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贝唯西冲他装可怜,“生气也可以,你可以适度的对我发一下脾气。”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凌谦喊。
“你不会真的因为跟我领过证就生我的气吧?”贝唯西快速爬上道德高地。
凌谦沉默了会儿,说道:“可是你算计这些,我确实不太高兴。”
“对不起,但只有一开始那么想过,很快就后悔了,”贝唯西说,“越是喜欢你,就越后悔,所以我那时候一直想着要提前跑路。”
“……”
“我以前觉得,欠他们的是我这辈子心里的一根刺,能还上就轻松了,所以很多事,无论愿不愿意,我都会听他们的话,”贝唯西说,“然后发现,还了也轻松不了。凡事都有代价,为了放下他们,我又有了新的挂念。”
凌谦警觉:“你挂念什么呢?”
“挂念我们家的小少爷,”贝唯西说,“那些日子里我可太苦恼了,想着,等我们分开了,天知道我得惦记多久,会不会就这么惦记一辈子。”
过了好一会儿,凌谦才开口:“……你怎么又这么叫我。”
“多可爱啊,让我叫吧,”贝唯西说,“我发誓没有讽刺的意思。”
“别装得好像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当我看不出来吗?你这个人就是擅长蹬鼻子上脸。”
贝唯西叹了口气:“……确实有点儿。”
凌谦没料到他居然好意思承认,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还好,小少爷也挂念我,”贝唯西说,“你知道什么叫恃宠而骄吗?”
“……”
“哦,还有一个说法,”贝唯西的语速依旧是慢悠悠的,“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你真的喝多了。”凌谦说。
“嗯,头晕得很,”贝唯西问,“你会生我的气吗?要是会,我以后就乖一点。”
“算了,归根结底那些都是我妈自己折腾出来的,她乐意,也怪不了谁。”凌谦说。
“不能算了啊,”贝唯西说,“当我欠你的吧,我以后慢慢还,可以肉偿。”
“……”
“既然你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贝唯西说。
凌谦又不吭声。
贝唯西握着手机,笑了起来。
“明天我还是想陪你去。”凌谦说。
“真的不用,”贝唯西说,“我……”
凌谦抢话:“我不进去,我就陪你过去。”
“然后呢?”贝唯西不愿意,“我至少也要待上几个小时吧,不可能让你等着。”
凌谦想了想:“……那,那我来接你总可以吧!”
“……”
“再不答应我要生气了,”凌谦气势汹汹,“我们四天没见面了!整整四天!”
贝唯西与凌谦聊了一个多小时,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一直到半夜,饿醒了。
去厨房找吃的时候,遇上了刚到家的程浩渺。
“你怎么大半夜的出来吃东西?”程浩渺问他。
贝唯西上下打量他:“你去哪儿潇洒了呀?”
“潇洒什么,”程浩渺撇了撇嘴,“回去了一趟。”
贝唯西着实有几分惊讶:“怎么,想开啦?是不是打算搬回去了?”
“你看你这喜上眉梢的样子,巴不得我快点走对吧,”程浩渺没好气,“我偏不,我就留着,找一切机会照亮你们两个重色亲友的家伙。”
“要是真重色轻友,凌谦早就把你赶出去了。”贝唯西说。
程浩渺叹气:“那我真是谢谢他还保留了最后一丝人性。”
“……又跟你哥不开心?”贝唯西问。
“不想提他,”程浩渺摇了摇头,往房间里走,“你也早点休息吧。”
贝唯西冲着他的背影喊:“下次出门记得关空调!”
程浩渺小声嘀咕:“咦,我没关吗?”
冰箱里有不少吃的,都是程浩渺买的。
程浩渺这个人,对朋友从不客气,也不喜欢朋友跟他客气。
贝唯西前阵子同人合租,借用一点醋都要事先打个申请,得到允许才会动手。刚来第二天时,他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特地跑去程浩渺的房间问他能不能借用一个保鲜袋,把程浩渺惊得目瞪口呆。
程浩渺觉得这些消耗品买回来了谁都能拿,他买的贝唯西可以用,贝唯西买的他也可以用。
意识到大家的逻辑不一样后,他很紧张地问贝唯西:“桌上那个薄荷糖是你买的吗,我拿来吃了,快吃完了,你不介意吧?”
贝唯西心想,妈的。
然后他决定主动适应程浩渺的生活方式。
比如,吃一点程浩渺买的速冻饺子。
做准备时,他不自觉回忆起了方才同凌谦的对话。
酒精并没有让他断片,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让他感到有些羞耻,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些事,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过。压在心头那么多年,终于有机会说给一个愿意心疼他的人听,那些堵在心头的郁结,总算有了一个出口。
做一个没有秘密的人原来那么快乐,他从未如此轻松过。
把饺子下了锅,方才已经回房的程浩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一开口把贝唯西吓了一跳。
“你下了多少?”他问。
贝唯西捂着心口:“……半包。”
程浩渺抬手指挥:“全下了吧,我也要吃。”
凌晨两点半,两个人坐在客厅桌边一同吃饺子。
程浩渺看起来心情很差,胃口倒是挺不错,一口一个吃得飞快。
想来也是跟家里闹得不高兴了,晚上没好好吃。
贝唯西有些担心,又怕自己询问会显得太唐突。
与此同时,他心里还有些唏嘘。
在他看来,程浩渺无疑是十分幸福的,出生富庶,家人对他不只关爱,还很纵容。就连他口中那个不安好心的哥哥,也无疑是深爱着他、把他放在心头挂念的。
贝唯西偷偷想过的,若是自己能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下,如今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程浩渺对这些,却并不珍惜。
可能每个人身在其中,都会有旁人难以理解的辛苦吧。
程浩渺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饺子,放开了碗,却并没有立刻起身离开。
贝唯西见状主动开口:“……有心事?”
“刚才我跟你开玩笑的,我这次必须得回去了。”程浩渺说。
“这挺好啊,”贝唯西说,“为什么心事重重的?”
程浩渺用筷子戳着空空的碗:“我爸住院了。”
贝唯西一愣:“严重吗?”
“明天动手术,要说严重……应该也还好吧,”程浩渺皱着眉,“让他少喝点,也不听。过着年呢,说倒就倒了。今天我哥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他们在诓我。”
“既然是大过年的,你就多陪陪他吧,”贝唯西说,“想要把身体养好,心情特别重要。”
程浩渺点了点头:“还能怎么办呢。”
他说着,干脆地趴在了桌上:“我坚持了这么久,没想到是这种收场。”
“……跟他们聊聊吧,”贝唯西劝他,“你们之前有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沟通过吗?“
程浩渺没出声。
贝唯西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我有一些建议,不一定对,你随便听听。”
“什么?”
“他们觉得好好念书对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你觉得不是,”贝唯西说,“那你觉得什么是好的呢?肯定不是像现在这样吧?”
程浩渺皱眉:“……说教?”
“是关心你。”贝唯西说。
程浩渺又不吭声。
“如果你有明确的想法,也许他们就不会觉得你在胡闹,然后逼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确实在胡闹。”
贝唯西对他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还能有胡闹的资本。”
程浩渺扭过头去,片刻后,说道:“不过这样一来,你就蹭不到课了。”
“啊呀,”贝唯西后知后觉,“这可真是个巨大的损失。”
程浩渺又回过头来看他。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去,跟他们好好沟通。”
“因为嫌我瓦数太高?”
“因为你还惦记着我能不能蹭课,”贝唯西说,“所以我也希望你一切顺利。”
程浩渺笑了一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谢啦。吃饱了,困了,晚安。”
“等等,”贝唯西叫住他,“碗自己洗!”
“靠,”程浩渺头也不回快速冲进房间,“明天再说!”
第72章 心结
当天晚上,凌谦没有睡好。
贝唯西同他聊着聊着,声音越来越小,语速也逐渐变慢,最后不不吭声了。
当电话那一头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凌谦又听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挂断。
喝多了的贝唯西变得像个小朋友,比平时更直接,毫无掩饰,还有点无理取闹。
他招架不了,却又十分喜欢。
几个小时以后,当他也躺在了床上,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觉得贝唯西方才像个孩子,可贝唯西在童年时,恐怕并没有这样直白表达的机会。
面对身边最亲近的大人无穷无尽的怨怼,他必然每时每刻都活得小心翼翼,不敢肆意放纵。
那些往事,贝唯西说得轻描淡写,还有心思同他调笑,可凌谦知道,背后藏着贝唯西十多年来始终未能打开的心结。
凌谦过去对贝唯西的养父母留下的印象十分糟糕。
他觉得他们势利、贪婪、鼠目寸光、愚蠢、俗不可耐,他们不配拥有贝唯西这样的孩子。
可现在,他愈发心疼贝唯西,与此同时却无法再对那两个人产生最纯粹的愤怒了。
他知道,贝唯西本人一定会比他更纠结百倍。
贝唯西说,你不要觉得他们很坏,不是的,他们就是没办法真正狠下心成为坏人,才会遭受这样的折磨,并且把折磨传递给我。
他们爱他,也恨他,对他有感情,又巴不得从来没有收养过他。
直到凌风姿的出现,才让这些成为了过去式。
他们嘴上说让他结婚是为了他好,或许内心也相信这样的说法,可潜意识里,多少都存了想要被补偿的心态吧。
已经为这个孩子付出了那么多,他们理所当然的期望获得回报。
最后,被贝唯西夺走的,又被贝唯西带了回来。
长久以来心理上的失衡,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点。
他们现在对贝唯西的那份让他受宠若惊的好,或许是多年前他们原本就想要给他的。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半吊子,好的不够彻底,又当不成坏人,”贝唯西对他说,“也包括我。”
凌谦当时对他说,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可现在细细去想,又觉得并不好。
贝唯西最好更没心没肺一点,那他就不用念着养父母对他的付出,能无情又潇洒地转身离开。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为自己无法放下多年的心结而自责。
他的养父母释然了,他没有。
在最需要关爱的年纪伴着怨恨长大,接着又被理所当然地出卖,要怎么才能说服自己,假装这一切不曾发生过呢?
凌谦有点后悔劝贝唯西回去了。
哪怕他已经默认了那两个人也很可怜,甚至对他们涌起了强烈的同情,可他不希望贝唯西勉强自己去做不愿意的事情。
不是所有事都能分得清是非对错,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偏心。
贝唯西现在依旧是一个会撒娇的、有任性一面的大男孩。
但在过去那么多年里,他可能从来都没有获得过撒娇或任性的资格。
凌谦突然庆幸起来。
贝唯西刚才说,他恃宠而骄,他有恃无恐。
真是太好了。
很久以前贝唯西还说过,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他,对他最好的人。
凌谦心想,看来这个第一名,自己一直保持得很好。
贝唯西的孩子气,一定是只属于第一名的专属奖励。
凌谦对此感到欣慰,以及满足。
贝唯西第二天回家时,到的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些。
他是准时出门的,路上无意识的放慢了脚步,等下了车走到小区门口,步子便更显得僵硬。
磨磨蹭蹭的,硬生生把步行需要的时间拉长了一倍。
所幸一路上没遇见邻居,不用进行无聊且使人不快的社交。
走到门外,贝唯西在按下门铃前犹豫了一会儿。
或许是因为昨天对凌谦说了那些话吧,总觉得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了。他当时只想着倾诉,但也可能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整理了一遍自己的心情。
他不恨他们,甚至能理解他们。这或许才是无法释怀的根源。长久以来的情绪无法得到彻底的宣泄,不上不下的,悬在半空,变得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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