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谢非言在这茫茫的雾气中穿梭久了之后, 他甚至忍不住有些晕眩, 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一切是不是梦境——而如果是梦, 那么他是从哪里开始做梦的?是从那个灵石矿场开始?还是从遇见沈辞镜的幻象开始?又或者这才是他的梦?
他见到的那些人,听到的那些话,接触过的那些事,到底是真是假?!
这样的念头从心间方一冒头,谢非言就不由得心中一凛,将这想法打散。
谢非言深知,在这虚虚实实的梦界中,这样的自我质疑最是不该,也最容易将人引入歧途。曾经的多少修士大能,都是因为难分虚实而在梦界这样的地方阴沟翻船,要么再无法离开,要么陷入疯魔。谢非言自然不可能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于是他摸了摸腰间的流云剑,想要以此提醒自己,提醒那个等待着他的人。
然而事情骤转。
就在谢非言指尖触上腰间流云剑的瞬间,这长剑便化作细沙,从他指尖流逝,摔落云间,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在谢非言的面前,那熟悉的青衣人再度出现,定定看他。
“你的神火还在吗?”
谢非言心神剧震。
这一切的一切——从对方的表情身姿,再到他的话语,都与谢非言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有一瞬间,谢非言几乎以为自己步入了一个永恒轮回的梦境,而当他走到圆.满的结局后,这个梦境便又会从头开始。
但谢非言很快反应过来,面色沉冷,手掌在腰侧虚虚一握,那化作细沙的流云剑便又重回他身旁。
谢非言曾有过无数可怕的妄想与心魔。曾经,这心魔是他母亲死在他面前的满月之夜,后来,这心魔是他捏碎了沈辞镜心脏的晨曦海畔。但现在,这一切都消失了。
它们再无法对他造成困扰,再无法绊住他的脚步。
谢非言看也不看着幻象,直直走过,甚至心中犹有余裕去思考这幻象和梦境出现的缘由。
梦界是个幻象和梦境频现的地方,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梦界与梦妖的特殊性。梦妖是一种类似灵魂又并非灵魂的东西,严格来说是智慧生命的思念飘荡到了梦界后汇聚而成的核心。
思念是记忆,也是执念,而当它落在梦界这个特殊地方后,则会显现具体的内容,化作一个个人生走马灯一样的梦境。谢非言一路走来,叫自己避开了无数梦境,但谢非言到底不是专精此道之人,难免被这梦界的气息勾动一丝半缕的神念,被这里的梦妖窥见了承载这缕神念中的记忆和执念。
于是,这些没有复杂神智的梦妖便下意识化作谢非言脑中印象最深刻的那人,说出谢非言心中最隐晦的不甘与妄念。
这就是谢非言尽量避免神识外放的理由。
也是面前这个幻象和问题的由来。
这是梦界最危险的东西,也是最不危险的东西。因为对于常人来说,只要守住本心,不听不看不信,那么在走到梦界尽头后,就会自然而然地离开梦界。
可真正毫不动摇的人,又有几人?
“你就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再一次的,那人这样说着。
谢非言微垂着眼,脚步不停,与他擦身而过。
但就在这一刻,那人竟出手抓住了他。
几乎就在这人出手的瞬间,谢非言就反应过来,侧身想要躲开,但叫谢非言惊讶的是,他一个大乘的修士,竟无法躲开一个幻象!
——怎会如此?!
这到底是幻象,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谢非言心中一凛,反手想要制住这幻象。
但就在谢非言反手抓住幻象的这一刻,周遭景色骤变!
夜间,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敞亮的玻璃门后是热火朝天的晚餐时分;人行道上,路人摩肩接踵,无数手机族正低头看着手机,来去匆匆;笔直的公路上,车水马龙,数不尽的车辆在红绿灯的指挥下有序前进,交织出一片绚丽的流光。
谢非言怔怔看这一幕,抬头望向天空。这时,城市上空有着严重的光污染,星月被遮蔽,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银河更是从视界中消失不见,唯有日复一日的人造光亮起。这样的结果,虽然遭到了许多人的诟病和反对,但对于曾经的谢非言来说,却是难得的救赎。
谢非言有些恍惚。
多少年了?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见到这样的景色了?
他站在原地,仰头看着那光那色,看着这片给予过他无数不公不甘和愤怒的土地,几乎有一瞬间遗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何地何时。
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嘿!小灰!看啥呢?!”
谢非言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那唯有一人才叫过的名字,让他再次恍惚了一下。
他缓缓侧头,看着身旁那人。
那人分明已快三十了,却还是一张年轻的娃娃脸。娃娃脸也就算了,偏这人的打扮也心机得往校园男神的方向靠,一副死皮赖脸地装嫩的模样,不知被多少人误认为大学生,也不知道被谢非言槽过多少遍,但这人从来不改,一被说就会振振有词地反驳,说他心上人就喜欢年轻的,年轻的有机会!
但事实上,最后这小子的心上人找了个成熟风尽显的大叔,步入婚姻的坟墓,让他这舔狗一无所有,以致于他嚎啕大哭,拉着他在火锅店嚎了数天,最后,当二人第六天相约火锅店时,让谢非言在去过洗手间后成功穿书。
是的,这人就是谢非言的发小,同他一块儿在职工宿舍里出生,一块儿进福利院,陪伴了他整整十二年后,又在多年后再度重逢的发小和兄弟,夏侯琛。
值得一提的是,夏侯琛他不姓夏侯,他姓夏,名侯琛,本名夏晨,长大后为了赶时髦才改了个夏侯琛。
而这,也不过是这蠢小子做过的诸多蠢事之一罢了,就像是当年他发不出“斐”这音来,便一直叫谢非言“小灰”这样同等级的蠢事。
这么多年来,谢非言从没有想念过这蠢小子,但时隔多年,当谢非言重见到这人时,他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谢非言有些怀念地看着夏侯琛,看着这对方身上熟悉的校园男神装嫩套装,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熟悉的西装套,心中感慨万千。
但在这幻象中,这蠢小子却一如既往地傻乎乎的,完全没看出谢非言此刻神态的不对劲,兴冲冲推着他的肩,道:“走走走,小灰,别磨蹭了,我们快迟到了!”
这会儿,看到故人后的谢非言有了几分好心情,明知面前的不过是幻象,但是捧场地搭话,道:“迟什么到?”
夏侯琛诧异看他:“你忘了?我们跟大梦平生约好今晚八点好虾客面基啊!这都过了七点半了!小灰,你可赶紧的!”
谢非言愣了愣,记忆翻涌起来。
大梦平生。
大梦平生。
是的,大梦平生,谢非言想起来了。
大梦平生,正是《倾天台》的作者。
当年,谢非言是《倾天台》的盟主,进了《倾天台》的vvip读者群,而至于夏侯琛,只是一个大腿挂件而已,中学老师的身份让这小子摸不出钱来砸盟主。
但世事就是这样奇妙,作为普通读者的夏侯琛,和作为盟主的谢非言,竟都跟这个作者意外聊得来,于是夏季的某一天,他们相约面基,准备线下来一场真人吹牛大赛。
面基这样的事,对于读者和作者来说,再普通不过,可谢非言记得很清楚,当年说好的面基最后并没成功,因为就在七点四十的时候,一场严重车祸意外发生,不但堵了半条街,更是让谢非言和夏侯琛成了这场车祸仅有的两个目击者。
后来,当二人从警局做完笔录出来后,已经是九点多了,这一次的面基自然不了了之,之后也再没有机会……而如今,竟就是那一天吗?
可为什么会是这一天?
谢非言抬手一看,发现自己手上的手表显示的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四十五,距离那场应该有的车祸,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但一切如此平静。
没有任何意外,没有任何事故。
谢非言茫然了,顺着夏侯琛推搡的力道向前走,心中困惑不解。
——这幻境,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前方等待他的大梦平生又是谁?
难道……难道这幻境,还能给他凭空捏出一个《倾天台》作者大梦平生吗?
第119章 蝴蝶效应
谢非言就这样被夏侯琛拽着一路向前, 走进了好虾客,坐进了包厢, 一边拿起平板点菜,一边在Q上给大梦平生发了包厢号。
几乎就在夏侯琛点好菜的下一刻,包厢外就传来了脚步声,然后一人推门而入,是个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
“斐然?夏侯淳?”这个男人叫了二人的网名。
夏侯琛脸色一亮:“大梦平生?!”
两方线下面基,头两句话还有些尴尬,但夏侯琛是个自来熟, 后来又有酒水递上,于是在两杯酒下肚后,气氛顿时就热烈了起来。
无论古今中外,男人们聚在一块儿后会谈论的也就那么几个话题,女人、爱好、吹牛。于是夏侯琛和大梦平生这两个喝大了的人很快从天文地理吹到时事政治, 从小学的暗恋对象说到舔狗到底有没有house。
席间,谢非言一改平日里的健谈与圆滑, 只微笑着看着这一幕,脑中则转着复杂的念头。
他目光深深落在大梦平生的面上,像是将要这人看穿,但他最后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在现代时, 谢非言曾粗略接触过关于梦境的理论。一般的理论认为, 梦境是没有“陌生人”这个概念的, 因为梦中出现的每一个人, 都必然是梦境主人白天见过、给大脑留下了印象的人。就像是某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虽然当时的自己并没有留意这个路人的面容, 但事实上大脑已经将这个人的特征记下, 于是到了睡梦中时, 大脑又会将这个人拉出来,按上奇奇怪怪的身份,活跃在自己的梦里。
之后,若自己再次遇到这个路人时,人就会感到十分惊讶,认为自己梦见过、或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而这,就是“既视感”的由来。
谢非言对这个理论深以为然,所以在大梦平生出现后,谢非言便仔细打量这个人的面容,一寸寸翻阅自己的记忆,想要知道这个人的面容究竟来自他的哪一处记忆。
但无果。
这个自称大梦平生的人,看起来文质彬彬,模样清秀,虽然算不上出挑,但也绝非泯然众人。然而谢非言翻遍了自己记忆,却也没有从记忆力的任何一角找到这张脸的线索,就好像他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但这可能吗?
这个依托他记忆而生成的梦境,真的捏造出了一个全然不存在他记忆中的人吗?
像是察觉到了谢非言的注视,大梦平生抬起头来,向谢非言一笑,脸上被酒醺得有些发红,像是有些醉了。
“斐然老弟好像一直在看我啊,怎么,是我脸上有什么?”说着,大梦平生摸了摸自己脸。
夏侯琛哈哈笑着揽过大梦平生的肩膀:“什么老弟啊,我跟你说,这家伙就是看起来年轻,其实都快三十了!绝对比你大!”
大梦平生也哈哈笑起来:“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在座的所有人岁数加起来都没我大。”
“不错,不错,小老弟这个牛逼吹得好,来喝一杯!”
“喝一杯。”
吨吨吨。
放了酒杯后,夏侯琛指着谢非言,跟大梦平生笑道:“我跟你说小老弟,这个人可是你的忠实粉丝,特别狂热的那种,他甚至还给你男主角写了不止十篇的人物分析你敢信?那稿子,摞起来都能去投稿了你敢信?!我好多次都想,如果他是女的,那按照他的狂热度,他肯定想跟你来一炮。”
谢非言:“……”这是真的喝多了开始说胡话了。
大梦平生笑着揽过夏侯琛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小老弟,你太狭隘了,按照这个架势,斐然老弟真正想要来一炮的明明是男主角啊!”
“哈哈哈哈,妙啊妙啊……”
两个醉鬼哈哈大笑,把谢非言笑得有点儿恼羞成怒。
无他,谢非言他还真的跟男主角来了一炮,而且还不止一炮。
甚至他还——嗐,真是被弱智拉低了智商,他干嘛想这个?!
谢非言捏着酒杯,沉痛反思。
面前,两个醉鬼还在继续糗谢非言。
“小老弟我跟你说……”大梦平生打着酒嗝,说,“当初我写沈辞镜这个人的时候,我就问他,盟主老爷,你认为沈辞镜这个人物怎么样?你就不觉得他的性格有些单调吗?你看啊,这个主人公,他就没啥主流男主的萌点——杀伐果断吧,算,但不明显;慈悲为怀吧,有,但不多;精通人性吧,压根没有;无欲无求吧,也算不上。你说说,这么一个一点儿都不走极端、像人却又不完全像人的男主角,一个跟病娇、偏执、杀伐、冷酷、逗比、沙雕、情圣等萌属性半点儿不沾的男主角,是不是得改一下加个萌点比较好?他说,不用,人性太多就苦,神性太重则远,半人半神,这样的性格恰到好处,不用再改。然后我又问,但最近有个情节挺重要的,顺势把男主角写黑化怎么样?反正最近黑暗系男主角不是特受欢迎吗,还能蹭个热点。然后他回我,你要真这么写,我就只能给你砸个分手费了。我问,为啥?你猜他怎么说?”
“我想想我想想,他应该是这样说的——”夏侯琛坐直了,脸色深沉,“我想要这样黑暗系的男主角,难道我不会去照镜子吗?”
“哈哈哈!没错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
“这老弟,装得一手好逼啊!”
“这小老弟,装逼带师啊!”
“哈哈哈,为了装逼带师干杯!”
“干!”
吨吨吨。
两个醉鬼谈得热火朝天。
谢非言却晃神得更厉害了。
——这一刻,现实与虚幻交错。
这一幕这一景和这一场对话,如此真实,真实得合情合理,以致于每一句对话都与他曾经的记忆细节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有那么一瞬间,谢非言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这样的一场聚会,真的从没有发生过吗?
谢非言晃了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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