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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玄幻灵异)——木苏里

时间:2020-12-29 10:30:07  作者:木苏里
  “阿峻你在吗?”
  她的嗓音顺着走廊过来,回神重重叠叠,仿佛正奔跑过来,越来越近。
  “你为什么不笑?我们来玩游戏吧!我想跟你玩游戏。”
  “我找了你好久啊。”
  “你终于肯跟我玩啦?”
  这些句子交错在一起,还伴着咯咯的笑声,忽近忽远,环绕着所有人。他们下意识朝走廊另一端看过去。
  只看到谢问左边站着小小的沈曼怡,右边站着李先生,在黑雾笼罩下,像三尊面容不清的剪影,直直地看着这边。
  他们忽然有点分不清,这些话究竟是那个沈曼怡说的,还是阿峻潜意识里残留的东西。
  没多久,声音又多了一个——
  那是一道男声,斯斯文文的,语速并不快,夹杂在沈曼怡咯咯脆笑里,显得有些虚渺:“阿峻,你心气有些窄了。”
  “阿峻,什么样的人揣度别人总是只见污秽?你性子敏感,我不想说重话。”
  “阿峻,君子要端方雅量。”
  “阿峻。”
  “算了,你去抄字吧。”
  “阿峻,我认得你的字。”
  ……
  那些声音交织着,充斥着整栋房子。每说一句,走廊深处那三道剪影就会近上一分,鬼魅似的,无声无息。
  很快,众人又听到了细细索索的动静,像是什么多手多脚的东西在地上爬行。
  他们转头一看,发现往这边爬的不是别人,正是倒在卫生间的那团焦黑躯体。
  “是阿峻吗?”
  “阿峻啊。”
  “阿俊。“
  ”峻哥。“
  ……
  煮饭婆婆哎呦呦的叹气声、管家高调门的呼唤,小女孩儿怯生生的叫声此起彼伏。
  阿峻拉着脸,越来越焦躁,最后堵住了耳朵。他粗声说:“你们好烦!”
  这话落下的瞬间,那些层层叠叠的声音忽地沉下来,像变了调的曲子,从喜乐扭曲成了哀乐。那一声声的呼唤变成了哀嚎和恸哭。
  沈曼怡在恸哭中站到阿峻面前,伸头盯着面前这个比她高很多、却被她当做弟弟的人,幽幽地问:“阿峻,你为什么要把我折进沙发里?”
  阿峻低头看着她,说:“因为你太吵了。”
  “你真的太吵了。”
  “你一直笑、一直笑,楼上楼下地跑,到处都是你的声音。你真的太吵了。”
  “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吗?那是我妈的忌日。”
  “你懂忌日是什么意思吗?”
  阿峻看着沈曼怡的脸,哑声说:“你不懂,你只知道蝴蝶结好看,秋千好玩,裹着破帷帐就能当新娘。你16岁了,就只知道这些。”
  “你走出去就是笑话,你知道吗?你也不知道。因为家里所有人都惯着你,顺着你。你满嘴说胡话,却没有人纠正你,就连李先生都跟你说对,就是这样。”
  “他还说你戴着眼镜一看就很聪明,你连照着抄书都会漏字。聪明——”阿峻嗤笑了一声,说:“你是真的过得很开心,就因为你是沈家大小姐。但凡换一个人,别说16了,12都不一定活得到。”
  他是真的讨厌沈曼怡,也讨厌沈家。
  很多人告诉他,他妈妈祖上富过,原本也是个千金大小姐,日子过得恐怕不比沈曼怡差。结果呢?造化弄人,亲爹死了,大小姐转头就成了奶妈,带着他一起寄人篱下。
  所谓的好日子,他一天也没有感受到,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越听越觉得老天不公。凭什么有人生来就是锦衣玉食,有人就要受人白眼。
  而锦衣玉食的人稍稍发点善心,他就必须得感恩戴德。
  总有人说:沈家少爷小姐待你真好。曼昇把你当亲哥哥了,一点儿没有少爷架子。
  他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觉得可笑。施舍罢了。不知疾苦的大少爷弯腰给两颗糖,就是什么惊天动地值得夸赞的善举么?
  只是因为弯腰的人是少爷而已。就好像痴傻的人是沈曼怡,所以连痴傻都成了“天真可爱值得怜惜”。
  她可以一年又一年地过着她的11岁生日,指着今年说是1913,明年还是1913,后年依然是1913。
  沈曼怡倒是停留在了可以荡秋千、做游戏的年纪里。
  但对他而言,却是停留在了亲娘上吊的那一年,永远迈不过去。
  所以他真的很烦沈曼怡。
  她的存在就是一种提醒,时时刻刻提醒他,他妈妈在1913年5月19号那天,因为犯了个小错,把自己吊在了房间里。
  老天不公平。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1913年5月19日那天,沈家注定要有一个人死去,为什么死的不是沈曼怡?她痴傻无用,离了庇护,根本活不长。如果那天的火没有及时救下,沈曼怡已经被烧死了。
  但他后来又想,如果沈曼怡死在那场不小心引发的火灾里,他妈妈还是活不了。只会更加愧疚,然后吊得更干脆。
  所以看吧,无论如何,他妈妈都是必死的,这就是命。
  老天真的不公平。
  他常因这些事而感到愤怒,不过他很克制,并不摆在脸上。但李先生总会从他的细枝末节里挑他的刺。
  说他气量窄,不能容人。说他总把事情往坏了想,把人往恶了猜,识人不清。说白了,就是觉得他一个小人乱度君子之腹了。
  在他看来,这些说法本就是因人而异。如果心思深重的人是沈曼怡或沈曼昇,想必李先生又要拍手叫好,夸他们谨慎周全、不会受人蒙骗了。
  所以还是不公平。
  管家市侩圆滑,整日只知道钱和帐。嘴上常说“阿峻不容易”,“这就是你家,咱们都是你的家里人”,但也只是说说而已。
  把某个地方当做你家,这本就只是一句好听话。会这么说,必然是把他排在自己人之外的。
  就连做饭婆婆都很不讨喜。她除了做饭,就是念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说照相是夺了人的魂,说要点长明灯保人长寿平安,结果没多久,他妈妈就成了个短命的鬼。
  即便这样,做饭婆婆还是不熄蜡烛。说他妈妈命苦,要替她念经祈福,让她在那边过得好一点,还非要拉他进去一起念。
  表面功夫而已,死都死了。
  所以他真的厌烦沈家人,从上到下。他在这里呆着的每一天都高兴不起来,只觉得烦躁、压抑。
  他时时刻刻都绷着一根弦,终于在他妈忌日的那天没有绷住。
  怪只怪沈曼怡不合时宜,非要挑在那天拉他做游戏,冲他做并不好笑的鬼脸,咯咯闹着满屋跑。
  他想让她闭嘴安静一些,别笑了,但没控制好力道。
  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旦做了,就再也收不住。
  他把永远不会再吵闹的沈曼怡藏了起来,反正这位小姐性格说风就是雨。以前也会好几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饭菜放在门口,不能吵她。
  但他还是怕事后不好交代,便仿照沈曼昇的字写了日记,再将本子收了起来。
  那些日记于他而言,再好仿不过了。因为沈曼昇本来就是在学他,以此取乐。以至于时间久了,改都改不回去。
  这可能就是报应吧。
  事情本来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偏偏李先生不安分,逼得他没有办法。
  于是有一就有二。
  那之后,他又仿了一篇日记。
  他太清楚这世间的不公平了。同样的事情,他做和沈曼昇做,一定会是两种结果。相比沈家小少爷,一个痴傻的姐姐、一个不起眼的教书先生都算不了什么。
  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还是有疏漏——他把日期写成了1913,而他居然迟迟没有意识到。
  看,原来沈曼怡把他一起困在了那一年,不得解脱。
  不得解脱……
  那天的他忽然觉得,活着真没意思。要蝇营狗苟、要遮遮掩掩。于是他钻进了煮饭婆婆供奉长明灯的小房间,锁了门,在灯前一坐就是一夜。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那里,只是看久了便觉得,自己的名字跟沈曼昇那样的少爷并列,夹在所谓的沈家人之间,显得别扭、突兀,格格不入。
  他想抹掉那个名牌,却不小心打翻了烛火。
  这可能就是命吧。
  或者,也不是他真的不小心,他只是不想再这么过了,一了百了。
  皮肉枯焦的那个瞬间,他忽然想起沈曼怡死前瞪大的眼,带着难过和委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她想说:好疼。
  其实火烧在身上,也是真的很疼,不输头颈断裂。它不是一瞬间的事,而是绵长的、怎么也挣脱不掉的疼。
  他想,他还是对沈曼怡很好的。
  “你看。”阿峻冲面前的小姑娘说,“我让所有人都来陪你了,我们都跟你一样,停在那一年,再也不会长大。”
  说完,他身上那层苍白的皮像松散的衣服一样,脱落在地,剩下一具焦黑僵硬的身体。
  沈曼怡睁大了眼睛。像死前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知是难过、委屈,还是不敢相信。
  接着,她眼珠缓缓转了一圈,在李先生和那团焦黑爬行的躯体上停驻了片刻。
  她懵懵懂懂,直到现在才终于意识到他们都是谁。
  那个滴着水的、身上长着青苔的怪人,是教她认字、教她念书、教她不用着急,慢慢长大的先生。
  那团焦黑难辨的枯木,是给她围过兜布、做过饭、喂过饭的婆婆。是小时候把她架上肩膀、大了后叮嘱她不能乱跑,小心坏人的管家。是像小鸭子一样跟在她身后,进进出出,陪她捉迷藏,任她打扮的两个妹妹。
  是她的家。
  沈曼怡痴痴地站着,然后攥紧了手指,满脸血泪,开始尖叫。
  歇斯底里地尖叫。
  走廊里的镜子一扇一扇炸开,玻璃飞溅,碎片漫天。
  她的宣泄和崩溃带动了其他人,李先生、管家、做饭婆婆、沈曼姝、沈曼珊……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开始散出浓稠的黑气。
  像封禁许久的大坝忽然开了全闸,怨念如巨浪滚泄而出。
  众人惊呼一声,接着便被无尽浓稠的黑暗淹没彻底。就连怔忪已久的大东都乍然回了神,因为太痛了。
  一个人的黑雾扫过皮肤,都好像薄刃割肉一般,会留下细细密密的伤口。更何况这么多人!
  他们简直是被活埋在刀山里。
  阿峻并没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因为他才是最大的笼主,沈曼怡也好,李先生也好,笼里的所有存在,都是为他所用的。
  就好比现在,他们委屈、他们愤怒、他们怨恨,但他们伤不到他。所有的攻击都是对外的,越是歇斯底里,越能让闯入笼中的外人无力招架。
  周煦蜷缩在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更何况他也伸不出手,他怀疑自己浑身已经没有好肉了,要被生生割烂了。
  他在黑雾包裹中吼了一声:“大东!”
  他希望大东能像之前一样,再爆发一次潜力,再放一回像样的金翅大鹏。
  结果他只看见某处金光闪了一下,像风中的烛火,挣扎不到半秒就熄了下去。
  “不行!”大东的声音就在他旁边,又仿佛隔着长风,“这他妈,这他妈根本放不出大鹏!得把黑雾消了!”
  “那你踏马倒是消啊!!!”周煦崩溃地叫着。
  却听见大东声音更沉了:“这不是一个人,是要同时消所有。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周煦并不想知道,但大东还是说了下去:“沈家连笼主一共8个人,相当于要同时解掉8个笼。”
  这是大东见所未见的场景,直接把周煦听绝望了。
  仅仅消融1个人的怨气,对有些判官来说都是勉强吃力的,更何况8个人。搞不好就是彻底消化不掉,连判官自身都变得污浊不堪,从此再也解不了笼,落得个被除名的下场。
  “那能让他们先别冲着我们来吗?!”周煦又叫道,他急中生智,另辟蹊径地给大东出主意,“你不是能给沈曼怡绑傀线吗?!你把他们变成傀啊,操控起来,先变成自己人!”
  大东也被他弄崩溃了:“她那时候不疯!绑一下就是拴着,象征性的,我他妈当然能绑。现在疯起来了,我操控她要费的劲不比我的金翅大鹏少。我要能同时控住两个,至于给人当弟弟?!”
  他们谁也看不见谁,在这片黑雾包裹的痛楚中,争吵反而成了宣泄和缓解。但也只能是那几秒的功夫而已。
  下一瞬,他们就被更汹涌的怨念淹没了,仿佛割肉剜骨,终于憋不住哀叫起来。
  就在他们叫出声的那一刻,他们忽然听到了巨物穿云而过的动静。闻时的螣蛇在黑雾中撕开了一道长口,带着烈焰灼烧的烟火味和巨型锁链碰撞出来的金属锈味,呼啸着在黑雾中盘了一个道圈。
  它游走而过的地方形成了一道风涡,龙吸水般直贯天地,将周煦他们纳入其中,免得继续受皮肉之苦。
  众人跌跌撞撞,在风涡里挤作一团。却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因为那些黑雾无孔不入,始终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在螣蛇盘转的间隙里溜进来。
  就在螣蛇护住众人的时候,周煦看见风涡外的黑暗里有一道银光闪过,像横扫过来的刀锋,在一片浓黑中切开了一条细缝。
  很快他便意识到,那不是刀锋,而是傀线!
  就听那根傀线带着破风之声,甩到了某一处,连绕了好几圈。
  接着一声锵然响动!带着火星的锁链由傀线末端延伸而出,像绕树生长的藤蔓,迅速交错捆扎。
  “咔哒”,锁链于末端扣上了。
  刹那间,那方黑雾忽然被撕开了一大片豁口。锁链捆缚下的轮廓终于有了人形,那是沈曼怡。而傀线另一端,稳稳拽在闻时手里。
  “什么情况?”孙思奇哭叫了一声。
  大东和周煦怔怔地盯着那处,说:“傀锁。”
  傀锁就是缠缚在傀身上的锁链,用于压制战斗状态下的傀,以免脱离傀师控制。锁链一扣,再疯的存在都能为傀师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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