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了三束满天星干花,一座墓碑前一束,没一会儿又把老爸跟前的那一束拿起来放到了旁边:“妈,这束花就当爸爸送你的了。”他又在叶青霭墓前点了一根烟,用小石头压在墓碑顶上,风很大,烟燃得很快。
“我带了个人来见你们。”他紧紧牵着林鹿的手,“他叫林鹿,是我喜欢的人,我们在一起了。”
“叔叔阿姨好。”林鹿往最左边看去,微微鞠了一躬,“哥哥好。”
叶时见有些紧张,但更多是激动。“我喜欢男孩子,我很喜欢他,希望你们也会喜欢。”见过家长之后,我们就算是拜了高堂,自此,名正言顺。
曾有人跟林鹿说过,总有一个人的出现会让你觉得人间值得。
叶时见,你就是我的人间值得。
“我会给他一个家。”林鹿说,“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叶时见低头笑着,像冬日里的一束暖阳。
“哥,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叶时见又续续地说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情,案子的进展,最后扯了扯毛线帽子,闭口不提自己受伤的事。临走前,林鹿指着叶溪边上的空墓碑问道:“这是你给自己准备的?”
叶时见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装你哥哥墓碑的时候听管理员说起的。”林鹿有些动容,“你……”
“很久之前买下来的。”叶时见搂着他往回走,“在我们重逢之前,我那时候想着,这辈子是要孤独终老了,那等死后有家人陪着,总是好的。”
林鹿转过头看他,叶时见停下脚步跟他面对面站着,揽过他的腰身:“你知道吗,我没有比此刻更盼望长命百岁。”
“那就好好活着。”林鹿说,“陪我好好活着。”
一桩心事落地,叶时见心情挺好,也顾不得脑袋隐隐犯疼,滑拉着手机问林鹿:“要不要去看场电影?好久没去了。”
“先带你去见个人。”
“谁?”
“冷雅。”
“冷雅?”叶时见懵道,“你把她绑了?”
林鹿白了他一眼:“严池把高利贷摆平了,一百多万、一个平静的后半生换几句真话,她有什么资格拒绝。”
“你……”叶时见吞了吞口水,“你怎么摆平的?”
“不重要,反正没违法乱纪。”林鹿单手打着方向盘,“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帮她解决这些麻烦?就冷辉对杨叔叔对你做的那些事,我没迁怒到他们姐弟身上已经够仁慈了。”
“……”叶时见没由来的一阵胆寒,“宝贝儿,你刚刚的样子挺吓人的,你听,BGM都变了。”林鹿啧一声,顺手切了歌,在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的儿歌声中说道:“大佬都这样,我没叼烟没耍刀已经够文明了。”
“唉——”叶时见长长叹了口气,“我真挺好奇,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林鹿往右一拐,没接话茬:“到了。”严池夹着根烟站在门口,神情放松地打着电话,林鹿皱了皱眉,“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你不跟我一起?”叶时见疑惑。
“不了。”
看到他们二人走下来,严池自觉挂了电话掐了烟,叶时见推开大门走进去,林鹿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问严池:“你在谈恋爱?”
“没有。”嘴角却在笑,严池知道骗不过林鹿,只硬着头皮说道,“就炮友,没动感情。”
“别引火烧身。”林鹿点了根烟,没再说什么。
咖啡吧里暖气很足,叶时见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但怕吓到人还是坚持戴着帽子。严池找的这个地方一看就是小情侣的约会圣地,灯光很暗也很缱绻,看的出来冷雅很紧张,一直低头搅着咖啡,但在旁人眼里,他们大概也是一对。
“他为难你了吗?”叶时见问。
“没……没有。”冷雅小声道,“叶警官,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的本意也并不是为了帮你。”叶时见开门见山,“冷辉的事你知道多少?”
冷雅端起杯子僵硬地抿了一口,其实那些话严池早就问了她一遍,但面对眼前这个目如朗星的好看男人时竟是词穷。她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抬起头看向他:“我跟我哥是今年联系上的,最开始为了小跃来这儿读书的事。”
怪不得,当时叶时见是有过疑虑,冷跃从Y省过来就读H市的重点高中,按照李伟和冷雅的社会关系怕不是那么轻松就能办妥的。
“我们几乎不联系,也很少见面,这次要不是因为李伟威胁我要把我扔给高利贷,我也不会找他。”冷雅抹了抹眼泪,“我知道我哥贩毒,杀人,十恶不赦,但对我们来说,他一直都是好哥哥。”
这话不假,如果高利贷没有绑架了冷雅冷跃姐弟,冷辉怕是现在都还在暗处躲着呢,这么想来,似乎还得好好谢谢那帮混蛋。
“冷辉这些年跟谁在一起,在哪里,做什么,你知道吗?”
冷雅摇了摇头:“我问过哥哥,他不肯告诉我。哥哥只说跟他在一起,是一个有恩于他的人。”
“他?”叶时见握了握拳,“是谁?在哪里?”
“不知道,哥哥一直用‘他’称呼那个人。”冷雅想了想,“哥哥说他回来了,说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回来?什么意思,冷辉和九月之前没有在一起吗?
叶时见想到了赵瑞明提到的女人,问道:“冷辉有女朋友吗?”
“应该有吧。”冷雅不太确定。
“应该?”
“入冬的时候,哥哥送过我一套护肤品,我在他车上看到了另一套,我想应该是送给他女朋友的。”说到这里冷雅还苦笑了一声,“当时李伟看到这么贵的护肤品后,以为我在外面有人,我们大吵了一架,可我什么都不能说。”
如果那晚厂房里的女人就是李伟的女朋友,那实在是太讽刺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被杀死,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掏根烟出来。可是如此看来,九月对那个女人的信任似乎超过了冷辉,那么,那个女人会是谁?
而冷辉一直说的,有恩于他,又是什么样的恩情值得毁掉自己的一生,连命都搭进去?
“你没冷辉的电话,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你之前是怎么联系到他的?”
冷雅忽然低下头去,眼神开始闪躲,叶时见问她怎么了,冷雅过了好半天才又平复情绪,极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其实也算是巧合,周一下班的时候我哥来找我,他说警察盯上了小跃,让我去劝小跃把摄影工作室的兼职给辞了。还说,还说……”冷雅咬了咬嘴唇,“他还说花钱找了个小混混,说给警察点颜色看看,把他家人的墓碑给毁了,还说小混混被警察抓走了,叫我最近小心一点儿。叶警官,对不起,我后来才知道是你,对不起……”
叶时见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克制住情绪抬了抬下巴:“继续说。”
“本来我们打算这阵子先不联系了,但我哥知道李伟对我做的事之后,他叫我别担心,我没想到我哥会杀人,我真的没想到。”冷雅整个人都在发抖,“我没想害死他,我真的没有。”
“我哥一直都想给我钱,但我没要,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撑不过去的。其实知道他活着我很开心,可我也知道,他迟早会有那样的结局。”
一件一直被叶时见忽略的事情,冷不丁窜了上来。
冷辉既然是为了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为什么会选择给墓碑泼墨这种方式,偏偏时间刚好卡在了他要去给家人扫墓那一天,那一天是他父亲的生日,叶时见来H市后的每一年都没有缺席过。当时冷辉的目的无非是警告他,警告的方式有很多种,在他车上、家门口泼油漆都更直接吧。
若不是卡着父亲生日的缘故,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叶溪的墓碑被人破坏了,等那时候发现只怕自己根本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可如果冷辉万分确定12月2日当天他一定会去墓园呢?
八年前老杨的死。
猫捉老鼠的游戏。
配方在哪里?
叶时见一瞬间觉得脑子都要炸了,身边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像被塞进了一个玻璃箱里,自以为隔绝了世界,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周遭怪物们围观的战利品,八年了,他也许已经被围观了整整八年。
为什么?
他们到底在等一个什么结果?
原来从来不是他在追寻九月,而是那些人一直一直都在看着他,看他喜怒癫狂,甚至,饶有趣味地把控着游戏的进度。
他疯了一样冲出咖啡吧,好像多呆一秒都会窒息而亡。他大口呼吸着室外严寒下生冷的空气,他找到林鹿,红着眼问他:“八年前,你离开的时候,进过……进过老杨的房间吗?”
林鹿茫然看他:“没有,我只拿走了你不常用的背包,和一套换洗衣服,别的什么都没碰过。”
凌乱的卧室。
掉在地上的衣服。
散落床边的生日合照。
“你怎么了?”林鹿捧着他冰冷的脸,“宝宝你怎么了?”
“我害怕。”叶时见颤着声,“林鹿,我害怕。”
“不怕,我在呢。”林鹿抱着他,轻轻拍打后背,“你看,下雪了。”
第59章
林鹿起床拉开窗帘的时候,外面已是银装素裹满目纯白。
H市难得下那么大的雪,林鹿裹着毛毯推开窗,呼吸间水汽凝成一片,楼下小孩儿们正穿着雨靴追逐打闹,花坛里蹲着三三两两的情侣,情意绵绵地堆着雪人,像是某种神秘的仪式。
床上鼓鼓的一团蠕动起来,叶时见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睡眼朦胧地往边上摸索了一阵,一声声叫着林鹿。一夜噩梦缠身,惊醒三四次,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安稳睡去。
“你怎么吹冷风,”叶时见终于睁开眼,够着遥控把室温打高了两度,“把衣服穿上,别感冒了。”林鹿仍看着窗外,笑道:“又下雪了,真漂亮。”
南方人对雪天有种天然的憧憬,叶时见也不例外。他忙不迭套了件羽绒服跑下床,结果被冰冷的布料激得一阵哆嗦,他从身后圈住林鹿,两人一前一后看着窗外纷飞的白雪,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奇怪呀。”叶时见在他耳边说。
“奇怪什么?”
“明明重逢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好像过了好久,经历了好多事。”叶时见舔了舔他的耳垂,“我最幸运的事,就是又遇见了你。”
“嗯,”林鹿回应他,“我也是。”
“你喜欢冬天吗?”叶时见说,“我最喜欢十二月,意味着辞旧迎新。”
冬天,太冷了。
林鹿眺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树丛,喃喃着:“四月,我喜欢四月。”
“四月?”叶时见有些意外,他又猛然明白过来,四月,槐序,他笑道,“怪不得管自己叫槐序,原来是因为这个。为什么喜欢四月?是因为春天吗?”
林鹿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今天有什么安排?”
“原本方方今天出差结束,但看这天气应该是回不来了。”叶时见仰头看着雪花,想了想,“要不我们去寺庙吧,我去解个梦。”
林鹿拢着毛毯转过身:“昨晚睡得很不舒服吧?”
“吵醒你好几次,害你也没睡好。”
不敢醒,不敢睡,就好像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监视着自己,他一直以为当年老杨的卧室是被林鹿翻乱的,结果根本就不是。不管是九月还是冷辉,他们杀人之后潜入家中,是在找所谓的配方吗?他们应该并没有找到,可是他们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知道配方的下落,或者说为什么不直接把他绑走威胁他,反而不动声色的观察了那么多年。
他们在忌惮什么?又在俟时什么?
叶时见无从得知,他现在只能等方束海从Y省回来,也许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寺庙在山上,道路中央的积雪已经被扫到了两边,林鹿沿着路边漫步,像走独木桥似的,落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从后面看像一副孤独的画。叶时见掏出手机录视频,林鹿在镜头里渐行渐远,他笑了笑,在林鹿的鞋印旁踩下自己的鞋印,然后把镜头转了下去。
人啊,一谈恋爱就变得幼稚起来。
“这是我和林鹿一起过的第一个雪天。”他盯着屏幕里的脚尖说道,“我们还有第二个,第十个,第一百个,第无数个……”
啪。
雪团在脚边绽开。
视线随镜头上移,林鹿眉目如画地出现在屏幕中央,手上握着另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眼含笑意灿若星光。叶时见的一颗心忽然就跳乱了,纵使遇你千百次,心动如初。
寺庙里人比往日只多不少,大概都想踏着冬日的第一场雪求福祈愿,袅袅青烟映衬着经幡黄墙,宁静致远。
说是来解梦,叶时见几乎把梦里的场景忘得一干二净,他们拜了一圈菩萨,最后在算卦摊前停下脚步。
“你还信这个?”
“来都来了。”叶时见拿起签筒闭上眼晃了晃,竹签颤颤巍巍掉下来,他捡起来一看——下下签。
现在的叶时见跟惊弓之鸟似的,任何的□□都会将他引入死胡同,林鹿正想着怎么开解他,却见叶时见下一秒把竹签利落地扔回了签筒中,然后闭上眼继续若无其事地虔诚求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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