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不能充吗?”林鹿拦在他面前,“不想回家?不想见到我?”
“不是的。”叶时见有些语塞,“我……我没有。”
林鹿轻嗤了一声:“叶时见,你还要我音讯全无地等你多少次?我说过,你要还这样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这是关心吗?叶时见想着。
酒精作祟下反应迟钝而生硬,叶时见还没品出林鹿是关心还是生气,他已经扔下自己扬长而去。
大概是生气吧。叶时见苦笑了一声。
一路无言回到家,电视机里播放着他没看过的片子,酒意被迎面而来的暖风吹向四肢百骸,连带着头脑都变得混沌起来。林鹿扒下羽绒服将他摔进了沙发里,居高临下逼视他:“现在解释还是等明天酒醒了解释?”
“解释什么?”叶时见趁着酒醉装傻,然而林鹿没接他的话茬,只是冷着脸色看他,叶时见被盯得发毛,缩了缩脚跟他讨价还价,“现在和明天,有什么区别吗?”
“你什么时候解释清楚了,我什么时候去睡觉。”
这他妈自虐的毛病从哪学来的?!叶时见都无语了:“我不醒你就吹冷风,我不解释你就不睡觉,你这是惩罚我还是惩罚你自己?”
“我想知道你还会不会心疼我。”林鹿说得很直白,“是不是还喜欢我。”
怎么主语和宾语不知不觉就调了位置?
叶时见脑子里乱得要命,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他跟林鹿之间有太多的巧合,八年前老杨捡到他是巧合,八年后重逢还是巧合。蓝水Club、LZ摄影工作室,一次次不期而遇都是巧合,巧合巧合巧合,可那么多巧合碰撞在一起,还真的只是巧合吗?
而他曾庆幸过的天意里又掺了几分算计。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他红着眼看林鹿,声音近乎嘶哑,“你呢?”
“你喝了多少?”林鹿过来解他的围巾,“我联系不到你,我很担心。”
叶时见鼻子一酸,强忍着牵出一抹笑意:“同事聚餐喝大了,怕你骂我。”
谎言足够蹩脚,但林鹿未作计较,他太聪明,聪明到叶时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瞒不住,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说法,至少当下,彼此都可以戴着面具继续伪装。
“林鹿,”叶时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你有没有瞒着我什么?”
“没有。”林鹿回答得很快,就像千百次演练一样自然,叶时见宁可他说有,即便不说是什么,他都愿意继续相信他。
“我要出差几天。”叶时见失神地盯着地板。
“好。”林鹿说,“我等你回来。”
没有问去哪,去做什么。叶时见连谎言都预备好了,可对那人来说,这些似乎都不重要。
他想起自己下午在市局会议室里声嘶力竭为他辩护时的模样,一瞬间竟觉得讽刺无比。他们都说林鹿接近他带着目的,他不肯相信也不愿放手。
他坚持着用巧合去一笔带过,他们反问怎样的巧合会让一个不满十七周岁的少年在家破人亡后的一个月里,出现在了两千公里外的陌生城市,又偏偏遇见了你。叶时见无言以对,天上掉馅儿饼都不是这种掉法。
可是带着目的又如何,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死于Sep毒品,他恨透了贩毒组织,为什么会找到老杨,因为老杨带着人捣毁了组织,对他来说老杨是一束光。
漏洞百出的借口,他根本说服不了自己,也开不了口去对质。
林鹿拖着行李箱从卧室里走出来,叶时见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紧接着才看清那是自己的行李箱。瞧见没有,那一瞬间的慌张出卖了自己有多爱他,多舍不得他。
林鹿理完行李又开始翻找他的羽绒服口袋,掏出钱包清点着:“现金,身份证,银行卡……平安符。”
平安符很旧了,勾了线磨了边,昨天在寺庙的时候林鹿问他要不要求个新的,他拒绝了。守着陈旧的执念晃过那么多年,以乐天知命去面对世间的磨难,洗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骨子里却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叶时见抱着一丁点儿的幸福不肯撒手,可他更需要真相,但真相要自己去验证,哪怕最后亲手把刀插进心脏。
他们心照不宣地接吻上床,闭口不提爱与过往,也许是最后一次了。背对背睁眼到天明,叶时见踏上了前往Y省的征程。
他回头望向酣睡的爱人,等我回来的时候,林鹿,你还在吗?
叶时见来过Y省几次,最近一次来是半年前为了蹲冷辉,当时一无所获,这次呢。
别想了,别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漫无边际的猜测和悲伤中!叶时见强打精神,笑着走出机场,他先去了当地公安局。
“帅哥,又来了啊。”负责接待他的女警已经从最初的小鹿乱撞过渡到了现在的心如止水,“这是你要的卷宗,话说你为什么没有跟方警官一起来,非得一前一后的。”
“啊。”叶时见没多说什么,接过卷宗瞟了一眼,“白音案的资料都在了?”
女警点点头:“方警官当时看完这些就叫我收起来,说你肯定会来一趟,没想到这么快。”
“当年是谁办的这个案子?”叶时见问。
“是老胡,我带你过去。”女警在前面带路,“所以八年前白音吸食的毒品确定就是现在H市流行的Sep吗?”
“也许吧。”叶时见说。
老胡对当年这起案子印象尤为深刻:“太惨了,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就看到两具血淋淋的尸体,男人中了几十刀,全身上下连块好肉都没有,女的呢,唉……”老胡摇了摇头,“她儿子把她抱在怀里,那孩子也就十几岁,当时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我们想着他应该是吓坏了,可是后来发现,这孩子不一般。”
叶时见心口抽着疼,林鹿亲眼目睹了自己母亲吸毒杀人,最后抹脖子死在他的怀里,那时候的林鹿有多绝望无助。
“他……”叶时见深吸了口气,“他怎么不一般?”
“从头到尾都很冷静。”老胡激动地喝了口茶,“我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小孩儿,我们当时想着要不要先找个心理师开导开导他,结果他逻辑清晰地把案发过程一五一十告诉了我们,就像……就像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点伤心的情绪都没有。”
“白音杀人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叶时见问得很艰难。
“就在现场。”老胡说,“因为害怕被误伤,他一直没有上去阻拦。”
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被砍死吗。
“毕竟不是亲生的。”老胡感叹了一句,“死者宋谨城是他的继父,两人平日里关系不远不近,不过白音很疼她儿子,可惜啊,她儿子是个冷血动物,一滴眼泪都没为她掉。”
“你怎么知道他没掉眼泪。”叶时见生气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哭!”
冷血动物,是啊,冷血动物。
“别激动,我顺口一说。”老胡尴尬地笑了笑,“大概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吧,经历的也多。”
叶时见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但不论任何时候,他都条件反射地想要维护林鹿。“当时白音吸食的毒品,问过林鹿吗?他知道从哪来的吗?”叶时见问。
老胡想了想:“问了,他说不知道。我们这儿吧,谁家出现点毒品都不稀奇,海/洛/因、冰/毒、大/麻混着吸的都大有人在,外加当时没有疑点,很快就结案,我们也没深究这个事。”
“那林鹿呢?”叶时见递了根烟给他,“后来,听说过他的消息吗?”
“没有了。”老胡接过烟点上,“我记得那孩子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他妈妈解脱了。”
卷宗的资料已经刨根问底不能更深入,那就重新走访一遍。
“我去案发的别墅走一趟。”叶时见起身道,“问问邻居,看能不能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去了也白跑一趟。”老胡吞云吐雾着,“住那别墅区的都是有钱人,谁家没个几套房子。凶案一发生,谁还住那里,早都卖的卖搬的搬,物是人非了。”
总会有收获的。叶时见想着。
第62章
别墅群坐落在山脚下,进入大门后又弯弯绕绕着开了快十分钟,每一幢房子之间都相隔了几百米的距离,有些过分的清静。保安骑着小摩的在一处三层小楼前停下,他指了指:“就是这栋。”
“我们能进去吗?”叶时见问。
保安有些为难:“肯定不行,这是林先生的私人住宅。”他们没有搜捕令,自然也不能强行闯进去。
从外朝里望,年久失修的草坪枯萎泛黄,两边的树木却是郁郁葱葱,但因为没有修剪枝桠显得张牙舞爪,再没了观赏性。靠右的草坪上躺着一张白色的秋千吊椅,油漆剥落锈迹斑斑,曾经,林鹿是不是就坐在上面,等天黑等家人回来。
叶时见恍惚了一阵,才问:“房子的主人回来过吗?”
“没有。”保安插着腰,“林先生每年都把物业费打过来,我在这儿当了三年保安,就没见过他。”
“方便带我走访一下邻居吗?”
“现在应该只有些太太保姆在家吧,”保安说,“不过走访了也没用,当年那事一发生,业主们都嫌晦气不敢再住这儿,你看这边的房子,一半是空的,另一半也都换了主人。警察同志,你们现在重新查这个案子,是有什么蹊跷吗?”
“别瞎打听。”老胡夹着公文包把手缩进袖子里,“我说这林鹿也是奇怪,当年把所有能卖的都卖了,偏留着这么一处凶宅,又不回来住,半价卖出去还愁没人买吗?”
“谁说不是呢。”保安附和了一句。
是因为,纪念吗?
“都跟你说白来一趟。”老胡撞了叶时见一肘子,“咱回吧。”
叶时见有些不甘心,他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保安:“事发时候的保安还在这就职吗?”
“不在了。”保安肯定地说,“都八年了,早不知换了多少批了。”
“那能查到人事记录吗?”叶时见说,“我想找当年的保安聊一聊。”
叶时见与老胡兵分两路独自前往了林鹿上学的私立高中,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是用这样的方式去了解他的生平过往。
已经是下午4点,从早上离家到现在,他们之间一条信息都没有,微信最新的消息还停留在林鹿发给他的那句“晚上回来吃饭吗”。明明一切都在柳暗花明,怎么忽然就变了。
“林鹿啊……”打扮时髦的中年女教师托了托镜框,“他的确是我的学生,但不瞒你说,他从来不在学校里上课,他家很有钱,一直都请的私人教师,不过偶尔会回学校考试。他很聪明,也很孤僻,没什么朋友,但因为长得好看,有挺多女孩子喜欢他。”
“你记得最近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吗?”
“应该是他高考的时候。高三刚开学呢,他家里就出了变故,这事儿在我们这片挺轰动的,又听说这孩子已经远走他乡,结果到了高考的时候又回来了。”女教师叹了口气,惋惜道,“他理科一直都很好,尤其是化学,几乎每次考试都是满分,而且高考成绩也很不错,但最后却报了一个美术类的院校,当时我们都挺惊讶的,不过自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了。”
为什么会报考美术类的院校?是因为自己吗。
叶时见不敢细想下去,他怕林鹿不爱他,更怕林鹿一直爱着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算了,不要再查下去了。如果林鹿仅仅是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他都可以既往不咎,可涉及老杨,他做不到,也不能停下。
天黑得很快,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老胡那边还是没有消息过来,叶时见躲在街角不见光的地方,觉得疲惫无比。风居住的街道,无人问津的巷口,都有你的足迹。
他掉头去了别墅区,不进去看一眼,他终归不死心。
有一天,警察干起了贼的勾当,亏得这阵子抓了那么些小偷盗贼,溜门撬锁的本事竟也学了来。
久未见光的屋子里充斥着陈旧阴湿的气息,叶时见打开手机灯,一层层走了一遍。凶案发生在客厅,但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的印记,林鹿擦拭着满地的血迹时害怕过吗,他一个人面对这空空荡荡的房子想的又是什么。
一切都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如果不是满目蒙尘,大概依旧华贵又热闹。
宋谨城和白音的感情似乎不算好,从卧室布景和衣柜陈列能看出,他们一直都在分房睡。听说过太多富豪夫妻貌合神离,既然彼此之间都不够恩爱,宋谨城与林鹿的关系自然也可想而知。可林鹿的亲生父亲是谁,谁都不知道。
叶时见在三楼找到了林鹿的卧室,没有想象中瘪气的篮球,墙上也没有粘贴着中二的热血海报,可以说没有一丝一毫少年该有的澎湃,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书桌上是几本化学书籍,还有一瓶开了口已经挥发完全的碘酒,边上是过期的云南白药、脱胶的创可贴。
窗边,白色的纱布窗帘掩映着一个木制画架,叶时见掀开窗帘小心地将灯光照过去,白色素描纸上,一张侧脸跃入眼帘——
锐利的眼睛,狭长的伤疤,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一刹那,画面中的人物与脑海里狰狞的肖像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叶时见定定立在画前,再挪不开半步。所有感官都被黑暗吞噬,只有心口绞着疼,像有一根长满倒刺的针,扎进去又拽出来。
尖锐的来电铃声刺破长夜,感官回笼,叶时见麻木地接起电话。
“叶警官,保安找到了。”老胡激动地说道,“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快过来吧。”
“好。”叶时见浑浑噩噩地挂掉电话,他撕下那一页速写折叠好放进口袋里,最后头重脚轻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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