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想都没想这地方为什么会有太监出现,一心追着刘秦氏离开的方向,恨不得生出双翅膀越过这人飞过去。
直到苏岑眉头都快打结了这太监才不紧不慢从怀里掏了卷黄绢出来,“苏岑接旨。”
苏岑微微一愣,这才不情不愿收了视线跪下。
“即令苏岑进宫呈述祭天行刺一案的案情,不得延误,”太监收了黄绢,“苏大人,收拾收拾,跟咱家走吧。”
第93章 早朝
苏岑对这种既解决不了问题又浪费时间的面圣十分不以为然,拿到圣旨的那一瞬间脸上的不满几乎呼之欲出,但圣意不可违,他还知自己到底几斤几两,最后却也只能黑着脸接下来。
那太监估计也是第一次见接个面圣的旨意接的这么视死如归的,一时间竟也没敢上前催促。
苏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大理寺的人交代任务,“来两个人回去提审徐家管家和徐林氏,问问他们认不认识刘康,徐有怀和刘康之间可有联系,还有萃集轩那两个神秘的东家到底是谁?再来两个人去查那两副画的来历,剩下的人留在这里,刘家下人挨个审问,昨天他们的一举一动,什么时辰,干了什么,可有人证都要问清楚。”
又回头一指宁三通,“你,回去验尸,人到底是不是被下了药,怎么下的药,下的什么药,什么时辰死的,我都要知道。”
苏岑一通话吩咐完,径自往门外走去,走出去十来步又回过头来,皱眉看着那个太监,“走啊。”
过来宣旨的太监愣在原地,还没想明白一个御前刺杀案这才过了一日,怎么就变成东家、画和下药了,看着苏岑风风火火地布置安排,又片刻不停留地动身,好似谁耽搁了他时间就是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急忙跟上来,“走,走,为苏大人备轿。”
苏岑顶着一脸不情愿去皇城的路上,殊不知宫里的腥风血雨已经刮过好几番了。
皇帝寝宫紫宸殿里热闹非常。由于天子尚未亲政,平日里来紫宸殿议政的大臣本就不多,今日却一反常态,满满当当站了半个厅的人。
究其原因,竟是小天子头一次违逆李释的命令,没去上早朝。
在国家大事上小天子虽然做不了主,却被李释要求着每天早朝必须参与,美其名曰先学着看着,但在旁人看来,小天子不过就是李释摆在上面的一个花瓶,省的落一个独尊擅权的名声。这天早晨李释和一众大臣在前朝等了半个时辰没等到人,直接带着人把早朝搬到了小天子寝宫里来。
小天子是被李释直接从床上薅下来的,一并带下来的还有小天子当初的乳母――人当时已经吓瘫了,从床上一头栽倒下来,衣衫不整,伏在地上整个人抖得筛子一般。
小天子即便是小,这个年纪也早已断了奶,而乳母也已经封了诰命送出宫去,如今又出现在这里就有问题了。
李释眯眼瞥了那乳母一眼,眉梢一挑,“谁让你来的?”
乳母被吓得够呛,哪里还会说话,只顾着冲李释磕头,不停重复着:“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李释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没功夫看她在这儿鬼哭狼嚎,大手一挥,“私自入宫,诱使天子延误早朝霍乱朝纲,拖出去,杖毙。”
乳母白眼一翻,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等到两个侍卫上前把人架起来,乳母这才有缓过神来,一把抱住小天子的裤腿,“皇上,皇上饶命啊,濯儿救救乳母啊……”
小天子李濯像是还没睡醒,呆愣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身边的人被拖走,像是陷在一场噩梦里无法抽身。一直看着自己乳母被人拖出门去始才大梦初醒一般,急忙求情道:“是我让乳母来的,皇叔你饶了乳母吧。”
“你让她来的?”李释瞥了小天子一眼,把人吓得一个激灵,接着道:“什么时候下的旨?谁宣的旨?哪个门进来的?谁带的路?什么时辰?”
小天子被问得愣在原地,喃喃半晌才道:“左银台门……戌,戌时。”
李释吩咐道:“去把左银台门戌时值守的侍卫叫过来。”
“皇,皇叔,朕记错了,”小天子急忙改口,“朕也忘了具体是什么时辰了。”
“那就把昨夜宫城各门各时辰值守的侍卫全都叫过来。”
小天子整张小脸皱成一团,哀求道:“皇叔……”
李释垂眸看着眼前人,“你是皇上,要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你知道一个谎还需要用多少谎去掩盖,这期间会牵连多少人。不只是宫门值守的侍卫,还有你宫里的太监宫女,我可以挨个儿去查,撒谎的、知情不报的挨个儿论处,到时你因为一个人牵连无数个人,这就是你身为一国之君的表率吗?”
深不见底的一双眼睛把人看的无处遁形,小天子本就怕这双眼睛,如今更是头都不敢抬起来,只能喃喃道:“乳母不过是想来陪陪我,我晚上害怕,睡不着,只有乳母肯陪我……”
“她来陪你?”李释冷冷一笑,“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小天子抿抿嘴,“说天降神火是因为触了西方白虎的杀气,只要在正西重新开坛祭天平息西天杀气,朕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有人道:“这乳母有个娘家远亲就供职于太常寺,只怕是想借这个由头捞点油水。”
李释低头看着小天子:“你都听见了。”
小天子低头良久不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好落泪,眼里几颗金豆子转了几转,最后只能咬着唇硬生生憋回去,轻声道:“朕知道。”
“朕知道乳母过来事出有因,可她至少能打着这样的幌子过来找朕,肯陪朕说说话,这几天来朕睡不着,皇叔国事繁忙,母后也不在,只有她肯留下来陪朕。要是……要是父皇还在,朕就不怕了。”
紫宸殿里一时之间阆无人声,先帝和宁王不和的事人尽皆知,先帝上位之初就一味主张抗击突厥,目的就是把宁王拴在边关,要不是后来托孤实在无人可选,紧急把宁王从边关召回来,估计是想一辈子把人困在边关的。小天子在这个时候提起先帝,难免就有几分埋怨之意,只怕起不到作用,还平白惹恼了李释。
果见李释一双墨玉似的眼睛眯了眯,小天子没由来打了个寒颤,轻轻向后退了一小步。
正在此时,门外传唤官赶来通传,太后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楚太后已抬步进来,凤眼一扫众人,“真是好大的阵仗,大清早的这是要逼宫不成?”
逼宫那可是谋逆的大罪,众人一时之间不敢言语,最后还是柳珵顶着压力回道:“陛下今天未曾早朝,我们只是担心陛体欠恙,前来探望的。”
“他一个孩子偶尔睡个懒觉怎么了?”楚太后抬手拦下被拖出去的乳母,“探望还能探望出人命来?”
看不惯乳母乱政的大有人在,一言官出声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这妇人蛊惑陛下,干涉朝政,罪无可恕,王爷也是为了清君侧……”
楚太后出声打断:“你是说妇人无德,干涉不了朝政?”
那言官登时跪地:“臣不敢!太后娘娘明鉴,臣绝无此意!”
“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释从暖阁里出来:“既然听不明白就回去歇着,何必出来丢人现眼。”
楚太后凤目一瞪:“你!”
众人都看的出来李释今日心情欠佳,耐心都打了折扣,连柳珵都有眼力见儿地没跟他对着干,楚太后这次过来算是撞到了刀口上。
本就是对头,两人一触即发,火|药味十足。
楚太后冷冷一笑,“哀家可是听说这次降了天灾可是因为有人倒行逆施惹怒了上苍,你有本事在这儿耀武扬威怎么不去平息天灾?”
“若真是天灾就该再往后两分,”众人尚未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听李释慢悠悠道:“烧到凤鸾上就算遂了天意了。”
“你……你想要哀家死……”楚太后鲜红的指甲指着李释,指尖抖得厉害,“你是想弄死哀家,你来独揽大权!”
“我说的是如果是天灾,”李释悠闲地背手而立,“只可惜,是人祸。”
这“可惜”里倒真有几分情真意切,让在场的人都没由来打了个寒颤。
紫宸殿里事态焦灼,没人在意一个小黄门在门外探头探脑,看着那边吵的不可开交,柳珵避开众人踱到门前,问道:“怎么了?”
小黄门上前附耳说了一句什么,柳珵听完脸色一变,打发了小黄门回到殿里,清了清嗓子,面色凝重道:“又死了一个,半夜宅子里自己烧死的。”
紫宸殿里一时没了声响,人人各怀鬼胎,李释冷冷笑道,“这天灾降得真有意思,一天一个,天上那位工夫倒是不少。”
楚太后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一是又想起那天的情形心有余悸,二则是打脸来的如此之快,方才她还一口咬定这是针对李释降下的天灾,转头上苍他老人家就去涂害别的生灵了。
暖阁里响起轻轻的啜泣声,一开始还是压抑隐忍着,后来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张嘴嚎了起来,好似积聚了良久,一朝溃堤一发不可收拾。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穿着一身睡袍的小天子哭的满脸泪痕,脱力般地往地上一坐,嚎道:“朕不想当这个皇帝了!”
满朝文武一愣,齐齐跪地,长拜不起。
却听见宁亲王站在殿上轻轻一笑,“如此也好。”
第94章 见识
殿上一时之间阆无人声,跪着的那些气都不敢喘了,连小天子都止了哭,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释。
“如此也好”是什么意思……就是他不做这个皇帝了也好,换别人来做也一样。
这是谋逆!这是篡位!
而当事人一脸淡然地睥睨着众人,那双眼睛沉若夜幕,不带一丝波动,好像说的不过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楚太后率先一声尖利划破死一般地沉寂:“李释,你不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李释睬都没睬,上前一步抓起小天子稚嫩的脸蛋,迫使那双退缩的眼睛直视着他,说出的话如春雨惊雷,清晰可闻。
“不过是一条人命你就受不了了,你没见过战场,不知道什么叫哀鸿遍野、血流成河,没见过马革裹尸、身首异处的。所谓天灾,所谓人祸,饿殍遍地你不管,生灵涂炭你不管,在这儿为了一条横死的人命就要死要活。这是你看见的,那那些你没看见的呢?你的万千子民在等着你早朝定夺,而你躲在这儿瑟瑟发抖。既然你做不到先天下之忧而忧,那这个位置换个人来坐也罢,反正你想要的也不过是偏安一隅、苟且偷生罢了!”
所有人呆若木鸡,连楚太后也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番言论按理说是该诛九族的大逆不道之言,偏偏李释说的又在理,话里没有一点狼子野心,说得上无可指摘。
半晌小天子才擦干眼泪,喃喃道:“朕知道了,朕这就去上朝。”
“今日就算了,”李释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我告诉你怎么能不害怕了。”
李释吩咐:“把苏岑叫过来,让他告诉你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苏岑原本以为只是小天子要见他,万没想到紫宸殿里聚了这么多人,苏岑顶着众人目光上前,施施然上前行礼,拜了天子又拜宁王。
得知召他过来的缘由,苏岑从容以对,把这段时间查到的如实以告,最后加上自己的推断,虽然第一个案子发生在御前,却不是针对小天子去的,第二个案子跟皇室更是不沾边,当初应该只是巧合。
这些天小天子自己吓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听了苏岑的奏报总算松了一口气, 人也多了几分胆子,跟着打听:“你说的那个鬼影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两个人都看见了那是真的有鬼吗?”
苏岑回道:“不排除有人欺瞒谎报的可能,我昨晚在徐有怀房里守了一夜,并未看见什么鬼影。徐家那个管家自幼跟着徐有怀,知道不少东西,提审了他案情应该能明朗一些。”
在苏岑说到在徐有怀房里待了一夜时,李释皱了皱眉,嗔道:“胡闹。”
苏岑不知道这是怪他捉鬼胡闹,还是担心他的安危,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看过去,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视线一交错苏岑就不动声色地笑了,带着几分得意,像是当着众人的面悄悄暗度了个陈仓,有种隐秘的快感。
小天子又问:“那接下来还会死人吗?”
苏岑收了目光沉吟片刻,“我没猜错的话,应该还有一个。”
小天子:“还有一个?”
苏岑道:“无论是徐有怀,还是今天刚死的刘康,家里都有一幅桃夭图,分别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和‘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这两句出自《诗经·周南》的《桃夭》篇,其中还有一句,是‘桃之夭夭,有蕡其实’,而这个‘有蕡其实’应该就是凶手下一个目标。”
小天子忙问:“那‘有蕡其实’找到了吗?”
“正在找,”苏岑道,“我们越早找到这个‘有蕡其实’,便能早一步安排布防,早日找到凶手。”
那意思隐约是你再不放我回去,凶手跑了就怪你。
小天子不懂看人脸色,还欲拉着苏岑继续问东问西,被李释一句“那便回去,早日破案”给按下了。
苏岑躬身告退,出了银台门,沿着宫墙根往回走,一辆马车后来居上,车上下来一人,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坠着,正是下朝的时辰,频频引人侧目。
苏岑正在想案子,起先并未上心,但一个两个看他就算了,十个八个都往这儿看苏岑难免也觉出几分异样来。看看自己的白布衣衫,那太监催的紧,他也没来得及回家换身正经衣裳,脏了点,皱了点,但也不至于这般引人注目。再闻闻自己身上,难道是跟尸体待久了惹上了什么怪味?再一想也不至于,尸体他压根没碰过,又在院子里晾了一夜,有味也早就散尽了。
60/157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