间,何野早早洗漱完瘫在沙发里发呆,他点开微信,全是来自俞定的消息。
九亿少女梦:野哥你哪呢?暑假作业写了没?
俞定在破坏氛围这方面颇有天赋,一句话就给他拉回现实。
何野给他回过去.:没啊,我在裴梧家。
凌晨六点,俞定秒回。
九亿少女梦:艹!你俩真见家长啊?
何野回忆了一下昨晚那个画面,.:也不是,就陪他回来吃饭。?и?аифгаыэDJmusic
藏了一半没敢说。
.:你放假醒这么早?转性啊?
九亿少女梦:那还不是书读太多,条件反射闹钟一响就起来了,完了才想起来爷在放暑假。
九亿少女梦:野哥你也一样啊,这么早。
九亿少女梦:下午去叙旧写作业不?
.: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您那是冲着写作业去的吗?
俞定连发几个表情包刷屏,厚着脸皮当没看见,何野只好回复他.:来呗。
叩叩——敲门声响起,“小何同学你醒了吗?”
何野爬起来开门,居然是邵阿姨,她笑脸盈盈地说“你起得挺早啊,小裴还让我晚点喊你呢,起来了就去吃饭吧?”
何野昨晚就没怎么吃饭,这会儿也是真饿了于是跟着她下楼,走过一楼大厅时发现墙上挂着许多裴清的巨幅写真,他忍不住盯着看。
邵阿姨注意到了就跟他解释“这是裴梧妈妈,你应该知道了。”
何野点点头,裴梧和他母亲很像,五官精致立体,颇有些混血感。
邵阿姨语气带着伤感“小裴是个可怜的孩子,那时候他才多大啊。”她转头看看身后的何野“他的房间我们都不敢动,他走时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我们都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家的感觉。”
人都没了哪来的家?但何野没说出来,他实在没必要破坏这一份充满善意的爱。
两人又一路穿过庭院回到昨天何野进门的地方,人慢慢多了起来,邵阿姨说是因为准备裴清的忌日,在裴家做事的保姆全请来帮忙了,除去逢年过节一年也就这么一天能让裴家如此隆重。
裴清是真正的大小姐做派,祭祀的点心瓜果都很讲究,一大帮人凌晨三点就起来准备,她还喜欢花,也得提前订好从外地空运过来。
何野一个人坐在昨天进门看见的那张大圆桌上吃早饭,邵阿姨给他盛粥倒豆浆,端了一桌小菜,还贴心嘱咐想吃面包三明治就给她说她让厨房做。
何野看着来来往往的忙碌人群,实在是说不出口,他觉得这样就挺好。他慢慢地吃,反正也没人注意他,一直吃到实在吃不下了,正好出发祭祀的车队也回来了。
裴梧过来找他,从厨房拿了碗筷,在何野对面坐下,他已经换掉了正装,但周身还沾染着清冷水汽。两人相对无言,等裴梧吃完邵阿姨想留他,这会何野才知道这么多人忙碌是因为一会儿还有家宴款待亲戚。裴梧没答应,领着何野又从那扇朱红色的正门走了。
那门很不起眼,两边的砖墙上都缀满爬山虎,掩映在大片绿色里,任谁也想不到里面会别有一方天地。
两人在门口的树荫下站了一会儿,没约到车,何野看看手机才八点多,正跟裴梧商量着要不走一段再看看,门里追出来个人,是裴湛。
“让司机送你们吧?”
何野看看裴梧,他点了点头同意了,于是何野就把网约车取消了。
裴湛打电话让司机开车过来,等车的空档里他解释说“本来我想送你们过去的,但实在是腾不出空。”他今天也穿了西装,里面的衬衫解开两颗扣,裴湛跟裴清不太像,他眉眼清隽,许是更随母亲。
身后门里透出来的灯火通明繁华喧嚣,像跟他们隔了两个世界。
裴梧轻轻嗯了一声,没接他的话,何野也不敢说话。
好在司机来得很快,尴尬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送他俩上车的时候,裴湛拍拍裴梧肩膀感慨道“你这几年长得快,都比我高了。”
他这话来得突然,裴梧看他一眼,裴湛讪讪道“你奶奶当年生病不是我们不愿意出钱,你这么大了应该能懂。你妈妈是因为他们家才......当时你外公外婆都在气头上,她是你奶奶,但于我们而言,你父母离婚后就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们立场不一样。”
裴梧目视前方面色沉静,裴湛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好似与他无关。
等裴湛说完,却没等到任何回复,裴梧只是说“开车。”
司机回头视线在三人之间打个转,裴湛叹气,挥挥手道“走吧。”
司机这才启动车子离开。
他在生气,何野看着站在叙旧门口抽烟的裴梧,两人目光对上,却还是裴梧先移开。
他跟裴梧这一遭没白走,何野这两年的阴霾给走了个干净,可裴梧呢。
他俩到底谁是谁的光?还是都在无边黑暗里输的一败涂地?大家都深陷泥沼自身难保。
俞定坐在他边上敲着笔发表见解“你俩昨天铁定有事?”他鬼鬼祟祟凑到何野耳边问“你俩......那什么了?”
何野现在也没心情搭理,他问过江算,他们开学立马考试,除去今天也就剩七天了,他得把暑假作业赶完还得复习,学渣如何野觉着自己得有八只手才能应付。
他看一眼对面闷头刻苦的江算,一巴掌拍到俞定身上“向你青梅竹马好好学习。”
考场情场均不得意,何野正心烦,那边他爸何起群电话又追过来,“你放暑假你都不回家啊?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爸吗?给我回家!”说完就挂,语气刻不容缓,完全不管何野答应与否。
何野一口气憋着没处去,槽点太多他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是10天假算暑假?还是你个当爸不也才刚刚想起我这么个儿子吗?还是那个所谓的家有什么回的意义?
他走出去想打给袁香琴说自己没假不回,接通却是他弟弟何平,何平在那头像个机器人一样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地重复袁香琴的话“老妈说叫你回来。”
何野挂断电话,深呼吸一口,他快烦死了,裴梧看看他目露同情。
何野自嘲的想,他俩也别光不光的吧,真就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好过。
何野最终还是没能带裴梧回家,两人照例在巷口分开,一个回家一个回奶奶家。
何野按下门铃,等了一会儿,又是何平来开的门,何野换鞋进去,还没走到客厅就听见他妈在骂“你钥匙呢?你家门钥匙都没了?回个家还要按门铃?”
何野去厨房倒了杯水没去挑她话里的逻辑,钥匙就在他口袋里,他当时就是懒得翻而已。
他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他是不知道这回的一趟是有什么意思。见儿子没顶嘴袁香琴歇火了。何平一早躲进房间去了,两厢对坐一会儿,何野冷冷地说“可以了吧?”说着就要起身走人。
袁香琴见他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骂“你看看你这个死样子,你怎么跟你亲生母亲说话啊?你什么态度?”
何野闭了闭眼睛,又坐回沙发上听着她骂,他真觉得这家挺畸形的,他突然有点想录音给何起群发过去,给他看看他回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家。
何野是摸不准他妈脾气的,她对何野的骂远远超出了教育的意义,更多地是对自己情绪的发泄。她不满何野的发型穿衣吃饭成绩态度,不满何野在亲朋好友口中从众人称赞的好孩子变成坏孩子,不满因为何野辞去的公务员工作,不满他对这个家的厌恶与反感。
这场单方面输出一直持续到深夜,何野看着墙上的挂钟转过12。
嘿,十八岁生日快乐。
他在心里无声地说。
何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在他妈愤然的目光里自顾自穿鞋离开,全程一言不发。
何野走到巷口,舒出一口气,他看看悬在空中的月亮,心里有一点那么不符年纪的悲凉。
他没发消息给裴梧问他要不要回去公租房,大半夜地也打不到车,何野一个人默默的走回去,他倒不觉得累,还挺享受眼下这片刻的宁静。
江城小,这会儿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打眼一看都只有个何野孤零零走在路上。
夜风挺凉,吹得他有点冷。
他越想越讽刺,比起那个家他更宁愿待在街上。
他妈是为了他好吗?也许是吧,但也以这个名号做了太多伤害他的事。
每个人的心都是肉长得,以爱之名行不爱之事,何野承担不起,谁爱要谁要吧。
他发着呆脚下不停,竟也就走到了学校附近。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跳出一大串消息,震得何野手机嗡嗡响,何野忍不住停下来看。
九亿少女梦:生日快乐啊野哥!!
不考上大学誓不改名:野哥生日快乐~祝你天天开心~
这是江算。
甚至还有樟子和小悦,都给何野发来了生日祝福。
何野翻到最上面一条,全部来自一个人。
Minuit:我等你一起回家。
Minuit:怎么样了?
Minuit:生气别憋着,想哭也没什么,我不笑你。
Minuit:12点啦,你自己还记得吗?
Minuit:生日快乐,小野。我很开心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我认识了你。
何野抬头看看月亮,月亮不亮,不亮也亮,亮也不亮,它都始终在那里。
他吸吸鼻子给人打电话,几乎是秒接“喂?小野?”
“你在哪?”何野声音带着哽咽。
“你在哪我去找你吧?”
何野听见一阵起身的嘈杂声,“不用,你待着吧我去找你。”他拔腿朝路口奔去,往左是学校往右是叙旧。
“我在......”就在何野还没想好的时候,声音已经透过电流传到了他面前。
何野看着马路对面的人征楞着,两人都没想起来挂断电话。
他们对视着,彼此都气喘吁吁狼狈不堪,但何野看着看着就想笑,笑得满眼是泪。
寂静深夜,空旷街道,唯有风月知晓少年的心事。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裴梧朝他一步步走过来,轻轻拥他入怀,温柔地献上最诚挚的祝福与爱“十八岁生日快乐,成年快乐。”
何野回抱住他,竭力克制才没有失态,他不想再说谢谢,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他。
他们在这无边黑暗里紧紧抓住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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