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短短的一小会儿,白玉京众人的士气便已经开始回升,原本的一团散沙也因为外力而逐渐凝聚起来,同仇敌忾,与讨伐众人针锋相对,甚至已经有些人开始吵嚷了起来!
谢非言静静看着这一切,准备看殊元道人究竟准备如何收场。
可谢非言万没想到的是,殊元道人此刻竟是长叹一声,眼泛泪光,露出了慷慨就义般的神态!
只见殊元道人大袖一挥,大喝一声,止住了这嗡翁作响的议论与争执,而后伸手招出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面对众人的审视、揣度、猜测等各异的目光,殊元道人缓缓开口,道:“我殊元子,错便是错了,我既然承认,那便是认了,绝无二话,也绝无二心!我知晓如今无论我说什么大家都不会相信,那么就让我来以行动证明我殊元子的悔过之心吧!”
“燕听霜!”
“弟子在。”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这一位老者竟就是白玉京这一代的首席,燕听霜!
如今,白玉京新一辈的弟子们已经纷纷长成,迈过了金丹这个门槛,来到了元婴期,但曾经风头无二的白玉京首席燕听霜,却停留在了金丹,毫无寸进,甚至还成了眼前的这幅模样……这……这是为何?!
不但外人对此议论纷纷,就是白玉京的弟子们也万没有想到,百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首席,竟成了如今模样。不过,最叫他们疑惑的是,殊元道人为何要在这时将燕听霜叫出?
只见广场中,殊元道人将手按在燕听霜的肩上,看着众人,沉声道:“我,殊元子,犯下滔天大错,其罪难恕!然,这样的罪责,全是我一人之过,我愿辞去白玉京门主一位,以示我悔过之心!”
“什么?!”
“怎会如此?”
“门主,三思啊!”
“门主,切莫如此,你也是好心而已,虽做了错事,但也不是无法挽回,何苦做到这等地步?”
这是大惊失色的白玉京众。
但对外人而言,殊元道人的这番作态却更像是以退为进。
“殊元子当真不当这门主了?也对,如今的他哪里还有脸继续当这个门主?”
“可他为何不发誓?是不想吗?”
“为何不想?这其中是否真的另有内情?”
“你们也少说两句吧,殊元道人怎么也是一位得道真人,哪里容得了你们这样说嘴?”
“是啊,险些害得三界合一的得道真人!”
一片嘈杂议论声中,殊元道人再次清喝一声,止住了纷纷议论。
殊元道人看向燕听霜,道:“听霜,你乃是白玉京的新一代首席,我向来相信你的能力。虽然你可能一时被迷障所误,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支撑白玉京的最重要的人!”
燕听霜此刻百感交集,嘴唇嗫嚅了一下,没能出声。
殊元道人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扬声道:“如今,在众人面前,我殊元子即将卸下白玉京门主之位,然,白玉京不可无首,而我白玉京又向来有首席担任门主的传统……”
这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睁大了眼,屏息等待。
殊元道人缓缓道:“所以在此,在所有同道面前,我将白玉京门主一位传予白玉京这一代的首席,燕听霜!从此以后,燕听霜就是我白玉京的门主,还请诸位同道为我作证!”
众人哄地一声炸开了。
谁都没想到,白玉京下一任的门主,竟是一个区区金丹!竟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
外人没想到,归元宗没想到,谢非言没想到,就连白玉京弟子甚至是燕听霜自己都没想到!
燕听霜脑中一片混乱。
这一刻,那过去一百年都没有想通的问题,在他心中盘旋不去,终于忍不住冲出口,想要求得答案,但殊元道人只是用力拍了他三下,就将他推进白玉京弟子们之间。
噪杂纷乱的声音中,燕听霜只听到了殊元道人最后的两句话。
“你有坚持到最后的天赋,我相信你。”
“以后白玉京就交给你了……记住,大局为重!”
燕听霜呼吸骤然沉重起来。
下一刻,殊元道人甩开白玉京众人,迎上前去,大笑一声:“我殊元道人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白玉京,也是为了道门,为了世间的所有同道!而今,世人无人能够理解我,我也并不介怀,因为能够理解我的人本就少之又少!而诸位同道要我拿出证据,我的确拿不出来,而至于毒誓,我觉得也不至于此——我殊元子一人的过错,何至于牵扯到旁人?”
归虚道人黑着脸道:“你既如此,那——”
殊元道人挥袖打断:“所以我也只能做下这最后的一件事,证明我殊元子的清白,证明我殊元子的大义了!”
这一刻,谢非言心跳骤然一顿,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什么,当即想要伸手阻止,但在阻止前,他却又有片刻犹豫:这老奸巨猾的殊元道人,当真会选择这样的结局吗?
也就是这犹豫的短短一瞬,殊元道人悍然出手,一掌拍在了自己的印堂上,周身灵力狂涌,气势如海,霎那间便击破了他自己的识海与丹田,震碎了他的肺腑与魂魄!
当他口中鲜血狂涌,身形骤然萎顿下去时,众人一时竟都没反应过来,只呆呆看着这一幕,脑中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殊元道人站在原地,怒视众人:“我,殊元子,无愧!”
发出了最后一声怒吼后,他仰天一倒,气绝身亡。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一片纷乱愕然的心跳。
也不知是谁的一声“门主”唤回了众人神智,白玉京的弟子们这才恍然痛哭,含泪迎上前去,将殊元道人的尸体围了起来,对着广场对面的众人纷纷怒目而视。
“得到这样的结果,你们满意了?!”
“我们门主,心怀慈悲,心有大义,一心一意想要扶助道门各派,令人间道门百花齐放,为此甚至不惜动了一界气运!难道我们门主就不知道自己所为是错吗?他知道,但他还是担下所有责难,只为了能叫你们过得更好,而你们——你们是如何回报他的?!”
“门主他,便是太过慈悲,太过无私,才会落得这样下场。甚至到了最后,他都不愿发下毒誓牵连他人,宁可以死明志,到了现在,你们可还有脸将贿赂收买这样的污水泼到我们门主身上吗?!”
“归虚真人,我称您一声真人,是因为您修为高深,是因为您德高望重。虽您与我们白玉京向来不对付,可我们心中也是尊敬着您的,但您现在都做了什么?!您竟将我们门主逼入死地?!归虚真人,你好狠的心,你如此作为,就不怕报应吗?!”
“……”
广场的另一头,讨伐白玉京的众人一片愕然,在这愤慨激烈的指责声中茫然无措,至今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众人明明是秉着大义而来的,结果却像是个反派。
为何如此?犯下大错的,分明是殊元道人啊!
归虚道人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而更要命的是,一些原本来讨伐白玉京的门派,竟也就此反水,不但开始了相互指责,甚至隐隐将矛头指向了归元宗和归虚道人,指责归虚道人为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
归虚道人气得一个仰倒,揪着自己的胡子,口不择言:“都别说了,殊元子乃是合体期的修士,哪里那么容易死?待我先检查——”
白玉京弟子们情绪顿时更激动了,就连那些长老们也露出愤慨之色。
“检查?什么检查?归虚真人,你难道是说我们门主是在假死以逃脱责难吗?!”
“归虚真人,你侮辱了我们白玉京还不够,一定要将我们门主的死后名也一同玷污了吗?!”
“我们白玉京与你归元宗到底有何冤仇,你归虚真人竟做到这样的地步?”
“你们若想要玷污我们门主的尸身,就从我们尸体上踏过罢!”
“我们白玉京定要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一片哄闹声中,燕听霜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够了!”
燕听霜修为平平,但却气势骇人,只这一声就将众人镇住了。
燕听霜环视四周,虽然脑中一片纷乱,再难以分清何为真何为假、何为对何为错,但那句“大局为重”却牢牢印刻在了他的脑中。
这一刻,燕听霜看向了周围的白玉京弟子,呵斥道:“你们口中都在说些什么胡话?!什么鱼死网破什么同归于尽?你们都在胡搅蛮缠些什么?殊元道人以性命维护的白玉京的声誉,就是被你们这样糟蹋的吗?!”
白玉京众一时语塞。
燕听霜便又转向了归虚道人:“真人,我现在已是白玉京门主,但您修为高深,我依然称您一声真人。真人您率领各门派来我白玉京,想要讨伐梦界之祸的罪魁祸首,您成功了;您想要主持大局匡扶正义,您做到了,而我们白玉京的殊元道人,也因为其罪难恕,已经以死明志……真人您想要的一切如今都已经得到,如今可还有其它要事?我白玉京近来还有白事,无心招待大家,若是大家无事,还请各位就此回转罢!”
燕听霜话语藏着硌人的软钉子,神色冷厉极了,分明一派垂垂老矣的模样,却又比任何人都要气势骇人!
白玉京的弟子们不自觉拥簇在他身边,齐齐向着道门众人怒目而视,就差没说“滚出白玉京”。
俗话说哀兵必胜。
在这样悲怒交加的目光下,道门众人无言以对,再不敢多说些什么,悻悻而去,满心恼火地背着这个莫名多出的反派身份,各回各家。
而作为这一切的发起者,讨伐了个寂寞的归虚道人更是气得头疼,大袖一挥,便直奔归元宗,轰然关上山门,闭门谢客。
归虚道人走得飞快,走得头也不回,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在回归元宗的路上,有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跟上他。
第126章 抽丝剥茧
在归虚道人气愤离去时, 沈辞镜并未跟上,而是悄无声息地脱队了。
他敛去气息,化作大海中不起眼地水滴, 无声进入了白玉京山脚下山城的酒楼,直上三楼,进了雅间。
而这雅间内, 有一个人已等待良久。
二人相对而坐,谢非言随手拿起茶壶, 慢吞吞倒茶,目光凝望着壶嘴汩汩流出的清茶, 开门见山道:“此事必有蹊跷。”
以殊元道人之能, 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选择一死。
方才在白玉京内, 殊元道人的情况看似紧张,实则远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因殊元道人虽做了错事,但没有酿成真正的恶果,而人们又总是会对“知错能改”的位高权重之人报以宽容之心。
方才的那一切,与其说是殊元道人被道门众讨伐者逼入绝地, 不得不自戕以证清白的悲壮, 不如说殊元道人老奸巨猾,在奉献了一场精妙绝伦的表演后,便在保全洗白了白玉京的同时, 也将已化作一团散沙的白玉京真正拧成了一条绳。
而这一切, 都是因为殊元道人的那番诡辩, 和最后的悍然一死!
在道门众人看来, 一个与天同寿的合体期修士,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了不牵连他人和自己的宗门,毅然选择赴死,这是何等的震撼悲壮?!
而既其人已经身死道消,恶果也未曾酿成,其本心又是出自善意而非恶念,所以日后倘若再有人提及殊元道人时,又怎会以贬低的口吻?甚至可能还会有人叹一句“其人一心为公,奈何生不逢时,时人难以理解,终将其逼入绝境。此为英雄末路,可悲可叹”!
如此,一场本该烧尽白玉京的倾天之祸,最后却成就了殊元道人的美名,也成就了一个上下一心的白玉京!
这样的手段,不可谓不妙;这样的果决,不可谓不狠!
若殊元道人当真就此身死,谢非言还能赞他一声枭雄,赞他虽然满腹诡计,却对白玉京一腔无私,以一死来洗脱白玉京的罪名。
但殊元道人真的死了吗?
谢非言不信。
沈辞镜稍作沉吟,道:“殊元道人的反应十分奇怪,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谢非言唇角一翘:“是啊,就像是一场大戏。”
“不,我说的是他面对燕听霜的时候。”
“哦?怎么说?”
谢非言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沈辞镜,一杯拿在手上把玩。
沈辞镜拿过面前的茶杯,令手中这杯滚烫热茶稍稍降温后,便同谢非言手中的茶交换。
“不喝冷茶是好事,但太烫的也莫要喝了。”
随口叮嘱一句后,沈辞镜道:“阿斐,你是否注意到,在带出燕听霜的时候,殊元道人曾在他肩上拍了三次?”
谢非言一愣,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
沈辞镜道:“第一次,殊元道人将燕听霜叫出后,他在燕听霜肩上拍了一下;第二次,殊元道人在宣布燕听霜成为新门主的时候,他在燕听霜肩上拍了两下;第三次,在将燕听霜推开时,殊元道人在燕听霜肩上拍了三下。”
一共三次,每次递增,共拍了六次。
谢非言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了微妙感觉,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类似的东西。但人的记忆并不是检索库,所以谢非言一时没有想起,便暂时记下此事。
他稍作沉吟,继续说道:“我去看过了殊元子。从尸体上来看,他的确是死了彻底,再不可能活过来了。”
在看到殊元道人气绝时,谢非言想过这人会不会是假死,为此,在道门众人悻悻而去后,谢非言悄然潜入白玉京的弟子们之中,细细检查了殊元道人的尸身,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面前的尸体,的确属于殊元道人,也的确死透了。
这并非是某种李代桃僵或假死之法,而是真真正正地死了。
“但我觉得事情并没这样简单。”谢非言道,“阿镜,你可听过偷天换日这类的功法?”
沈辞镜道:“你可是怀疑殊元道人试图夺舍燕听霜?”
“夺舍并非是拍肩就能做到的事,也无法在一人身死后完成。我怀疑是殊元子在燕听霜身上种下了什么。”谢非言沉吟,“我听闻世上有一种功法,名为《偷天功》。修习这样功法的人,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在他人身上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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