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之前那些不经意的关心和温柔都是真情流露,如果那句“生日快乐”真的被记了十年,如果酒后乱性其实是情难自禁,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我只问一句。”
付泊如的声音有点哑,克制了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翻滚在喉头,让他顿了顿才接着说:“十年前,那些钱你真的收了吗?”
陈墨身体一僵。
那些钱……
还有一个更难以启齿的名字。
叫做分手费。
第25章
喧嚣的音乐鼓噪着耳膜,祁嘉一身正装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格格不入,他伸长脖子张望,灯光打过去的一瞬看清了最偏僻的卡座。
手机里传来忙音,祁嘉干脆掐了电话,三步并走两步走过去,见陈墨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没好气道:“我寻思你在哪快活呢?大晚上来酒吧买醉可真有你的陈老师,起来,手机都掉地上了。”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通话页面,祁嘉捡起来放到一边,晃了晃他的胳膊。
陈墨手肘撑在桌面上,头埋进臂弯里,意识不清地哼唧一声,抬头眯眼打量了他一会,又合上眼皮,声音闷闷的:“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谁把你扛回去啊,这破地方都够呛能打到车。”
祁嘉最近忙工作忙的晕头转向,下班路上想起那个不省心的外甥,上次跟同学结伴到酒吧喝酒被陈墨逮住,也不知道陈墨用了什么办法,这小子明显收敛许多,幺蛾子少了祁嘉还有点不习惯,于是给陈墨打了个电话想问问情况,一开口就察觉他状态不对,说话颠三倒四吞吞吐吐,逼问之下才知道他去了酒吧。
祁嘉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着一桌子东倒西歪的酒瓶半晌无言,“什么事这么想不开?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陈墨没搭理他,伸手又要摸向酒杯,被祁嘉一把夺走,“让我猜猜……感情不顺?”
陈墨依旧没吭声。
祁嘉还不了解他的尿性,了然道:“说吧,付泊如把你怎么着了?”
劲爆动感的音乐在耳边震响,绚烂的灯光轮流打在身上,陈墨的太阳穴疼得仿佛要炸开,一时没听清祁嘉的话,目光迷离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说,当年我要是没拿那笔钱,现在是不是就不用活得这么累了?”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人模狗样,祁嘉上次见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是十年前,愣了片刻后试探问道:“他问你这事了?”
音乐恰好停顿,陈墨闭着眼笑了笑,轻声道:“是啊,一句话就判了我的死刑。”
今天中午付泊如临走前最后问的那句话,陈墨这些年无论怎么偿还怎么自欺欺人,可他无法否认,十年前他确实收了来自付泊如父母的那笔钱。
准确来说,并不是他收的,是他要的。
拿钱分手,一刀两断,这是他当初亲口承认的。
所以哪怕那些用来解释的话在脑海里徘徊了无数遍,在付泊如转身离开的时候,陈墨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用这些借口为自己辩解。
“可是,”陈墨低下头,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能怎么办呢?”
祁嘉叹了口气:“我早说你如果不能解开心结就别跟他牵扯,到头来还是自己难受……那你跟他解释了吗?”
陈墨摇摇头。
祁嘉气结,深吸了一口气,咂舌道:“你不解释你在这伤感个屁啊。”
“没什么好解释的,钱是我拿的。”陈墨撑着身子抬起头来,眼镜上不知道粘上了什么东西,看东西模模糊糊的。
他看向祁嘉手边的酒杯,扬了扬下巴,“给我。”
“滚一边去。”祁嘉懒得搭理他,“赶紧收拾收拾走人,我把你送回去,明天还得上班呢陈老师,作业批完了吗就在这买醉?”
陈墨的衣襟上沾满了酒渍,闻言低声笑了笑:“陈老师就不能放纵一次了?”
祁嘉刚想回他,又听他声音平淡道:“我想回去一趟。”
祁嘉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
“西南。”
陈墨晃悠着站起来披上外套,把眼镜往衣服上一擦,起身要往外走,“大约去两天,一个周末就回来了。”
“不是,”祁嘉拦住他,“你不是放假才会回去吗?”
“想逃避吧。”陈墨垂下眼轻声道:“太累了,想回去看看。”
祁嘉叹了口气,拦在他胳膊上的手轻轻拍了拍,问道:“我跟你一起?”
“不用。”陈墨扶着眼镜,拒绝了他的搀扶,一步三晃荡地走到门外,在冰凉的晚风中深深地吸了口气。
门里门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外面除了裹挟着寒气的风声,放眼长街空无一人,里面的喧嚣热闹被隔绝,昏黄的灯光下有无数细小的尘埃旋转起舞。
陈墨就这么站着,静静地发了会呆。
他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
安静、偏僻、没有这样繁华的夜,有的只是无边的空旷和寂寥。
同时也封存着他深埋于心底的遗憾和痛苦。
如果当时没有拿那些钱,没有选择支教西南,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
回去吧,去看看那个孩子。
-
“老师……”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陈墨从短暂的睡眠中清醒过来,抬起头,见是班里的学生周楠楠。
周楠楠是个内向文静的女生,成绩也不够突出,在班里是毫不起眼的那一个。
陈墨对学生一向一视同仁,平日里会经常点她回答问题,见状笑了笑,看到她手里紧握的试卷,“怎么了?有什么题不会?”
周楠楠声如蚊吟地“嗯”了一声,点点头,把卷子小心翼翼地捧到陈墨面前,“老师可以帮我分析一下这次的卷子吗?我不知道该从哪里改进……”
陈墨昨晚醉得不轻,从早上醒来就一直头疼,脸上带了一丝疲惫,揉揉眼勉强打起精神来,接过她的试卷。
是月考的语文卷,卷头处用红笔标了一个刺眼的94分。
哪怕现在班里的成绩年级垫底,这样的分数还是低于平均线。
陈墨见她一直在紧张地扣手,把语气放柔了些:“你看这里……”
“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来。
宋阳推开了一条门缝,往里张望:“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周楠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
她特意选了人少的中午课间,在办公室门外等了很久,见没人进出才敢进来的。
那张卷子她羞于见人,如果被宋阳这样的学霸看见了会不会嘲笑她……
就在她窘迫难安的时候,陈墨直起腰来从书立中抽了一本书,随意放在一边,正好盖在那张卷子上,完全地遮住了那令她羞愧的分数。
“老师,”宋阳走到她身旁,微微俯下身子,把手里的本子放到陈墨桌子上,前几天脸上的阴郁已经消散,带了些不好意思的笑意,“这个题上课讲的时候我没听懂。”
今天上课就讲了月考卷子,陈墨对周楠楠招招手:“来,我把这个再讲一遍,一起听。”
他才抽完一支烟,靠近的时候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不呛鼻,反而会令人产生莫名的亲近。
宋阳不自觉地凑近一点,陈墨侧脸转过来时带起的温热气息正好掠过他的脖颈,让他走了片刻的神。
“然后再写最后一条,这道题基本就满分了……听懂了吗?”陈墨抬头看了看两人的神色,见周楠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弯起嘴角笑笑:“行了,你的卷子先放在我这,晚自习我再给你讲。”
两人前脚刚出门,陈墨就披上外套站起来。
下节课年级要开班主任会,又是一场持久战。
他把笔和本子揣进兜里,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手机一直在静音,十分钟前祁嘉给他发了条消息。
——什么时候走啊?
陈墨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两天后。
第26章
天边一片惨淡,暴雨呼啸着砸向玻璃,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总之就是这次外出进修还剩一个名额,骨科有一个医生临时请假不去了,院长特意把机会留给你,让我来问问你的意向,说实话,我觉得机会挺难得的,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跟着去吧。”
赵杰说了一通,拿过纸杯喝了口水,见付泊如一直盯着窗外,跟着扭头看了一眼:“怎么了?别跟我说下雨天你心情不好不想去。”
付泊如停滞许久的眼珠动了动,收回思绪,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些许不安,他撑着转椅扶手正回身子,看着赵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赵杰:“……”
感情说了半天就是白费口舌。
赵杰上身前倾,凑近他打量了一会,“嘶”了一声:“我说付医生啊,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莫非是失恋了?”
付泊如还没回答,他又自顾自道:“不对啊,没见你跟哪个小护士走的特别近。”
“你想多了。”付泊如整理了一下桌面,把病历本夹在胳膊里,站起身要走,“纸杯扔垃圾桶里,我要去查房了。”
“不是,”赵杰说:“你到底去不去啊?给个准话,我还要交差呢。”
他那段话付泊如听了个大概,垂眸想了想,片刻后说:“去。”
赵杰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愣了愣,“真去啊?半个月呢。”
付泊如回头看他一眼:“不是你让我去吗?”
“也是,去了挺好的。”赵杰乐颠颠地喝了口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着外面的狂风骤雨,摇摇头,“昨天看天气预报,这几天全是暴雨,江城还好,西南那边都发布了山洪灾害预警。”
空调吹出暖融融的风,付泊如却无端地感到一阵冷清。
也许是这几天没休息好吧。
他揉了揉眉心,推开门走向电梯。
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到一楼,从外面跑进来的小护士气喘吁吁地抹掉脸上的雨水,冻得牙齿直打颤,冲他腼腆地笑笑:“付医生要去查房啊。”
付泊如往里移了一步,点头:“嗯。”
小护士搓了搓胳膊,视线无意间落在付泊如的白大褂上,她定睛一看,像是发现了什么,见付泊如一脸平静地看着显示屏,轻声道:“付医生?”
“嗯?”付泊如偏过头:“怎么了?”
小护士伸手指指他的口袋:“你这里面装的什么啊,把衣服都染黑了。”
付泊如挪开手臂看了一眼。
他来的时候雨正下得大,哪怕打着伞,身上还是有不少地方淋湿了,在办公室里吹了会空调,衣服倒是干了,那一片黑乎乎的墨迹也留在了衣服上。
“没什么。”付泊如说。
直到走出电梯,病房走廊里空无一人,他才伸手摸进口袋。
那团纸已经皱成一团,纸张柔软潮湿,轻轻一扯就裂了一角,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晕染开来,模糊成一大片,只能看清右下角隐隐约约的“陈墨”二字。
兜里还有一把钥匙,是那天陈墨一并送来的。
手边就是垃圾桶,随手就能丢掉。
付泊如站了许久,不远处的病房里走出一名护士,喊了他一声:“付医生,这里!”
纸团从瘦长的手指中掉落,付泊如应了声:“来了。”
既然决定放手,那就不要再留下任何瓜葛。
-
“哎呦我去,这雨怎么这么大……你到哪了啊?”
那边可能信号不好,声音时断时续的:“……在高铁,快到了。”
“西南那边雨更大,你注意安全。”
雨点密密地斜织着,祁嘉站在医院门诊的门口,无不惆怅地叹了口气:“看来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陈墨刚睡了一觉起来,听见他那边传来呼啸的风声,懒懒地问道:“你在哪呢?”
“我在医院。”
陈墨还没开口,那边传来“咣当”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接着祁嘉的痛呼陡然转了个疑惑的弯:“哎?这不是那谁吗?”
“谁啊?”陈墨问道。
“门诊门口的宣传栏,付泊如在上面。”祁嘉摸着下巴,把宣传栏上的照片来来回回打量了几遍,“长得确实挺人模狗样,你这眼光还可以。”
陈墨没说话,而后转移了话题:“你去医院干什么?”
“有点感冒,买点药吃。”
陈墨轻笑一声:“感冒而已,忍忍就过去了,还用得着去医院?”
祁嘉对他得过且过的生活方式嗤之以鼻,哼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一群人交谈着经过,模糊不清的说话声有几分失真。
里面有一道声音,哪怕听不清,陈墨还是瞬间就捕捉到了。
“……后天就走?好,我会尽快收拾。”
走?
去哪?
可是他去哪都跟自己没关系。
陈墨低头笑笑,心不在焉地跟祁嘉扯了一顿,挂了电话。
列车行进隧道,眼前的一切骤然昏暗,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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