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男人没等他说完,“你是因为她手上的伤。”
“诶……”
“不是么。”
“是……”谭少琛道,“那是冻疮还没好全,以前我妈也这样,到春天了手背上还是痂;你不知道,冬天手洗衣服可太惨了。”
沈晏文道:“你还自己洗衣服?”
“洗过几次,我妈心疼我,就不让我洗了。”青年低声说着,语气稀松平常,好像早已经没觉得苦难仍是苦难,反而当做了一种普通的经历,“你知道的,我不是一直在谭家;最开始我就是和我妈两个人住在很普通的房子里,自力更生?好吧她是自力更生,我是增加生活难度用的道具。”
“你跟谭总长得没有那么像,”沈晏文道,“你母亲应该长得很漂亮。”
“是啊,要是不漂亮,能被谭品宏骗吗。”谭少琛故作老成似的叹了口气,“漂亮女人命很苦的。”
大约因为又记起了过往那些苦日子,青年抿着嘴,好半晌才重新抬起头看四周的风光,忽地被路边的清吧吸引了目光。他在门口停下脚步,隐约能听见里面女歌手沙哑又妩媚的歌声。
谭少琛来了神,转过头朝沈晏文认真道:“我可以喝酒吗。”
“可以,”男人点头,“只是你身体不好,能喝酒吗。”
“没有酒精过敏就能喝呗,”他说着,主动抓住沈晏文的衣袖,带着他往里走,“我们喝两杯,说说话。”
——
一小时后。
“什么啊,你根本就不懂,沈晏文你根本就不懂,”青年趴在桌子上,手仍扶着杯子,“没人比我更懂,人能有多坏……”
男人单手支着下巴,认真地听着面前的人发牢骚。
清吧里音乐舒缓,并不算吵,昏暗的光线仿佛能将人的外壳融化,露出内心深处所有的念头。谭少琛就是典型,几杯酒下去,他的防备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点单的时候沈晏文有心想帮他点一些轻度的,但谭少琛傻得可爱,坚持要尝尝“长岛冰茶”,因为名字好听。于是情况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沈晏文无比清醒地看着醉酒青年,耐心等着他将满腹的不满全数吐露。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越有钱越坏,越帅越变态……嗝。”谭少琛含糊不清地骂着,端着酒杯的手在桌上磕了磕,“谭品宏太坏了,我妈那么好的女人,他玩过就跑了;也不是,要说也是我的错,要是没有我,我妈应该能找到个好男人的。”
“不是你的错。”沈晏文轻声说着,想把酒杯从他手里抽走。
但不知道究竟这话,还是这动作刺激到了他,青年忽地坐直了,摇摇晃晃地端起杯子,将剩下一点喝干净,“砰”地砸在桌面上:“服务员!!再来一杯!!”
穿着制服的年轻男人走过来,认真问:“再来一杯是吗?”
沈晏文蓦地拿出钱,塞进服务员手里,低声道:“别上酒精饮品,拿杯茶之类的来。”
“好的稍等!”
“还有沈晏文,你知道沈晏文吗?”青年继续念叨,“就是那个特别有钱的,沈氏集团的老总,哇很有名的,你不知道吗,他们有钱人那个圈子,谁不知道沈晏文啊,都挤破头想嫁给沈晏文吧?就是那个沈晏文……”
“嗯?他怎么了?”
“他这里,这里,”谭少琛努力地抬起手,食指在太阳穴戳了戳,“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我记得我有说过,不可以辱骂我。”
这句话被醉鬼完全忽略:“……我都说了我不喜欢男人,为什么非要娶我啊,他不知道谭家就是想要钱吗,他根本没有好处啊;还倒贴一千万给谭品宏……我的天,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两千万,我就是去卖身,都不知道要陪富婆睡多少次……”
“……”
“我太难了,我真的太难了,”谭少琛呜咽着说,“我不但要养我自己,我还要养我的狗,还负债两千万,我太难了……”
“……”
服务员把茶端了上来,谭少琛抓过杯子就喝;正如沈晏文所料,他已经醉到分不清自己喝的是酒还是茶。
“……呼,我又没有读过书,又不会赚钱,搬砖都没有力气,”谭少琛喝了一大口,继续道,“他对我太好了,我很怕你知道吗。”
“……怕什么?”
“沈晏文对我太好了,除了我妈,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但我是我妈生的,我妈当然对我好;我又不是沈晏文生的,他对我那么好干嘛……”
“…………”
“呜呜呜我想嫁给沈晏文……”
“…………”
“想安安心心混吃等死,活到三十不算亏,”谭少琛哭唧唧道,“但我怕他暗算我,万一他要我还,这么多钱,这么多好,我怎么还啊……”
男人转动着自己的杯子,轻声回应:“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你连沈晏文是谁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怕,怕我对你好,”男人看着他,眉头微蹙,“但我想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不留余力地对你好。少琛,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我想让谭品宏跟我认错……”
“可以。”
“我想考驾照……”
“可以。”
“我想读大学……”
“都可以。”
谭少琛呜咽得更厉害,轻轻摇晃地光线中,沈晏文看见他眼角在闪烁。
“我想好好活下去……”青年道,“我不想欠任何人……”
“你不欠我。”沈晏文忽地伸手,捧住他热乎乎的半边脸颊,“无论我对你多好,你都不欠我。”
青年安静了片刻,突然间神智回归了似的,终于认清了面前的人:“沈晏文?”
“嗯。”
“对不起,”接着他又开始可怜兮兮地说,“我也不想跑路的,可是我不想被男人摁在床上,太恐怖了……”
“嗯。”男人柔声说着,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扶住他的腰,带着人站起来,“走了,回酒店。”
“回酒店干什么,”青年泪眼汪汪地看向他,“你要对我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了吗?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吗,男人太可恶了,有钱还帅的男人最可恶……”
即便他这么说,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拒绝沈晏文,只能软绵绵地被扶起来,靠在男人的怀里,被带着踉跄前行。
沈晏文耐心地哄着他:“你不必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除了待我在我身边。”
“哎我太难了……”
“只有这点,”男人说,“你两次想跑我都不计较,但没有下次了。……乖,回酒店了。”
第21章 牵手睡到天明
古镇坠进昏沉的梦乡中,河岸的渡船无人再撑,热闹过后,摆摊的人纷纷归家,只剩下清吧、夜宵之类的店铺仍亮着。
沈晏文搂着青年的腰,稳当地走在石板路上。
青年彻底没了闹腾的力气,倚靠在他怀里,小声地碎碎念着。沈晏文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如果他特意垂头去问说了什么,青年只会回答一句更含糊的话。于是男人也不再问了,就那么把他弄回了酒店房间。
谭少琛只觉得自己摔进了云里,脑袋“嗡”地响了响后,身体仿佛失去了重力的牵引,轻飘飘地浮在云间。他头昏得厉害,眨眼能看到湛蓝的天,再眨眼能看见十四之前他曾住过联排房。
他妈系着围裙,站在树下晒衣服。
——不是,妈妈已经病死很久了。
他再眨眼,画面便齐齐消失,留下幽深的黑暗。
恐惧感遽然袭来,一瞬间揪紧了他的心脏,脑子里的弦绷得颤动,随时要断裂。就在这时,沈晏文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点点清晰:“少琛?少琛?睡着了么……”
“别关灯,沈晏文,别关灯……”他喊道。
男人一路搀着他回来,热得难受,一边脱上衣一边问他话。可这谭少琛的话他听不明白——房间里的灯是开着的,不仅开着,还开了好几盏。
“没有关灯。”沈晏文在床沿坐下,耐着性子哄他,“不会关的。”
他能看见谭少琛紧闭的双眼,发颤的睫毛;下一秒,晶莹的泪光从眼角滑出来,顺着他鼻梁的阴影往下滑。含#哥#兒#整#理#
沈晏文怔了怔,轻轻上手替他擦掉:“不会关的,放心。”
但青年仿佛对这一切无知无觉,只顾着说:“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瞎了……开灯了吗?我完了,我看不见了……”
他大约很难过、很惊慌,沈晏文能从他语气里听出来;可他又着实是个有趣的人,光听这话的内容,还会以为他在故意逗趣儿。
男人的手指拂过他的眼眶,低声道:“看得见,睁开眼就看得见。”
这话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让青年忽地平静了不少。沈晏文垂眼细细欣赏过他的轮廓,忽地察觉除了眼睛之外,谭少琛的嘴也长得不错,嘴角有些微妙的上勾,导致他即便不说话,整张脸看起来也很让人心情愉悦。
就像他永远在笑,永远开朗。
“我去洗澡,你先睡。”沈晏文说着,起身打算往浴室去。
而他还没迈出一步,看似在睡梦中的青年倏地抓住了他的手:“太黑了,我害怕……”
沈晏文熟练地回握住他,重新坐下,另一只手捋了捋他散乱的头发,将整张脸露出来:“好,我就在这里陪你。”
“……太黑了,是没有灯吗,是我又瞎了吗……”
他没再回答青年的自言自语,只是注视着那双紧闭的眼。
翌日。
谭少琛睁开眼时,满脑子还是浆糊,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阳光被深色的窗帘阻挡在外,眼前好像是张人脸,轮廓柔和,泪痣晃眼。
头痛率先造访,谭少琛使劲儿眯了眯眼,难受得哼出声,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宿醉未醒。
长岛冰茶喝起来那么甜,为什么后劲儿这么大??他就记得自己伏在桌子上听女歌手弹着吉他唱这歌,再往后的事全成了洒在水池中的颜料,混沌扭曲。
等等,他现在应该睡在酒店的行政套房里;行政套房,就意味着不止一间房,也不止一张床……那现在是谁在他床上?
迟钝的青年再使劲儿眨了眨眼,试图让视线再清楚一些。
——是沈晏文!!!沈晏文睡在他床上!!!
不是说好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吗?!难道喝醉了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谭少琛心里惊涛骇浪,瞪圆了眼地看着面前男人熟睡的脸;意识到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沈晏文同床了,肢体的触感蓦地也回归于感知。
沈晏文的手握着他的手。他的下巴抵在男人肩窝,他另一只手还搂着沈晏文的脖子。
这是什么无耻的姿势!
青年的手过电似的弹起来,都顾不上会不会吵醒男人。
他的手原本在被褥下,这样一来,被褥也被扯得掀开,露出男人仍穿着单一的胸口。
“嗯……”
沈晏文沉沉哼了声,倏地睁眼。
泪痣什么的根本不管用了,对方的眼神锐利,眉头皱得前所未有的紧。
杀气!是杀气!!
“啊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嘶!”谭少琛急急忙忙想解释,可说话声稍微大了一点,他的脑袋就像针扎似的疼起来。
“那就接着睡。”男人声音沙哑,眼睛重新闭上,眉头却没再松开,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说着他有多烦躁。
难不成,沈晏文有起床气?
青年这么想着,好一会儿才缓过那阵头疼,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褥一角,打算迅速远离这张床、这个人。还好他们都穿着衣服,不然谭少琛都怀疑自己“贞洁”不在。
谁知道他还没把腿放下去,男人的手忽地搂上他的腰。
紧接着,沈晏文的胸口便贴了上来,将他整个人环在了怀里。男人的嘴唇印上他脖颈处的软肉,仿佛某种情色的暗示;但男人没有任何后续的动作,仿佛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抱枕。
谭少琛大气不敢出地紧绷着,就那么任由男人抱着。
他的直觉雷达正在提醒他,这时候最好别招惹沈晏文,万一对方因为起床气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反正吃亏的永远是他,不会是沈晏文。
两个人在晨光朦胧的床上安静地搂着,约莫五分钟过后,男人说:“饿不饿。”
“……还好,还好。”青年道,“就是,你为什么会在我床上……”
“因为你喝多了之后,拉着我不许我走。”沈晏文言简意赅道,“我没有办法。”
“…………”
“昨晚的事都不记得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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