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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了……是雪崩。
青年想起滚滚白雪如没顶的浪潮般扑来，想起自己和黄小凤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仓惶逃跑，想起雪崩将自己埋没的瞬间，自己一把抱住黄小凤护在下面，倒下去的瞬间掩住自己的口鼻，然后绷紧的脊背被重重压迫……就想不起来了。
——所以，我还在雪底下。
——我得出去，不然雪冻住就糟了。
——或者冻死，窒息死，压死……都遭了。
陆永乐拼命想着各种事，让自己保持清醒，同时试图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从手感来分析，他还抱着黄小凤，但现在已经分不清到底谁在上谁在下了。他抱着黄小凤的手动了动，相当于在黄小凤身上摁了摁，可女孩没有一丝反应，很可能还在昏迷之中。
——不能干等……！
陆永乐努力挪动捂住口鼻的手，一方面给自己一点呼吸的空间，另一方面也在想办法扩大活动范围。刚埋下来的雪很重，但好歹还比较松动。青年凭借着自己的血族血脉，用蛮力将手和身体挪动了……一点点。
好歹手能够到脚腕了。
青年艰难地脱开自己双脚的滑雪板，又挣扎着帮黄小凤脱。光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动作，就耗掉了他大半力气。
加上现在雪下的氧气量，陆永乐觉得自己得快点儿。
还不能做无用功。
幸运的是，青年刚刚顺便用溢口水的方式——这种时候没人在乎卫不卫生了——判断了重力方向，基本可以断定自己还是处于上方，黄小凤偏下方。只要按照现在的姿势往上挖，总有希望。
是的，希望。这种时候，除了坚信自己能出去，坚信外面的人会来救自己，决不能想别的事。
没空回想人生，没空停下来思考发生这一切的原因，没空去继续深思熟虑。
——向上！
陆永乐感觉自己很用力在扒雪了，但事实上扒了多少，他自己心里也没数。他一边扒一边往上蹭，只能不断自我催眠：到了，就快到了！
实际上的情况……当然没这么乐观。
雪下空间有限，含氧量有限，四面八方的压力施加在人身上。身体光是要扛住这些压迫，保持体温，就已经是个极大的挑战。何况陆永乐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埋了一两米，还是一二十米；不清楚自己是在走最短的自救距离，还是倒霉地选择了距离外面最远的路径；更不明白自己这样使出吃奶力气地向上挖，究竟能挖出多少米……很快，青年的喘息声就在黑暗的雪下响起。
这下耳鸣声倒是减弱了，但同时在耳边响起的，还有咚咚咚的重重心跳。
即便是返祖的血族，身体也开始诚实地出现抗议了。
而一切都变得越来越糟的时候，唯一的一件好事，终于出现。
黄小凤好像醒了。
陆永乐没力气带着她往上，可青年先挖上去小半个身位后，反而给黄小凤打开了更大的空间。即便这个空间实际上只有一点点，而且陆永乐在挖掘的雪还不断往女孩身上掉……总之，青年觉得黄小凤动了动。
没办法说话，仅有的沟通方式，就是陆永乐伸手把她往上拉了一下。
青年实在没力气了，这一下其实并不能拉动黄小凤，但黄小凤或许命不该绝，福至心灵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努力地朝着陆永乐挖过的方向，爬动，跟着挖。
虽然变成了两个人，可一切依旧极其艰难。
为了方便施力，他们其实是在朝着斜向上的方向挖掘。在前面一点的陆永乐依然是主力，黄小凤配合把通道挖开，然后跟着蹭上去。但即便如此，他俩也几乎是挤在一起前进，没有更多力气可以浪费在拓宽通道。
黑暗之中，其实黄小凤已经接近情绪崩溃的边缘，但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她，使她咬牙把眼泪逼回去。顶在前面的陆永乐更是如此，他的手脚早就麻木了，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冻伤、缺氧侵蚀他的身体，他的心脏，他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出现了噬血的念头。
这是血族流淌于血液中的生存本能，只要在这时获得鲜血，血族的生命就会再次注入生机，力量就可以再次迸发，就更有可能活下去！
但是不能这么做。
陆永乐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在这种环境里，黄小凤一旦大量失血，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体温就会立马骤降，冻死、心脏骤停，都是转瞬之间的事。
——继续！不能停！
——继续……！
陆永乐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上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听到有人在朝自己的方向挖掘。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仿佛见到了在大雪盖下来之前，闫钧朝自己跑过来的场景。
明明只是转瞬之间，陆永乐却似乎能仔仔细细看清对方的表情。
是从没见过的慌张、担忧、愕然、甚至痛苦……
——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青年顶着呼吸困难的重压，顶着手脚失去知觉的冰寒，顶着心脏像是被撕扯一般的疼痛，拼命地向前。
机械地向前。
速度越来越慢。
黄小凤已经因为缺氧和体力不支而短暂停下两次，但她听着陆永乐那头几乎一直持续的声音，总是咬牙继续。然而理论上他们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之时，他们也越来越衰弱。
黄小凤的整个脑子都在嗡鸣，她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又觉得意识正在飘远。她控制不住地慢了下来，过了几秒，或者只过了转瞬的功夫，她又猛然逼迫自己清醒。
她忽然惊觉，一切都那么死寂，好像自己不是身处一层白雪之下，而是在几百几千米深的地下。
陆永乐的活动声音消失了。
他不动了。
***
唰！唰！唰——
整个剧组的人都趴在雪地上拼命往下挖。
没有铁锹，没有工具，所有人都只戴着原本用来御寒的手套直接往下挖。摄影机、收音话筒，一切的机器已经全都放在了雪地里，甚至连无人机操作员都放下了遥控器冲过来。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机器加起来到底多少钱，放在雪地里会不会直接损耗。人命关天，所有人都在仅靠着双手把雪扒开。
当中的绝大部分人，甚至没来得及想人到底在不在自己挖的地方，就跟着前面冲上来的人徒手挖雪。
第一个冲过来开始用手直接挖的，是闫钧。
雪崩发生的时候，他立刻冲向陆永乐，但他距离陆永乐实在太远，没办法直接把人带离险境。甚至要不是他反应够快，他自己都有可能被雪崩埋在下面。
然而这一停，就导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雪崩咆哮着将那两个人吞没。
大雪将那两个身影埋没的刹那间，闫钧甚至觉得自己失聪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嗡鸣声。
他觉得自己和陆永乐对上了视线。
陆永乐其实什么表情都来不及做，但闫钧总觉得，那双桃花眼里迸发出极其强烈的渴求。
青年的眼神在发出嘴巴来不及发出的呐喊。
他说——
救命。
这转瞬即逝的画面，在闫钧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用尽全力地、拼命地向下挖的时候，这一幕也一直一直在他脑海里重放。如果，万一，万一的万一……这一定会成为闫钧意识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的梦魇。
绝不会让他死去。
绝不会让那一幕成为最后一面。
身为六组组长，有义务监督他、保护他。
身为老师，必须要爱护他、尊重他、安慰他。
绝不能出事……
绝不能死！
闫钧胡乱想着，手上的动作愈发凶猛。这场小型雪崩盖下了三四米深的雪，短短两分钟，闫钧一个人其实已经徒手挖到一米多，其他人大多在帮他扩大这个坑口。听起来很快，一旦考虑到人会窒息的时长，就会明白这必须是毫秒必争的行动。
“这样下去不行！”
S国的无人机驾驶员忽然道：“我们不清楚人是不是就在这里！我得去找专业的救援队来！我去求救！”
说完，驾驶员立刻起身往雪场下方跑去。其他华国人的脑子根本没空去思考S国的人在说什么，只有一直负责翻译的工作人员猛然反应过来，驾驶员说的没错。但他没空全部翻译，只是立刻问道：“确认人在下面吗？！”
“在！”闫钧抽空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然后继续挖，整个动作过程只需一秒，“热感仪显示他们就在下面！加快！体温在急速下降！”
这还有什么说的？挖！
雪水浸湿手套、衣裤，冻得人的手脚都失去了知觉，但没人敢停下。闫钧从热感仪上看到下面的人偏离了，一边心里涌起狂喜，一边跟着越挖越斜。跟在后面耙开积雪的林导发现方向偏差，立刻提醒：“歪了！”
“没歪！”闫钧头也不回，“他们在往这个方向挖！”
这句话像是强心针，给予整个剧组极大的喜悦和希望，所有人都更卖力地继续配合闫钧的行动。
但就在众人逐渐开始相信一切都会没事的时候，不断查看热感仪的闫钧，却神色愈发凝重。
——下面的热感温度越来越低，活动速度也在骤降。很快，他们甚至到了完全没前进的地步。
要是再不快点……
闫钧没空管后面的人来不来得及运雪，甚至来不及将雪坑扩宽到能容下人的大小，他对着目标点快速推进，一门心思想着就算先出来一个通气口也好。
二十公分……十公分……！
忽然，坑洞底端塌下去一个巴掌大小的口子。
闫钧：“……！！！”
一只女性的橘黄色手套露了出来！
第118章 徒手救人
闫钧沿着那只手紧急扒拉了几下，黄小凤的头盔终于露了出来。
女孩猛然抽了一大口气。
“冷静！慢点吸气，小心过呼吸！”
闫钧辨认出这是缺氧的征兆，立刻出言提醒。剧组其他工作人员也立刻围过来，沿着黄小凤冒出来的坑，拼命往外扒拉积雪。
闫钧目测一圈扩大的洞口，抓住女孩的手，正要用力把她提出来，还没喘匀的黄小凤就挣扎道：“乐……咳！咳咳！他在下面……卡住……咳咳咳！”
她实在讲不通整句话，同时还因为大脑混沌而词不达意。但闫钧一下就听懂了，陆永乐就在下面，而且和黄小凤贴得很紧。他们相互之间可能存在卡位，一旦用力拉出黄小凤，两个人都有可能受伤！
“抓着她！先别拉！”闫钧说了一声，两个旁边男性工作人员立刻抓住了黄小凤的手，紧紧的不敢松手。闫钧在黄小凤磕磕盼盼的提示下，换了个位置继续往下挖。他的动作又急又大，后面跟着的工作人员只能手忙脚乱地帮着把扒出来的雪运开。
助理小朱早就慌得六神无主，一边叫着“乐乐”一边跟着挖，眼泪都掉出来了，动作还会撞到闫钧。闫钧嫌他太碍事，推了他一把：“去拿衣服毯子！”
小朱被他推坐在雪地里，愣了一秒，才恍然回神，翻身往扔东西的地方连滚带爬地冲过去。黄小凤的女助理也反应过来，跟着往那头跑。其他人都没空看他们，一边挖雪一边喊着“加油”“撑住”“马上就好了”以及两位主演的名字，说不清是安慰伤员还是在机械性地鼓励自己。
终于，挖到黄小凤胸口附近，一只红色手套露了出来。
“乐乐！”赶回来的小朱一看到那只眼熟的手套就惊叫了一声，被两个人立刻“嘘”着警告小声点，以免引发二次雪崩。
而相比于助理的激动，亲手挖到人的闫钧，却是心下一沉。
和黄小凤伸手出来还能动弹挣扎不同，这只戴着红色手套的手完全没有任何动静。闫钧现在甚至不敢看自己的腕表，不敢确认热感应显示的是几度，只能顺着这只手继续往下挖。很快，陆永乐的红色头盔也露了出来，加上他和黄小凤之间的细小空间，其实氧气已经涌下去了。
但他没有像黄小凤那样的猛然喘息。
闫钧的脸色愈发冷凝。不仅是他，其他工作人员也多少意识到了不对劲。人类的求生欲望是极其强烈的，看黄小凤的大喘气就能知道，陆永乐怎么会一点动静没有？
闫钧扒开陆永乐脑袋周围的积雪，小心翼翼转过一点青年的脸，拍了拍：“乐乐！陆永乐！”
陆永乐挨在黄小凤身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细小的雪花搭在眼睫毛上，一动不动。
闫钧的眉头紧紧皱着，不再呼喊，而是快速挖到了陆永乐肩膀的位置，看到了陆永乐的另外一只手。他抓了一下陆永乐的手，确认没僵直还能活动，同时确认周围的雪比较松动，就抓住陆永乐的双手道：“我喊一二三，一起拉出来！”
“好！”
“一、二、三！”
话音落下，闫钧和另两人一起使劲，生生把黄小凤和陆永乐从雪里拔了出来！黄小凤在上面，自己还能配合，两个大男人一把就将她大半拽出到旁边挖出来的斜坡上，然后由上面的人再把她拉到雪地上。黄小凤的助理立马冲上前给她包上毯子外套，还给她拍雪，脱下手套给她搓手。要不是助理姑娘穿得太厚，她恨不能把黄小凤冰块一样的手脚直接放到自己肚皮上暖着。有一半人围过去看黄小凤的情况，还有另一半人则是待在坑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永乐。
黄小凤被拉出去的时候，陆永乐也被闫钧抓出来一半。其实以男人的力气，即便在挖雪时消耗极大，现在也完全可以一个人直接抓着手就把陆永乐拖出来。但考虑到减小二次受伤，闫钧自己坐在冰冷的雪坡上，把陆永乐放在面前背对自己，然后躬身，双手从青年腋下穿过、在胸口合拢，再向后仰往上一拔——
陆永乐就被一下带了出来，躺在闫钧身上。
闫钧带着他坐起来，不等其他人来帮忙，男人就自己起身将青年抱起来，两步就上到了雪地表面。
“送黄小凤下去！不要待在雪地里！”闫钧一句一个命令，“衣服毯子铺地上，准备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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