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宣灵回头冲他笑道:“朕给皇叔的礼物还未送出去,再不回去,只怕要来不及了。”
说罢,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先一步往城里去了。
自从在乐正淳面前挑明自己的心思以后,纪宣灵便愈发放肆了。
曹俭不明所以,只记着自己的任务,“大人,我们也走吧?”
乐正淳心累道:“走吧……”
回到摄政王府之前,纪宣灵让人把先前准备好的烟花点上了。
他料想到云幼清会被为难,但没料到平日总和乐正均唱反调的左相竟然在这时候保持了沉默。但谁能想到性子一向平和的云幼清嘲讽起人来,会这么让人咬牙切齿。
乐正均咄咄逼人,谷文翰则在一旁煽风点火,云幼清看上倒是去浑不在意,但纪宣灵又怎么能让皇叔受这个委屈。
“朕不过回去休息了片刻,右相怎么就跟皇叔讨起人来了?”
纪宣灵的出现犹如一剂定心丸,让众人将提着的心又放了下去。
“陛下……”最先起身向他行礼的,竟然是云幼清这个所谓的乱臣贼子。
众人这才陆陆续续反应过来,收拾了一下颠荡起伏的心情,同纪宣灵见礼。
“参加陛下……”
“免了吧……”纪宣灵冷淡道。
他走到云幼清身前,转过来将这一片残局尽收眼底,“哪位爱卿来说说,朕都错过了什么好戏?嗯?”
无人应答。
关键时刻,还是右相大人身先士卒。
即使纪宣灵此刻好好的站在这里,但云幼清带兵围困朝廷重臣却是不争的事实。乐正均始终觉得他是不怀好意。
“陛下,摄政王今日无端带兵将我等围困于此,目无法纪,嚣张至极!若不加以惩戒,王法何在!陛下天威何在!”
纪宣灵讥笑着看了谷文翰一眼,说道:“既然右相提到了法纪,朕倒是要问问荣国公,石山上那上百个被拐来的孩子,是否应当还他们一个公道。”
他今日没再虚情假意地喊谷文翰舅舅,而是以爵位相称。
见到他的那一刻,谷文翰便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但他同时又坚信着,此事短时间内很难查到他头上来。
谷文翰装傻充愣,只作不知。
“陛下所说,骇人听闻。不过,倘若真有其事,自然应当依律法行事。”
“好……”纪宣灵微笑道,“希望国公能记住今天说的话。”
“至于今日摄政王调兵围困王府一事,乃是朕的授意。”
乐正均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但他仍旧想不通,或者说是钻到了自己的牛角尖里。
“敢问陛下诏书何在?”
他这话相当于在质疑纪宣灵说话的真实性,只差说他空口无凭了。
“阿翁……”纪宣灵伸手向陈岁讨要一早准备好的诏书,然后一把扔到了地上,“诏书在此,诸位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就一齐留到明日吧。你们想知道的,朕全部都一桩桩,一件件,同诸位大人掰扯清楚。”
至此,酒阑客散,徒留杯盘狼藉。
二人又一次席地而坐,紧绷了一天的精神,终于在此刻放松了下来。
纪宣灵不知准备了多少烟火,待人都散尽了,还在一轮接一轮的在夜空中绽放又消逝。
无数短暂的绚烂合在一起,才得这一夜长明。
“这便是陛下准备的大礼吗?”
云幼清抬头望天,不知道是在说这漫天烟火,还是今日无比顺利的结果。
不料纪宣灵摇了摇头,“都不是,这些都只能算是附赠的。能闭眼吗皇叔?”
云幼清不常过生辰,自然也很少收到礼物。他不自在地点点头,乖乖闭上了眼。
这样听话的皇叔,让纪宣灵产生了一丝做坏事的想法。只是,他要是做了的话,大概到最后,又会得到一个响亮的巴掌。
纪宣灵离开了一阵又回来,手里捧了一束海棠在他面前重新坐下。他低头轻吻海棠,然后笑着把花递过去,“可以睁眼了……”
云幼清掀开眼皮,一抹微红入目,再抬眸,便是纪宣灵笑意盈盈的目光。
他轻笑一声,明媚如风,“陛下的大礼就是几支海棠吗?”
纪宣灵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礼物拿不出手,反倒咬文嚼字地分析起这礼物有多衬他。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这几支海棠是我让甲辰去文华殿折下来的。此种将开未开的姿态最是好看,正与皇叔相衬。”
云幼清接过海棠,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说:“我很喜欢……”
他的唇瓣被其中几朵海棠轻轻擦过,也许都不是纪宣灵吻过的那朵,但却叫纪宣灵看红了脸。
没有机会故技重施,他便只能这样偷偷将自己的心意交到皇叔手上。
“咳咳!”
纪宣灵掩面咳了两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同寻常。
“有件事说来也巧,甲辰自文华殿赶来的路上,竟遇到姚三,意外听到了件有意思的事情。”
云幼清不解地看着他。
“他在替谷家做事前,曾是南淮王旧部。”
关于当年的事,说不定会知道一些细节。
姚三自上次在他们二人假扮的主顾面前败露以后,便隐约有被人盯上了的感觉,所以一直没再回过石山。谁知道,最后还是以另一种方式暴露了。
他们如今无需再顾虑会不会打草惊蛇,趁城外的动静没传进来之前,纪宣灵让人把姚三等人也一起送进了大理寺的牢房。
翌日早朝,纪宣灵将此事公之于众,上下一片哗然。
除了那上百个还未曾安排的孩子,石山上可是还有大量私兵的。这些私兵用来做什么,众人不敢轻易猜测。
谷文翰今日干脆称病没来上朝,也不知究竟心情如何。不过,总不会好过就是了。
但实际上,乐正淳在大理寺的审讯工作并不顺利。
当晚乐正淳便急冲冲找了过来,脸色十分难看。
“何事这样匆忙?”
纪宣灵睡梦中被惊醒,眼睛都尚未睁开,披着外衣便出来了。
乐正淳一脸凝重,说出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姚三死了……”
“怎么死的?”纪宣灵瞬间清醒了。
“服毒。他藏得太隐秘了,没能搜出来。”
乐正淳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有件事,微臣必须告诉陛下。姚三死之前,摄政王曾去大牢见过他。”
纪宣灵眼神霎时沉了下来,“你想说什么?说这是摄政王做的吗?”
乐正淳迎上他的目光,“臣只是想提醒陛下,莫要太过相信王爷了。”
第21章
“放肆!”
乐正淳立刻跪到地上。
纪宣灵这次当真是动了火气,极具压迫性的眼神甚至让乐正淳觉得有些陌生。
“摄政王岂是你能非议的?”
乐正淳闭上了嘴,明智的没有在他气头上继续说话。
纪宣灵撒完了火,稍稍冷静下来,皱着眉头问他:“朕知道你们祖孙二人对皇叔一直意见颇深。右相人老性子顽固也就罢了,可皇叔于你算是有过半师之宜,他的性子如何,你应当清楚。你真觉得他会惦记这个位置吗?”
“正是因为知道,臣才会劝陛下小心。”乐正淳选择性地忽略了纪宣灵说他祖父人老顽固的话。
“王爷或许不在意这些,但他一定会在意云老将军的死,在意和云家人有关的一切。”
纪宣灵愣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乐正淳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这件事,要从南淮王谋反一事说起……”
南淮王萧钦和云幼清一样,同纪氏皇族并没有什么关系,乃是先帝在位时册封的异姓王。
只是和云幼清受命托孤不同,萧钦此人是由于功勋过于卓越,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才叫先帝不得不给足了他面子。
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萧钦在江南待了两年后,仗着天高皇帝远,竟渐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出兵猝不及防,当时在江南任职的云幼清的父亲来不及反应,很快就被俘获,连同妻子一起,被丢进了大牢里。
消息传回京畿,先帝震怒。
结果遍寻朝野,竟只有一个云翦可堪大用。
当时有人担心云翦到时会因为和萧钦的同袍之情,加上儿子儿媳在对方手中,最后倒戈相向。
先帝当场将其大骂一顿。
“你们既然不放心,不如自己带兵前去如何?”
无人再敢作声。
三日后,云翦独自带着大军南下,云幼清则被留在了宫里。
双方焦灼了两月有余,奈何云翦心有顾忌,始终放不开手脚,最终被萧钦围困于信州城。
战报传回来的时候,众人心中原有的疑虑被不断放大,就连先帝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是够正确。这时候,谷文瀚提出,让他的妹夫,当时驻守西南的陈瑛去驰援信州。
只是援军还未赶到,云翦就兵行险招,和南淮王来了个玉石俱焚。
陈瑛到时,只来得及替云老将军收尸罢了。
而被南淮王挟持做人质的云父云母,同样在那一天死于非命。
“云老将军被困信州城的消息传回来后,先帝为此犹豫不决了整整三日,陈瑛的援军也只差三日便能赶到信州。”乐正淳抬头看着他,“陛下觉得王爷会怎么想?”
怎么想?
自然是想若没有他父皇犹豫不决的那三日,他们云家是不是就不至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可是……
“这只是你的推测而已。”纪宣灵道,“你若因此而怀疑皇叔,朕无话可说。但朕不希望再听到今天这样的话了,明白吗?”
乐正淳有此怀疑无可厚非,只是在听到云幼清亲口承认之前,纪宣灵绝不会妄下判断。
更何况,若此事属实,那也是他纪家的人对不住云家。
“陛下!”乐正淳难以置信。
他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纪宣灵对云幼清的感情。
“姚三已死的消息给朕摁死在大理寺内,其他人继续审。”
“陈庭……”纪宣灵交代完把人叫了进来,“送乐正大人回去。”
他这副心意已决的冷漠模样叫乐正淳不禁有些失望,只得悻悻无功而返。
到家时已是子时,没想到乐正均竟还未歇下,一进门就让人把他叫到了书房。
“你方才去找陛下了?”乐正均消息倒是灵通,想必是家里跟着他的小厮回来通风报信了。
不过乐正淳并不在意,垂头略有些丧气的回道:“是……”
“这几日查案你辛苦些,别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老爷子捋着胡须,语重心长地谆谆教诲道。
“自然……”
祖孙二人就此案稍微交流了几句,老爷子唏嘘的同时,对秋水坊的关停感到十分欣慰。即便他知道,关了一个秋水坊,也还有春水坊或者其他这样的地方。
此事乐正淳不好透露过多,眼看就要说无可说,老爷子终于吞吞吐吐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你这几日往宫里跑得频繁,可曾见陛下身边……多出个什么人来?”
乐正均还惦记着先前纪宣灵同他说的心上人,虽然立后的事不了了之了,可这件事却像一根刺似的,一直梗在他心里。
多出的人?
乐正淳愣了一下,想了想,不确定地说:“祖父说的,可是陈庭?”
他离京去江南赴任之前,似乎从不曾在纪宣灵身边见过这个小黄门。
“陈总管被恩准在宫外宅邸修养之后,陛下倒是常常带着他,听说是陈总管新认的干儿子。”
乐正均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眼看着自家祖父神情从恍然到纠结再到无奈,乐正淳不由疑惑道:“祖父问这个是……”
“没,没什么。”乐正均冲他摆了摆了手,“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乐正均忧心忡忡地想。
刚关上长宁宫大门的陈庭在风中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搓了搓胳膊,抱怨道:“这天怎么还这么凉?”
翌日,云幼清从摄政王府过来,却得知纪宣灵去了隆庆宫,不由怔愣了片刻。
“怎么了王爷?”
自那日稀里糊涂穿了回龙袍被调到御前来之后,陈庭胆子已经大了不少,他感觉自己隐约知道一些陛下和摄政王的微妙关系,说话不自觉小心翼翼了起来。
“无事……”云幼清摇摇头,转身便要离开。
见他要走,陈庭赶紧快走两步,挡住他的去路,“王爷不去找陛下吗?”
“隆庆宫……本王就不去了。”云幼清不知想到了什么,只以为是这孩子想念父皇了,自以为识趣地准备去含章殿等一等。
陈庭急忙道:“陛下吩咐了,说只要您过来,不论他在做什么,只管带您去找他便是。”
云幼清这才点头。
陈庭从未来过此地,却莫名有种熟悉感,不过他没想那么多,将人送到隆庆宫便离开了。
他不会想到,如果纪宣灵没有把他调到身边来,他原本会在一个月后得罪膳房的总管,然后被赶到这座空无一人的宫殿里来独自做洒扫。
纪宣灵独自一人在殿内,听到他的脚步声后转过头来,“皇叔……”
他盘腿坐在地上,没有半点皇帝该有的仪态。
“嗯……”云幼清淡淡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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