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
“哇——陈老师来啦!”
“老师!”
一群半大的孩子蜂拥冲上去,把陈墨扑到了墙角,眼里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惊喜,七嘴八舌地喊叫着。
“好了好了好了……”陈墨后腰贴在冰冷的墙面,勉强站稳,伸手揽过手边的两个孩子,低头笑着说:“给你们带了几箱奶,在外面,拿进来给同学们发下去。”
他每次来都会带点吃的喝的,牛奶在这里是稀罕物,刚发下去就有几个人迫不及待地喝完了。
“本来想再买点巧克力薯片什么的,可是超市存货不多,”陈墨抱臂站在讲台边,笑道:“小高老师,你不喝一个?”
小高连忙摆摆手,“不了不了。”
“长身体的时候,补补钙。”陈墨说着从破破烂烂的纸箱里拿出一个扔给他,挑了挑眉。
小高本想接着拒绝,无意间撞上陈墨的眼神,突然福至心灵。
纸箱里就剩一盒奶,给哪个孩子都不合适。
“陈老师,你这次回来要留多久呀?”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咬着吸管走过来,仰着脸问他。
陈墨摸摸她的头发,不答反问道:“你希望我留多久?”
“我当然希望老师永远留在这里,”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说完前半句,又低头扣着手小声道:“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陈墨蹲下身子,跟她平视,认真道:“老师保证,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然后再也不走了。”
“真的吗?!”小姑娘的眼睛猛地一亮。
陈墨笑得温柔:“真的。”
外面轰隆一阵雷响,闪电骤然划过天际,屋里忽暗忽明,陈墨安抚下吱哇乱叫的孩子们,拍拍手,站在最前面朗声道:“我还邮过来一些书,估计过几天就会收到,都是你们之前最想要的故事书,但是……”
他声音一顿,满屋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陈墨悠悠道:“但是我是有条件的,小高老师说明天要考试,谁的进步大,就让谁先选。”
他话音刚落,上课铃急促响起。
上个周因为翻修桌椅停了两天课,所以这两天要补课,陈墨不便打扰,挥挥手退到门外。
雨越来越大,积水漫过了台阶,一双鞋早已湿透,陈墨干脆踩着水往校门走。
泥点溅湿了他的裤腿,露出的脚踝冻得快失去知觉。
原本想去三楼校长办公室坐坐,但自己这一身狼狈样子不太方便见人,于是作罢,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更想去的地方。
就算再狼狈也要去看一眼的地方。
-
车载电视正在播报实时天气,字正腔圆的女声回荡在车厢:“近日南方各地出现暴雨天气,短时间内难以停歇,道路积水严重,在此提醒广大市民朋友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
前方是红灯,车缓缓停住,昏暗的天幕下,红色的车尾灯连成一条线,雷声乍起,惊醒了昏昏欲睡的院长。
“呼……这天还真是不消停。”院长感叹一句,戴上眼镜,偏头看了一眼身旁坐得端正的人,“小付你不困啊?”
付泊如的视线从车载电视上移开,“不困。”
“年轻人精力就是好。”院长打了个哈欠,转头问司机:“师傅,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司机叹了口气:“赶上这种天只能等了,前边堵车呢,一时半会上不了高速。”
目的地是临市的三甲医院,车子走走停停,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了,车里的医生们面露倦态,纷纷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付泊如的手机震了震,是赵杰发来的消息。
赵杰:你猜我今天发现了一件什么巧事。
付泊如:?
赵杰也不吊胃口,很快回复道:刚才在医院门口碰见了一个眼熟的人,走近一看,呦,这不是我表姐家请来打官司的律师嘛。
赵杰表姐最近在闹离婚,付泊如听他说起过,没放在心上。
赵杰:接着我就约祁律师吃了顿饭,聊着聊着发现对方都认识一个胃不好的人,你猜猜是谁?
付泊如正要点屏幕的手指一顿,脑海中逐渐出现一个人的名字。
赵杰:不说话我就当你猜到了啊,没错就是陈老师,你说巧不巧,我跟祁律还挺投缘,本打算约陈老师一块出来吃个饭,没想到他去西南了,这就有点不凑巧……
绿灯亮起,道路前面逐渐空出了一大段,汽车疾驰前进。
车载电视的声音逐渐被雨声雷声盖住,听起来不那么清晰:“此次暴雨或会引发部分地区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若非必要尽量不要到外地出行,注意个人防护,保护好个人生命财产安全……”
西南。
付泊如的心跳无端地漏了一拍。
第29章
赵杰没再发消息,付泊如盯着手机屏幕,片刻后发现自己的手指竟在微微颤抖。
实况天气已经切换成了一首节奏欢快的流行音乐,车厢内几个医生从困盹中清醒,笑着低声交谈着什么。
窗外的狂风骤雨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却有冷风不断地吹到身上。
不然他为什么会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付泊如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摒除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却发现自己根本冷静不下来。
陈墨为什么会去西南?
后天是周一,他还要赶回来上课,为什么偏偏要在暴雨天去西南?
他是一个人去的吗?
为什么没人拦着他?
院长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他身上,抬了抬眼镜仔细看他一眼,“小付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脸色这么差?”
付泊如像是没听见一样,垂着眼不吭声。
“小付!”院长提高了声音。
付泊如倏地回神,转头看过来。
“是不是晕车身体不舒服?”院长仔细打量着他,“我这有晕车药,你要不要吃一片?”
付泊如摇摇头:“没事。”
每到暴雨天都会发布这样那样的预警,一直以来都是有惊无险,实在没必要杞人忧天。
付泊如点开手机通讯录,划到陈墨的名字,没有丝毫犹豫地拨出去。
拨完之后他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与陈墨毫无关系,这通电话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合适。
可他没办法强迫自己毫不在意。
等会就说打错了吧。
付泊如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耳边的手机上。
“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握住手机的手指骤然用力,付泊如说不清楚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大脑在一瞬间的空白后被乱成一团的思绪塞满,所有的念头都在往最坏的方向猜测。
他用尽自己最后的沉着冷静,又拨了一遍。
陈墨,接电话。
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对不起,您拔打的电话……”冷冰冰地电子音在耳边响起。
可能是手机开静音了,也可能是没把手机带在身边,再说了,西南那边也不全是山区,说不定陈墨这个时候正在哪个酒店里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
可万一呢……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让他的心骤然沉底。
“师傅停一下,我要下车。”
付泊如直接挂了电话,噌地站起来。
车里的医生纷纷抬起头看他,本想关切地问句“怎么了”,目光触及到他的脸色又噤了声。
车已经行驶到了两市边界,司机没有要停车的意思,笑着打趣道:“下车也没有厕所啊,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付泊如的眉头紧皱,嘴角抿成一条线,紧握成拳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抬腿要往外走,被坐在外面的院长拦住。
院长没有起身,侧头看向他,沉声问道:“是有什么急事吗?”
外面风雨交加,且人生地不熟,就算有十万火急的事在这下车也是于事无补。
付泊如的目光闪了闪,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说不出话来,闷声点了点头。
他处事一向冷静,院长还是第一次见他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最终车子在临市的公路旁停住,车门才开了一半,付泊如就撑着伞跳了下去。
“喂?”赵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意,估计是刚睡完午觉起来,“有事?”
伞被风刮得东倒西歪,付泊如险些没拽住,半边身子淋湿了,却仿佛毫无感觉,“把那个律师的联系方式给我。”
赵杰:“哦……你找他干嘛?”
“有事,你快点。”付泊如每说一个字都紧咬着牙根,翻腾着的情绪像是洪水,稍不留神就会把他淹没。
赵杰听出他的不对劲,没再多问,麻利地把祁嘉的手机号发给他。
“你……”话还没说出口通话就挂断了。
付泊如一手握伞,一手打电话,手机屏幕上沾满了水滴,点了好几次才有所反应。
来来往往的车辆从他身边经过,飞溅的雨水和泥点玷污了他的外套和长裤,付泊如站在红绿灯路口,望着陌生的道路,全然不知自己该往哪走。
“喂?您好。”
陌生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意识,很多年前陈墨曾对他说起过自己曾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哥们,学法,将来要当律师。
付泊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句话记了这么久,以至于到了现在,他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祁嘉,陈墨在哪?”
祁嘉愣了一下,忽然心有所感,试探地问道:“你是……付泊如?”
“是我。”付泊如又问了一遍:“陈墨在哪?”
“陈墨啊,”祁嘉慢悠悠道:“他在西南,你找他……”
付泊如冷冷地打断他:“他去西南你为什么不拦着?”
祁嘉一噎:“我哪能拦得住他啊。”末了又补了一句:“再说了,他去西南还不是因为你啊……”
付泊如穿过马路,根据路标走向高铁站,没听清他后面的话,“什么?”
祁嘉含糊道:“没什么。”
手机沾满了水,屏幕半天划不动,付泊如干脆放弃了线上订票,加快了脚步,“他在西南哪个地方?”
“干嘛?你要去找他?”祁嘉恍然反应过来,听见他那边传来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再一联想这几天看的天气预报,顿时也有些慌了,“不是……这雨真的有那么可怕?”
付泊如没说话,默认了。
送走了律所最后一位客户,祁嘉慌里慌张地披上外套,随便从地上抓起一把伞,急匆匆地跑下楼梯,“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
列车停在江城站,因为是暴雨天,乘客稀少,祁嘉上了车,对照着号码找座位。
好巧不巧,对面坐着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前几天他刚在医院宣传栏上见过。
祁嘉对他可谓是久仰大名,头一次见到真人,莫名有些拘谨,矜持地笑笑:“你好。”
第30章
付泊如没心情跟他客套,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祁嘉也不尴尬,坐得四平八稳,低头打开手机给陈墨发消息,连发十多条也没收到回复后,他终于坐不住了。
难怪付泊如会这么心急。
祁嘉暗暗自责,这事怨自己,早知道这天气这么邪门,就该拦着陈墨不让他去。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的沉默后,付泊如突然开口问道:“他为什么去西南?”
“突发奇想就去了吧,我也不知道。”祁嘉嘴里打着马虎眼,心里没好气地嘀咕,还不是因为你让他伤心了。
陈墨也真是,去也不挑个好天,非得上赶着去见证山洪。
接着他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算老天真要发威水淹小山村,他俩赶过去也没办法逆天改命,估计还要劳烦救援队多跑两趟。
呸呸呸,想什么呢,祁嘉摒除掉那些糟心的想法,打开手机黄历看了看。
大吉。
列车到站时雨似乎更大了,四面八方涌来的风让人寸步难行。
手机信号不好,付泊如本想用地图定位一下,加载了半天还是空白,祁嘉用伞顶住风,艰难地移动到他身边,本想抓住他的袖子,转念一想朋友之夫不可欺,于是打了个手势让他跟上自己。
上次来这还是七八年前,如今道路建筑物都焕然一新,也不知道那个小村子改名了没有。
路上没几辆车,跑长途的卡车见他招手也不停,鸣笛几声表示歉意,两人等到浑身湿透才被一辆面包车捡了去。
司机一口方言听得祁嘉稀里糊涂,抓住几个勉强能听明白的字眼随口应道:“哦哦,你是说前几天也有一个人去这个村,搭了你的车?”
付泊如转过头来,雨水顺势蜿蜒进他的领口,他低声问道:“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司机不会说普通话,但听得懂,猛点头,“似似似,还似个老师嗦。”
祁嘉愣了愣,整个人猛地坐直了,觉得这缘分委实妙不可言。
司机是个自来熟,跟他们聊了几句,说起山洪来显然不以为意,“上次山洪还是多年前,每回下大雨都要发预警,没啥子,莫担心。”
饶是他这么说也没办法安抚下祁嘉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他瞥了眼付泊如,见他撑着头靠在车窗上,闭着眼,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病了,脸色不怎么好看。
祁嘉作为局外人,对这两人的恩恩怨怨看得门清,之前或多或少还对付泊如有所偏见,现在亲眼所见他对陈墨的关心在意,心里更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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