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抑扬此前不知道谈少宗介怀过他和孙屹的事,他半自辩半认错:“那时候我跟他其实已经很少有机会见面,感情是真的,但他有他的野心,我未必也本来就不应该排在他自己的前途之前。耗下去分手是早晚的事情,当然我当时的处理方式的确算不上好。但就是非常邪门,不听你的名字不见你的时候还能平静生活,一旦听到了就要开始乱做决定。感情这种事没法儿称斤两,但天平倾向哪一边是无法控制的。我不否认我自私,我要选我更看重的。”
“当然了,你是奥林匹克精神践行者,”谈少宗总有这种奇怪的形容:“我没想过我会结婚。确定自己喜欢同性后我还挺开心的,不用结婚,也不用奢求谁承诺给我婚姻。我妈临死前都在期待谈康以后能跟她合葬,因为一辈子没得到婚姻,死了也要争个名分。但在市政厅注册的时候其实还是挺开心的,仪式感吧,在那个气氛里好像很容易产生一些对婚姻生活的期待。”
“你以前没说过,”祁抑扬说:“你妈妈的事,你小时候的事,今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谈家的人对你那么不好,我以为谈少蕊只是嘴上说说。”
谈少宗摇摇头:“我其实能理解他们,虽然没法儿原谅。那个家里除了谈康大家都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谈太太说到底也是个悲情角色。又止年会上我碰到过丛洋,我想过如果你和他的绯闻是真的,我对他未必能做到当年谈太太对我妈那么仁慈。要是你领回来一个跟别人生的小孩,说不定我会比当年的谈少蕊尖叫得还大声。”
祁抑扬说:“不会有那些事情。如果你现在不再反感婚姻,我们总是可以再去一趟纽约的。”
“好了打住,”谈少宗又恢复以往的口无遮拦,“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已经死了,不然我不会说这么多。今天讲到这里就够了,千万别发散也别过度解读,怪难为情的。先各自回家睡一觉吧,别的事明天再说。我算算,明天你就是祁抑扬3.0了。”
他们站在医院门口等的士。导诊台值班的护士好像换过一轮,刚刚还一派混乱的地方现在处于短暂的平和中,至少在这个时间段内没有更多的人突发疾病或者遭遇意外。
已经是春天的尾巴上,连夜里的风都变得湿热。两个人站得近,祁抑扬的衬衫衣袖贴住穿着短袖的谈少宗的手臂,质地令谈少宗非常想念自己柔软的被子。
谈少宗实在已经很困了,但又觉得像是刚从漫长的一觉中醒来,他想这一刻大概就是春眠不觉晓。
第30章
谈少宗早上四点到家,祁抑扬承诺好的报平安电话在五分钟后打来。
他似乎觉得这种电话很是幼稚:“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交通事故是小概率事件,没道理一天之内两次发生在我身上。”
谈少宗赶紧截断他不吉利的话:“你洗澡的时候小心伤口被沾到水。”
“我知道,不过刚刚有件事忘了讲——产品迭代的话新一代产品跟上一代一定会有不同,你说你喜欢不变的东西,所以没有祁抑扬1.0,2.0,3.0,只有祁抑扬。”
谈少宗很不适应祁抑扬把他在特殊场合和心境下讲过的幼稚言论放到这样平常的通话中重复,也没想过竟然有人会串联上下文解读他的胡诌。他岔开话题:“再过五小时该上班了,早点睡吧。”
他说完很快又补充:“等等,你不要说话,过十秒再挂电话。”
电话两边的人都安静下来。祁抑扬虽然拿不准谈少宗的用意,却还是按照他的指令沉默着保持通话状态。谈少宗把听筒音量调大,祁抑扬的呼吸声仍然很不明显,他屏气凝神静静听了一会儿,在十秒钟过去之后挂了电话。
劝人早睡,谈少宗自己却还保持着清醒状态,好在他工作全盘停摆,第二天没有需要处理的行程。经过一晚的心情起伏之后他难得有了明显的饥饿感,他在冰箱里找到几片吐司,潦草充饥以后坐到电脑前打开了邮箱。
仍然没有收到他期待的回复,他叹了一口气,又还是继续做这几天一直在做的事情:给国外的经纪公司和杂志社发cold email推销自己。
事实上从宋词到温宜霄都联系过他,他没有回复。为了一个康桥再拖累别人不值得,他想过如果康桥那边要强硬到底,他其实可以考虑接一些国外的拍摄,康桥的手总不至于伸那么长。现在硬着头皮发了不少邮件出去,小半周没能等来实质回复,谈少宗破罐破摔地想,大不了彻底关掉工作室转行或者回去读书。
祁抑扬一早出现在办公室就靠脸上的伤口吓了楚助理一跳。他表现得并不想多谈昨晚的事故,只随口问了问跟保险公司的沟通结果。等楚助理再把今天的主要日程汇报完,祁抑扬问他:“之前是不是有个时尚杂志来约过专访?你回复一下,说我答应。”
楚循提醒他:“他们发来邀请好像是一年前的事了。”
“你先联系看看,有问题的话让他们主编直接联系我。”
快到中午的时候果然有电话打来找祁抑扬。杂志主编跟祁抑扬略有交情,是能随意说话的关系,听语气似乎很惊喜:“难得啊,一向只上财经杂志的人怎么突然愿意答应我们的专访了?我先说好啊,你如果是奔着上封面来的,得给我一点时间去协调一下。”
“上不上封面无所谓。”
主编声音提得更高了:“这么好说话?那是有什么别的要求,你尽管提,我肯定给你面子。”
“我有指定的摄影师。”祁抑扬说。
“这好说,哪位让你这么看重啊?”
“谈少宗。”
听到这个名字原本情绪高涨的杂志主编一下子就沉默了,祁抑扬很耐心地等他。
“你要是现在在我面前就能看到我给你表演变脸,我这脸上的笑一秒变苦笑。不是,康桥之前说你和谈少宗已经……算了,你和康桥到底在斗什么法?”
“是他先蹬鼻子上脸,”祁抑扬的语气也冷下来:“你要卖他面子给谈少宗难堪,我不追究;但你也要一视同仁卖我面子吧?我每年投的广告应该不比康桥少。”
那边又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他:“你让我想想,我可真是惹谁不好惹到你们两尊大佛。”
祁抑扬挂掉电话等了半小时,果然等来意料之中的来电。
康桥问他:“你去找别人的不痛快干嘛?有事儿直接来跟我说啊。不过我最近忙,你要见我就得屈尊来一趟我公司。”
祁抑扬知道康桥还是不痛快。他并不在意谁去见谁,也不觉得去康桥公司是放低姿态。
康桥的秘书在大楼门口等他,一路把他带到一间空置的会议室,委婉表示康桥现在正在跟人谈事,还需要一点时间。
祁抑扬平静地点点头。
过了半个小时秘书才来带祁抑扬去康桥办公室。康桥见他进来甚至都没站起来,把桌上的一份文件揉成纸团做了个投篮姿势扔进垃圾桶。等秘书离开了,他视线上下打量一圈祁抑扬,生硬地鼓了两下掌:“还没机会恭喜你离婚。”
康桥门路广,祁抑扬并不意外他有渠道得知自己的离婚的事。祁抑扬并没有被这句话激怒,他答应康桥来见这一面,本来就是有别的考虑。
“不过你知道谈少宗还在打着你的旗号做事吗?”康桥问他:“他这人是不是太不把你放眼里——”
“你之前不是总跟我说想入股又止?”祁抑扬打断康桥:“现在机会来了,数量好谈,只要你吃得下去。”
康桥完全没料到祁抑扬会讲出这番话。他再是如何打算好今天要令祁抑扬难堪,在这宗突然的交易前也冷静下来。
祁抑扬这个要约的确是他期待已久的,甚至比他期待的还要更诱人。
他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问:“你这么大阵势就是为了谈少宗?”
自然不仅是为了谈少宗。出售股份的决定早就做好,客观分析康桥算是很理想的买家。机缘巧合跟谈少宗的事情撞到一起,反而令祁抑扬快速在几个选择之中做出决断。如果康桥肯答应,对祁抑扬而言是比不错的买卖;即使他不答应,后面也还有排着队的人可选。
祁抑扬不想浪费时间再跟康桥解释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如果要解释需要从他为何下定决心退出讲起,那不值得讲给康桥听。他回答康桥:“你专断惯了,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那你就当我是为了谈少宗。为不为了他,交易的本质总是一样的,我出让股份,你付钱买。”
康桥仍然觉得不可置信:“谈少宗值得你这么做吗?你想没想过他做事的时候是半分不顾及你的。你还不知道他怎么把屠苏带出去的吧?他搬出你的名头支走了保镖。你说他这么做的时候想过你一分一秒没有?我如果不是顾及咱俩之间的伟大友谊,我他妈早连你一块儿收拾!”
祁抑扬嗤笑一声:“伟大友谊?犯不着。仇人见面也知道不动对方家人是底线。”
“家人?都离婚了还在这里装什么家人,你可真是做作得可以。不动家人是底线,那你的谈少宗做了什么好事?”
祁抑扬看着康桥:“你真的拿屠苏当家人吗?屠苏要是感知的到这一点,恐怕也不会明知会影响到谈少宗也要硬着头皮求助他帮他离开。你留不住人,是你自己没本事,怪不到任何人头上。我挑中你做买家不是因为觉得谈少宗理亏,理亏的从来都不是他。按你说的,伟大友谊,我也顾忌朋友情分所以让你排第一,虽然这情分可能以后就半点儿没有了。你要是有兴趣又拿得出钱,找律师去跟叶崇衍谈。”
康桥站起来,他因为被祁抑扬的前半段话激怒而想要同样踩祁抑扬痛脚:“你现在还在兴头上,所以肯为谈少宗慷慨奉献,你爱他就好,他爱不爱你你不计较,多感人啊。但祁抑扬你是这样的人吗?我们是一样的,习惯了想投资回报,谈少宗可能永远学不会承你的情,长此以往你舍得吗?”
舍得吗?祁抑扬也问过自己。
喜欢谈少宗注定会比喜欢其他人更辛苦,谈少宗也绝对不是最适合他的人。但谈少宗类似于一笔高风险高收益的投资,带来的快乐与心动也是成倍的。
选我喜欢的,而不是最好的。这是初中生谈少宗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分享给祁抑扬的人生心得,祁抑扬在多年后才领悟。
祁抑扬很诚实地回答康桥:“以前可能是,计较得失,爱人也像打仗,恨不得只赢不输,他如果不回应我我就绝对不要再多看他一眼。现在不那么想了。”
当晚叶崇衍就给祁抑扬打电话:“康桥那边联系我了。”
明明是一早决定的事,但真的要开始白纸黑字起草条款还是让祁抑扬沉思了一会儿,叶崇衍提醒他:“主动权在你,你如果犹豫可以不答应。”
“不用再拖了,开始准备文件吧。”
叶崇衍和董事会秘事负责协调董事会议时间,他跟祁抑扬粗略过过一次时间表,一场会议之后还有无数会议,接下来的一周大概没有太多睡觉时间。
祁抑扬抽空给谈少宗打电话:“本来应该约你吃饭的,但公司最近有点事,估计且有一阵抽不开身。”
他如此客气周到倒令谈少宗很不习惯,谈少宗说:“你不要讲这种听起来很奇怪的话,你的前男友们没跟你抱怨过你谈起恋爱来像过时的偶像剧吗?有空的话随便发点什么信息图片过来吧,确认你还活着就行。”
祁抑扬想纠正他他以往也并不是这样费心思跟人恋爱,但又觉得谈少宗吃着一点点醋刚刚好,他逗谈少宗:“我们在谈恋爱啊?”
“哇你真的很老土。”
祁抑扬在电话里笑出声,他又抓谈少宗的话开玩笑:“不过你刚刚说发什么照片?你想法很大胆啊谈少宗。”
谈少宗干脆挂了他电话。
祁抑扬带着这种愉快的心情去开会,在场的董事、律师和财务顾问都读不懂他这种轻松的表情从何而来,因为会议桌上谈得事情一点儿也跟轻松沾不上边。
他按照谈少宗的指示抽空给他发消息,他在电话里讲得大方,真正逐字输入消息时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谈少宗说得对,太过忸怩温情的对话好像真的不适合他们两个。于是最后他发过去的消息犹如新闻简报,内容从午餐菜单一直跨越到最新的纳斯达克指数;偶尔发一两张随手拍的照片,内容积极健康,无非是会议室的地毯或者批注文件用的水笔。
谈少宗并不是每条都回复,大多数回复都是在以专业眼光点评他拍摄的照片,从构图到明暗都被批评过。
一场又一场会开了接近一周时间。祁抑扬每天只能睡三小时,只要律师和财务顾问跟康桥那边沟通一轮,就有无数新的决定需要他拍板。公司内部也有来自董事和股东的层出不穷的问题需要他回复,有时候沟通并不是太顺畅。
马拉松式会议的倒数第二天祁抑扬发了内部信。晚上三点祁抑扬在电梯里碰到贺子骏,贺子骏没有回应他的招呼,到了十层先下了电梯,电梯门还没关上时又转身跟祁抑扬说:“我们谈谈。”
他没有叫老板,叫的是祁抑扬的英文名字,祁抑扬回国之后很少再用。这个称呼一出来就有几分忆往昔的意味。
他们找了一间空会议室,贺子骏开门见山就讲:“大家都说千万不要对公司投入感情,因为不值得,我也知道,但你要卖股的消息出来我还是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祁抑扬了然。又止设立初期在纽约就加入的那帮同学朋友,有的因为留在美国跟祁抑扬分道扬镳,有的拿了股份功成身退只在股东会议和年会时出现,贺子骏是为数不多还在核心职能部门的,而且是最最重要的首席算法工程师。
贺子骏有情怀在:“有时候真的想回到学校,那时候虽然也有大把操心的事,但是真的年轻啊,也比现在自由。写代码三天一共睡五个小时都不觉得累。你来学校找我问我要不要加入你的公司,说真的我没想过你的公司一定会成功,就是觉得有趣,又都是一帮熟悉的朋友。”
“但好在我们成功了,做了还算有趣的事,而且成功了。回到学校的话我可给不了你那么值钱的期权。”
“是啊,人要有钱、有期权、有期权,我第一次行权是因为要向女朋友求婚,用那笔钱买了钻戒,贵得离谱。这几年其实总有猎头给我打电话,甚至有人愿意给我投资让我出去单干,但我挺满足于现状的。我好像只适合写代码,有些事情我做不来,换去别的公司可能还不如在这里自由。”
36/40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