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倒是简单,”曲伶儿偷偷翻了个白眼,小声道:“一件两件说的清楚,这么多事情纠缠在一起还有那么简单吗?”
苏岑把草帽盖回去,“就是因为不简单,我们才要去查啊。”
等到正午最烈的日头过去两个人才又上了路,曲伶儿拿草绳把裤腿袖口扎牢,又拿件薄衫兜头把自己盖住,然后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跟蚊虫死磕到底。
反观苏岑,继续衣袖翩翩一切如常,对这些小飞虫浑然不在乎。
曲伶儿用只露着的两只眼睛表示佩服:“苏哥哥你不怕咬吗?”
“怕啊,”苏岑镇定自若,“反正被蚊子咬了会痒,捂出痱子来也会痒,怎么都是个痒就懒得管了。”
曲伶儿:“……”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直到日头偏西两个人才看到陆家庄的界碑,又走了一会儿才看到人家,不过尚未进村子里,孤零零一户,距离村子还有二里地,就是一间普通的茅屋,门口也没看见棺材。
“这……这有人吗?”曲伶儿躲在苏岑身后,小心翼翼打量着茅屋,“还没日落呢,所以是不是没人?”
苏岑上前几步,刚打算扣门,微风拂过,门吱呀一声应声开了。
苏岑举着的手愣在原地,望着空寂如许的庭院,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干嘛了。
“苏哥哥,这门怎么自己开了?”曲伶儿话说的直打磕巴,“是,是不是有鬼啊?”
“咳咳……”飘忽的咳嗽从背后传来,像是响应曲伶儿那句“有鬼”。
“啊啊啊!苏哥哥救我!”曲伶儿登时跳脚,炸毛似的一蹦三尺高,扯着嗓子在苏岑耳朵边尖叫。
苏岑揉着耳朵回过头来,只见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头发半花的老头,怀里抱着半捆干柴,夕阳从身后打过来,拉出来长长的影子,反倒衬得脸上的神色有些晦暗,一双眼睛却闪着精光正狐疑地打量着两个人。
“别喊了,是人。”苏岑拿手捂住曲伶儿的嘴,正打算回头冲那老头解释一番,却见老头已经抱着柴火绕过两人进了院门,临走还轻笑一声:“稀罕物件儿,进来俩会喘气儿的。”
曲伶儿双腿一软差点跪下,“苏,苏,苏哥哥,他说我们会喘气儿,他会吃了我们吗?”
苏岑看着老头的背影,“说你不会喘气儿就可意了?”
老头进门之后没关院门,自顾自进了柴房生火烧饭。这至少说明老头对他俩没怎么介怀,苏岑拖着曲伶儿进了院子。
这小院也与寻常人家的无异,篱笆边上垦了几片薄田,种的白菜茄子长势正好。院门后头放着锄头耙子等寻常农具,并没有什么杀伤性的武器。
苏岑把曲伶儿安顿在院子里,自己进了柴房去与老头攀谈。
“老人家,”苏岑冲人一拱手,“我们是走方的郎中,途径贵地,想来讨口水喝。”
“讨水喝?”老头停下手里的活计冷哼一声,眼里的讥讽不加掩饰,“走了二十里山地就为了过来讨水喝?”
从景和村山脚过来刚好二十里,看来这老头对这一片倒是门儿清。苏岑被看穿了也面无赧色,神态自若地回以一笑:“不瞒您说,我其实是过来找人的。”
“哦?”老头继续往灶膛里填柴火,灶膛里火光跳动,映得脸上的沟壑越加明显,“找谁?”
“陆小六。”苏岑平静道,“老人家认识吗?”
老头手上动作一顿,“你是他什么人?”
“您认识他?”苏岑面露欣喜,“小六跟我一起在侯府当过差,他当时对我多有关照,后来听说他犯了事被遣返原籍了,我这才千里迢迢找过来。”
“你找错了,村子里没有一个叫陆小六的人。”
“这里不是陆家庄?”
“陆家庄?呵,”老头不无讥讽地一笑,“这里早就不是陆家庄了。”
铁锅里水烧开了,老头起身去拿笊篱,苏岑赶眼色地先一步拿过来送到老头手里,老头接过笊篱将锅里的米捞出来转移到蒸笼里,一派心安理得,头都没抬一下。
苏岑见这老头也没有再搭话的意思,躬身道一声“叨扰了”,起身出了柴房。
刚走到门口,只听里头烟火缭绕之间叹了口气,“后生,劝你一句,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蹚这趟浑水。”
院子里曲伶儿正在逗几只散养的小鸡|仔,见苏岑出来抱着只鸡凑上前去:“问出什么没有?”
苏岑摇了摇头,“走吧。”
“哦。”曲伶儿把鸡放下,跟在苏岑后头往外走。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曲伶儿问。
苏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不远处参差起落的房舍,道:“进村。”
他不是没把老头的话当回事,而是越是如此,越是说明这个村子不寻常。看那老头的态度,一定知道陆小六,而且很可能知道当年的事,他越是不肯说,越暗示当年的事干系重大,他没找错地方。
走出去几步,突然听见身后跟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人齐齐回头去看,只见之前的小鸡|仔竟然跟了出来,就跟在几步之外,抬起绿豆大小的眼睛看着两人。
“嘿,这鸡喜欢我。”曲伶儿笑道,“苏哥哥,怎么办?”
苏岑白他:“你说呢?”
曲伶儿认真想了想:“烤了?”
苏岑:“……”
最后曲伶儿只能在苏岑虎视眈眈之下把鸡给人家送回去,刚推开院门,只见那老头正在院子里支桌子,抬头看了曲伶儿一眼,吓的曲伶儿险些将鸡扔出去。
“这鸡跑了,我帮您捉回来……”曲伶儿悻悻地把鸡放下,明明是做了件好事,怎么就整得跟偷鸡贼似的。
转身刚待走,只听得背后那老头问:“你们要进村?”
曲伶儿回过头来点点头,“是啊。”
老头用鼻子出气冷笑了一声。
“怎么了?”曲伶儿问。
老头抬起头来看着曲伶儿,一字一顿,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那村子里入了夜啊,有鬼。”
第149章 箱子
曲伶儿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抱着院子里的篱笆墙,任苏岑死拖硬拽就是不肯再挪动一步,大有篱笆不倒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
苏岑也不好强拆人家的篱笆,有些为难地看了那老头一眼,只见人自顾自地剥咸鸭蛋,鲜黄的蛋油淋到米饭上,鲜香扑鼻。
夜幕将至,村子里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冒险进村倒真不如先在这里借宿一晚,就算这老头有什么动作他们两个人也不至于吃亏。
苏岑冲老头拱一拱手:“天色已晚,我这小兄弟不敢走夜路,不知府上方便留宿吗?”
老头像是早就猜到了他们会做何反应,冷笑一声:“过来吧。”
曲伶儿一点也没含糊,立马松了篱笆上了饭桌,伸手抓起一只鸭蛋开始剥。
老头从柴房里端出两个碗,清汤寡水,碗里几粒米都能数的清楚,正是方才捞了米饭剩下的汤水。看了看曲伶儿手里的咸鸭蛋,等剥好了接过来,三两下把鸭蛋一分为三,苏岑和曲伶儿一人分到了一半蛋白,整个流油的蛋黄油滚滚地落在了老头碗里。
“吃吧。”老头冲苏岑和曲伶儿点了点筷子,端起碗来大快朵颐。
苏岑和曲伶儿面面相觑,半晌苏岑低头笑了下,端起碗来安之若素,冲曲伶儿道:“吃吧。”
有的吃总比饿肚子强,两个人三下五除二,喝了粥,吃了蛋,蛋黄腌的恰到好处,蛋白却咸了,就着喝粥正合适。
苏岑先吃完了放下碗筷,看着老头问:“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头已经吃完了饭,正撕菜叶子喂小鸡|仔,闻言头也不抬便道:“老头子一个,没啥好称呼的。”
“那便称呼您前辈吧,”苏岑道,“贵姓陆?”
老头低着头没作声,算是应了。
“陆前辈,”苏岑恭敬问道,“陆家庄都是姓陆吗?”
老头抬头看了看苏岑,“陆家庄,不姓陆姓什么?”
“可你不也说了,这里早就不是陆家庄了。”
老头从容回道:“老一辈的都走了,小一辈的不认识,对我而言这里确实不是陆家庄了。”
“那陆家庄有鬼又是什么意思?”苏岑着重咬着“有鬼”二字问道。
老头停了手头的事情,眼角的纹路慢慢攒聚在了一起,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睛盯着苏岑,让人无端就起了一身冷汗。
“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老头良久才出声,慢慢起身,话不知是对曲伶儿说的,还是对着苏岑说的,“早些睡吧,这里入了夜可不安稳。”
看人走了曲伶儿才歪着脑袋问:“这老头什么意思啊?神神叨叨的,我看他才像鬼。”转头又看着苏岑,“苏哥哥,我们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苏岑把几只碗叠在一起,“去洗碗吧。”
八百里外,颍川郡。
阳翟官驿算是颍川郡治下规模最大的驿站,宁亲王要从徐州回长安,颍川是必经之地,而阳翟官驿又是必选之选。是以官驿的驿长自接到消息就开始战战兢兢地筹备,肃清驿站,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桌椅床榻亦都换了新的,就连马厩都打扫地焕然一新,生怕一点不如意触了千岁爷的霉头,自己一条小命就呜呼哀哉了。
天色擦黑宁王车驾才姗姗来迟,原本空荡荡的官驿里瞬间被马匹车辆填满。驿长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跟着颠前跑后一通安排,宁亲王倒是不难伺候,下了马直接进了客房,一应酒水吃食都送到了房里。难搞的是宁王手底下那些突厥侍卫,各个人高马大,语言不通,嗓门还特大,驿长顶着满头大汗手脚并用地乱比划一通,好不容易才给安排妥当了。
不远处灯影幢幢,厅堂里的人群推杯换盏,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酒肉香随风弥散,透出一股奢靡的味道。
驿长巡察完了马厩里的马匹,喂了上等的草料,实在没心思再回去招呼那帮子蛮人,索性就着马食槽一坐,在这里忙里偷闲歇一歇。
院子正中放着一口大黑箱子,方方正正,黑漆漆地跟夜色融为一体,通身连条缝都没有。
驿长正琢磨这箱子里是装了什么宝贝,捂得这么严实,正出神呢,箱子突然咚的一声。
驿长登时吓了一跳,险些后栽到食槽里,那箱子像是知道有个人在这儿,没等驿长回过神来又响了一声。
驿长颤颤巍巍站起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犹豫再三才决定上前看看,才动了两步后肩被人一拍,又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才见是那个突厥首领,足足高出他一个头,眸光浅淡,冷冷道:“离远点。”
驿长立即点头称是,目光还是追随着祁林看过去。只见人在那箱子侧壁上开了道小门,递了个馒头进去,再接着,那笼子里竟伸出一只手来。
那里面关的是个人!
且不说如今天气尚还酷热,关在这铁皮箱子里是个什么滋味,单是这口箱子,三尺见方,里面若真是个人,那定是站不起来也躺不下,单是躬着身子待上一时半刻也够难受的。
而且看样子这伙人即便入了夜也没有要把人放出来的意思。
这人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要受这样的惩罚?
祁林送完馒头回来,驿长在好奇心驱使下跟着走了几步,边走边试探着问:“大人,这人是朝廷钦犯?”
祁林自顾自向前,目不斜视道:“不该问的别问。”
驿长悻悻地住了步子,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口大箱子,里面的人像是干咽馒头呛到了,猛烈干咳起来,带动着装箱子的车子都剧烈抖动起来。
苟延残喘之际那人像是知道他还没走,又没由来笑起来,通过铁箱子的共振,咯咯作响,笑里的嘲讽不加掩饰。中间夹杂着压不住的咳嗽,呼哧呼哧地像个破败的风箱。
“疯子。”驿长啐了一口,扭头走了。
苏岑坐在桌边陪着曲伶儿哼哧哼哧洗碗,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几颗星子抢先出来了,苏岑百无聊赖,指尖轻敲着桌面,抬头数星星。
浓重的夜色像片巨大的黑幕,随着黑色加剧,星星才一颗颗显露出来,越来越多,逐渐串成一片银河。
片刻之后苏岑低头放弃了,星星越来越多,有些明亮,有些却晦暗不定,苏岑数的眼都花了,闭目养了会儿神,问曲伶儿,为什么那么怕鬼?
曲伶儿手上一顿,大概没想到苏岑会主动找他搭话,片刻后才道:“我小时候住的那个地方看不见星星,睁眼、闭眼,白天、夜里都一个样。可能是因为黑暗太长,所以总觉得那里面藏了东西。就像你说的,自己吓自己,就吓出病来了。”
“看不见星星?”苏岑重复了一遍,“你小时候住在山洞里?”
“我有记忆起就是跟着师父住在那里,有时候师父出来会带上我,要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但师父会蒙住我的眼,我也不知道出口究竟在哪里。再后来师父接管了伤门和惊门,暗线遍布大周各处,我们就从那里出来了。”
苏岑点点头,又问:“还有呢?”
“我只记得那个地方大的跟个迷宫似的,我小时候跟韩书还有小红捉迷藏,我把自己藏在一条石缝里,没成想韩书那孙子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就走了,我在石缝里藏了半天,还睡了一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饿了才想着出来。结果临走的时候脚被卡住了,怎么也抽不出来了,我还以为有鬼在下来拉我,吓的鬼哭狼嚎了半天才被师父救出来,”曲伶儿嘿嘿一笑,“后来韩书被师父训了一顿,罚他倒立吃饭一个月,才算解了我心头一大恨。”
苏岑跟着笑了笑,曲伶儿所说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暗门的总坛,不过看曲伶儿这幅样子应该是记不起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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