倜夜挑眉,道:“难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一出现,那种神态动作,我便觉出不对,还有后来你与人比剑,即便刻意换了路数,你就当我看不出来了吗?”倜夜轻微地哼了一声,道,“凌危云,你当我傻子吗?”
凌危云脸上微露悻色,他怎么会知道,倜夜竟连这些小细节都看得这么清楚。
是他大意了。
既然身份已经败露,凌危云也不再多做掩饰,去掉伪装,恢复成了本来的模样。
倜夜似乎觉得对方现在的模样顺眼许多,脸色比刚刚稍微好看了点,但语气还是不算太好,道:“我当你顶着那样一张脸,还要与我虚与委蛇多久。”
凌危云不由想起自己在妙音池说的一些话,难得有点不太好意思。
凌危云目光微飘,道:“情势所逼,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倜夜盯着他,眼睛微眯,“这么说,你说什么仰慕我,非我不可,也都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骗我的了?”
凌危云呃了一声,道:“也不能这么说……”
觉得好像没诚意,又补了一句:“至少我不想你娶别人,这是真的。”
言下之意就是,除了这个,别的都是假话了。
倜夜脸上的神情僵了僵,过了不知多久,他扯扯嘴唇,似笑了一下,只是那实在很难称得上是个笑容。
倜夜道:“这会儿你倒是不骗人了。”
方才那种暧昧旖旎的氛围好像一下散干净了,倜夜脸上那点硬扯出来的笑也难以为继似的,完全消失了,冷冰冰的,让凌危云心里莫名觉得有点紧绷。
寂静中,倜夜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地响起:“你的法力什么时候恢复的?”
凌危云心里一紧,想到不能暴露青容,谨慎地答:“前不久。”
谁知倜夜根本没想问他是怎么恢复的,只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又道:“既然恢复了,怎么不走?”
凌危云心下略松口气,说话也轻松随意了一些:“你还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走?”
倜夜看着他:“哦?”
凌危云又道:“而且我还要拦着你,不同别人在一起。”
倜夜声音里还是没什么情绪:“是吗?”
凌危云点头。
倜夜道:“那你是想清楚了?”
凌危云一顿,看了看倜夜的脸色,有些迟疑,但还是道:“倜夜,我觉得我们……”
但是倜夜显然并不想听他那番大道理了,直接打断了他,道:“你若是想清楚了,那自然最好,若是不愿意,我也不逼你,只是我想干什么,你也别拦着我。反正现在我已经堕魔了,你要是瞧不上,大可以再和我解除道侣一次。”
凌危云一愣。
“解除道侣之后,你就不必挂念着所谓道侣,对我要负什么责任,总是想着要将我从歧路上带回来,到时你要杀我还是如何,都不用为难。”倜夜扯唇一笑,道,“正好我也腻了。”
凌危云好似没有明白倜夜的意思。
腻了?
什么腻了?
倜夜道:“同你做道侣这件事,我已经腻了。”
第29章 妙音池:幻境
过了不知多久,凌危云好像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
“你要和我解除道侣?”
倜夜看着他,嗯了一声。
凌危云:“倜夜,你是说真的?”
倜夜道:“我看起来像开玩笑吗?”
凌危云眉头皱了起来,道:“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我一旦解除道侣,我就不会再对你容情了。”
到此时此刻,这人心中想的还是道侣责任那套,而他之所以容忍自己这么久,也不过是因为挂了道侣这么一个名头在。
倜夜笑了下:“我倒是盼你别再对我容情的好。”
倜夜脸上笑着,蓦地却又咬了咬牙,他盯着凌危云,红瞳竖起,眼中竟有一种恨意,道:“你知不知道,我实在已经受够你留的情了。”
凌危云惊愕。
“你既然是个无心无情的人,又何必总是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情,给人错觉。从前便是如此,现在还是这样。”倜夜咬了咬牙,道,“可是凌危云,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可有丝毫情意。”
凌危云答得很快:“你我既是道侣,我对你自是有情意在的。”
倜夜却不甘休:“除此之外呢?”
“除开你我之间是道侣呢?”倜夜道,“凌危云,这百多年里,你纵我容我,见我堕魔也不愿弃我,执意要将我拉回正途……这些种种,除了因我是你道侣之外,可还有一丝别的缘由?”
凌危云似觉得倜夜仿佛在无理取闹,皱皱眉,道:“可你我本来就是道侣,我自然该为你着想,且你堕魔也非无药可救,我自然也不能因此就放弃你……”
倜夜打断了他满腔正直的长篇大论:“所以半点别的心思也没有?”
凌危云话音被截断,稍微睁大眼睛,那张冰雪般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点茫然之色:“什么心思?”
倜夜看着他满脸空白,一腔怒气嘭地往上炸开,却又迅速消瘪下去。
他对自己说:你不是早已经习惯了吗,不是早就见识过,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
这人一心向道,冷心绝情,不识爱恨,却偏偏能教人错认成一片深情,让人泥足深陷之后,再告诉他,这不过是误会一场,令人爱而不得,恨也不能,令他心生执念,心魔难抑,最终堕落成魔。
而这个人,对此一无所知,还妄想渡他重回仙途。
楼阁外还在传来箜篌的乐声,缥缈悠长,舒缓柔和,传进倜夜耳朵里,却让他心头魔气越涨,如一团雾气缠绕在心头,眼前也一片模糊,好像笼罩着一层红影。
他浑身酸涨,手指也阵阵发紧,很想对眼前的人,做点什么。
凌危云见倜夜神色不对,竖瞳中魔气四溢,红雾笼罩,不由有些心惊,他喊:“倜夜,你怎么了,倜夜?”
倜夜仿佛没听见,一双竖瞳缩得极窄极长,只牢牢锁定住了凌危云,他张开嘴,却猛然探出了长长的蛇信,对着凌危云发出嘶嘶的声音。
两腮也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上了鳞片。
倜夜兽化了!
怎么会在这时候?!
忽有亮光透入轩窗,凌危云抬头一看,只见一轮巨大的圆月,挂在头顶,月光太白太亮,好像一个巨大的灯笼将他们笼罩在月环底下。
凌危云心里大叫不妙。
倜夜本为妖类,妖属阴,与月相应,月亮精华对他们修炼大有裨益,所以寻常妖怪遇月圆之夜,都难免会受到天性影响,化出原形以吸收月华。
但是倜夜自修炼成仙之后,这点其实已经不太能影响到他了。
凌危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倜夜堕魔之后,体内仙气弱化,妖魔之力大增的缘故,重又让他恢复了这种天性。
然而眼下也来不及探究这个了,倜夜现在显然被体内的妖魔之气所控制,整个有些狂化了。
倜夜一双竖瞳紧盯着他,眼里闪烁红光,那目光仿佛是盯着猎物,让人头皮发麻,凌危云下意识后退,只一动,倜夜就猱扑上来,按住了他。
凌危云所料不及,又未曾想过要伤害对方,因此被一下掀倒,被倜夜直压到了身后床上,床板都因此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
倜夜按压着凌危云,鳞片已覆盖了他的大半张脸,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凶恶可怖,他伸出蛇信,嘴边两颗长长尖牙,抵着凌危云的脖子,好像随时能一口刺进去。
凌危云再难忍让,伸手就是一道光剑,劈向倜夜。
倜夜偏头一躲,躲开了攻击,手下却因此失了力道,凌危云趁势又是抬脚一踹,这一脚十分用力,直将倜夜踹下床去,自己一个弹起身来。
冷声斥向倜夜道:“倜夜,你清醒一点!”
倜夜在地上蠕动两下,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他周身魔气四溢,已将他整个人笼罩进去,那双红瞳不停闪烁,仍然死死锁着凌危云,却是完全没听见凌危云的话一般。
这堕魔之后连自己是谁也忘了吗!
凌危云暗骂一声,看向左右,身后就是床和墙壁,已避无可避。
倜夜两手凝起一团魔气,拉成几束,向凌危云砸来。
凌危云化出铁剑,将逼近自己的魔丝砍断,然而才斩断这里,另一处又袭来,且那断了的也马上重又聚拢,伸长,简直无穷无尽一般,凌危云根本不可能解决得过来。
又一轮魔丝已逼至眼前,凌危云情急之下,在地上一滚,起来时抬手对墙壁放出一团灵力,直接把墙壁轰出一个大洞来。
在被身后魔丝缠住之前,凌危云跃出墙外。
殿外空旷,白日来赴宴的人已经都回去了,此时的妙音池空无一人,夜幕漆黑,半刻星子也无,却唯独挂着一轮巨大的圆满月亮——这月亮太大太亮,又太近了,就好像悬在头顶。
但是凌危云分明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天上还星辰密布,宛若银河。
白日所见的仙鹤凤鸟,奇花异草,此时也都不见了,楼阁像是隐匿在了层层乌云之后,一切神仙胜境不再,此时的妙音池空寂得像座鬼城。
凌危云心神电闪,突然想起来——
这整个妙音池,乃是魔尊所创的一处幻境!
这个幻境里的一切,都是由魔尊所控制的!
难怪堂堂魔尊,对他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却没有表现出多余的疑虑,任他扰乱今日宴会,对他和倜夜之间乐见其成,甚至还主动提供洞房。
魔尊根本就是故意的,目的是为了将他和倜夜困在这幻境里。
凌危云巨大的月亮下拔足狂奔,身后是紧随而来的倜夜。
一路都是摧枯拉朽的声音,是倜夜将路径的一切都给砸毁了。
凌危云听得头皮发麻,不敢想象自己落到对方手上,得是个什么死法。
倜夜现在根本就是疯了。
凌危云一边跑一边打,同时在找如何出妙音池的办法。
妙音池四面水门,凌危云全都闯了一遍,但穿水过后,仍然又回到了妙音池里面。
看来这四道水门也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平时拿来唬人的。
幻境出口另在别处。
凌危云第四次从水墙穿出来,浑身已经湿透,衣衫尽贴皮肉,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他也顾不上了,因为紧接着,一条黑色巨蛇也从水墙后穿了出来。
倜夜已经完全化出原形,紧紧追在他身后。
要不是知道这条蛇是倜夜,这简直就是一次狂蟒之灾了。
凌危云看看蛇瞳里的浓重血红色,和朝着自己嘶嘶而吐的蛇信,心想,但也差不多了。
只恨倜夜用金铃把冰绡封住了,凌危云根本召不出来,否则把这破蛇一捆了事。
而其他的武器还没有能困住这条蛇的。
凌危云上气不接下气,试图与倜夜沟通:“倜夜,我们中计了你知道吗,我们先停下来,找到出去的路,行不行?”
倜夜突然兽化发狂,凌危云怎么都觉得和这幻境有关系,尤其是头顶那轮巨大的月亮。
对面的黑蛇不知听懂了没有,蛇头微向上扬起,蛇瞳竖成一线,窄窄地映出凌危云的影子,蛇信嘶嘶而吐,蛇尾左右摇摆,仍然是极具攻击性的姿势。
凌危云叹一口气,放弃沟通。
他缓慢在地上移动,一边与倜夜周旋,警惕着倜夜突然发作,一边用余光打量周围。
妙音池里的美妙仙景已经都没有了,他们之前所在的楼阁,此时也已经隐匿在了乌云之后,若隐若现,偶尔露出个尖角,也像幻影一般,不知是真是假。
通向水池中央的回廊也不见了,湖面如镜,只有箜篌在上头静静立着,天水如珠落下,击弦成乐,乐声不绝。
凌危云突然目光一定。
巨大的月轮之下,箜篌立在水中央,水下却没有倒影,水珠溅到水面上,也没有惊起任何波澜——就好像是一面光滑的,不会反光的墙壁。
黑蛇再次向他冲来。
凌危云来不及想太多,狠一狠心,脚下方向一转,突然疾冲向水池。
身后黑蛇原本穷追不舍地缀在他身后,见他突然转向,冲向水池,却是猛地滞了一下,好像有些瑟缩。
然而黑蛇见到凌危云马上要扎进了水池里,蛇瞳一竖,猛然向前。
几乎与凌危云同时,黑蛇也一头栽进水池中。
就在接触到水面的时候,水池表面突然裂开一条口子,就好像一个怪物张开巨口,无声吞下了两个送上门的食物。
又有天水如幕泼下,箜篌的水晶柱泛出盈盈光彩,奏起袅袅仙乐。
水面再度平滑如镜。
第30章 黑蛇把凌危云的脑袋给吞了进去。
凌危云堕入水中,却没有被水淹没的沉重感,只是无尽地沉下去,好像掉入一个静闭的空间,耳边静得连风声也听不见。
突然凌危云脚下一实,踩到了什么东西。
原是已经坠到了底。
凌危云站定,打量一番自己的所在,水池底下是个密闭的四方形空间,同上面一样,底下也有四道门。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哦,倒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距他不足一丈之处,还有条黑蛇。
只是看起来像是摔晕了,还没有缓过来,摇摇晃晃地想立起来,尾巴却打起卷,把自己给缠住了。
凌危云:“……”
心想,也好,能把自己打成个死结那就最好不过了。
凌危云考虑要不要出手帮他一把,正在此时,耳边却突然听到一缕乐声,如丝如缕,细不可闻,仿佛幻觉。
凌危云凝神,仔细辨认,确认不是他的幻觉。
的确是有乐声不知从哪里传来,飘飘渺渺,缭绕不绝。
凌危云想起水池上立着的那把箜篌,蓦地明白过来:
妙音池,妙音池——其中的音和池,对应的正是箜篌和这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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