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
……大概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很惹人疼惜吧。
所以那个什么卫晚,也喜欢他。
沈晏文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他都想错了方向——事情并非是谭少琛只有他;而是很多人都会自发地愿意对谭少琛好,他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也许谭少琛自己都不清楚,可他看清了。
就算没有卫晚,也会有新的人出现。那些人或许如郑姨、小李这样,也是打工过日子,但那根本不重要,这世道想饿死都成了难事……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比他沈晏文强,强在他们喜欢谭少琛,是真心真意的。
在民政局门口,谭少琛乖巧站着,让卫晚替他戴上围巾的画面又出现。那一刻分明他们还隔了很远,他无法看清楚谭少琛的表情;可现在它出现在脑子里,所有的神态都被莫名地补足,谭少琛好像在冲那个男人笑,笑得开朗阳光,眼睛眯成弯月。
……他怎么可以对着别人那样笑?
沈晏文沉沉地吐了口气,迟疑了许久才理清楚胸口里堵着的东西是什么。
——原来他在嫉妒啊。
八年前。
沈晏文匆匆忙忙赶到住院楼里时,青年正坐在病床上,和小护士有说有笑。正是夕阳西沉时,窗外橘红的光映进病房里,恰恰好将青年的轮廓勾勒成张精致的油画。
缘分使然,第一次见到洛北时,他便在光里像个天使。
时隔六年,沈晏文再见到他,依然是这样的光景。
洛北正在跟护士学叠星星,男孩子的手略显得笨拙,只能动作放慢,小心再小心地叠,末了再跟着护士教的,掐起纸星星的角,让它鼓起来。
他站在病房门口整了整衣服,放缓了呼吸走进去:“洛北。”
青年一下扭过头,有些茫然地笑了笑:“你是……?”
“六年前你住在联排房,就在……”沈晏文说得很急,“当时那边发生了一起绑架案,你帮忙报警了,还给被绑架的人送饭,你记得吗,我就是当时那个被关着的人。……”
“……我是住在那边,”洛北笑得有些抱歉,“但你说的事,我没有印象……抱歉啊,你会不会认错人了?”
“你小名叫洛洛,今年十六,对么?”
“对……”
“就是你,我确定。”沈晏文说,“我之后住院修养了一段时间,再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搬走了……那都不重要,你真的不记得了么?蛋炒饭?”
洛北只能更抱歉地摇摇头:“我得这个病之后,记忆力越来越差了,所以……”
“没关系,”沈晏文苦涩地笑了,“没关系,我记得。”
生老病死对人总是公平的,无论贫穷富贵,在这些面前都显得渺小。沈晏文替洛北找遍了国内外这方面有名的医生,可谁也没办法治好他。
从找到他之后,沈晏文便每天风雨无阻地去病房陪着,就算有实在推脱不了的事,他也一定会在结束后去病房看一眼。可洛北的病无药可依,只能靠着那些医疗手段延命。
“一般来讲,前中期还是可以器官移植尝试一下;但现在这情况……尽量让他开开心心的吧。”
沈晏文只能给他用最好的药,最好的仪器,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就连洛北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时日无多,时不时便要劝沈晏文几句:“其实我都不想住在医院了,我想出去到处逛逛。”
“那怎么行,”沈晏文在他旁边替他削苹果,“等病好了,全世界你想去哪里都随你。”
“你干什么对我这么好,”洛北很爱笑,不开心时也笑,开心时大笑,说这话时也依然弯着嘴角,“要是说我救过你,可能真是你弄错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知道就是你。”
“就算是我,你也没必要天天都来医院看我。”洛北说,“你家那么富裕,你肯定很多事要做的。”
“不重要,”沈晏文将苹果递给他,“我只是知恩图报,你不用有压力。”
“哎,我就是怕你找错了人。”
“不会有错的。”
沈晏文哪里会削苹果,一个苹果到洛北手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半的果肉了。可洛北不介意,也不戳穿,只要是沈晏文递来的他都接下吃掉。但他并不止是对沈晏文这样——医院里所有的人和他打招呼,他都笑眯眯的回应,护士都喜欢过来例行检查时跟他多聊几句。
“你来陪我我也挺开心的,”洛北说,“我那些同学朋友都不知道我生病了,我也不想告诉他们,就不想看大家为我难过,感觉很过意不去。”
“那我会一直陪你,陪到你痊愈出院。”
洛北只是笑,不知在笑这话幼稚,还是笑他哪等得到痊愈出院。
世上总有些温柔善良的人被亏待,洛北也在此列,他癌症晚期住在医院,他的父母却从没来探望过他。沈晏文只知道个大概,他父母早年离异,洛母有了新的家庭,现在丈夫不允许她心里再挂着以前的人和事,她也就不敢来,只悄悄地替洛北出些不过杯水车薪的钱。
“你人真好,”隔了会儿,洛北才说,“谁要是被你喜欢上了肯定很幸福。”
“我……”
告白的话就要被这句感叹勾出来。
可沈晏文有些说不出口,生怕他此时此刻说出了“喜欢”,会让命不久矣的洛北背负压力。
就在这时,洛北接着道:“我告诉你个秘密。”
“嗯,好。”
“我喜欢小江护士,”洛北遮着嘴低声说,“小江护士真可爱啊,但就是……我这个情况,不好再告诉她了。”
沈晏文只能点头道:“……那我问问能不能让她以后专门负责照顾你。”
“不要啦,就她时不时来巡房,说两句话我就觉得很开心啦。”
第69章 沈总开始反悔
一年多的时间,沈晏文的整个二十岁,都在那间病房里,眼里几乎再看不见别的人。一开始他还能记着每天办完自己该做的事,到后来,随着洛北的病情加重,他连家里的公司都不再去,也甚少回去沈父那里,一连两个月都没回家过一回。
可有些事情大约冥冥中早有定数,无论人类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再贵的药,再厉害的专家,都对洛北的病束手无策。沈晏文只能看着青年一天天瘦下去,一天天衰弱,什么都帮不上忙。
最后两个月,洛北已经剃光了头发,人像失去水分的花朵,在迅速枯萎。
某天,沈晏文一如既往地守在他的病床边。
“不想治了,”洛北不知多少次对他说,“我想去外面走走。”
沈晏文不敢直视他的脸,只是拿温热的毛巾,例行公事地替他擦手。听见这话时,他的心剧烈地震颤,再没有办法像刚找到洛北时那样,果决地说“必须治”。
他人嘴里说出来的“没办法”,总归是他人的说辞,说服不了自小固执的沈晏文。
可真当他一天天地陪着,一天天看着希望慢慢消逝,他再也固执不了。
洛北撑不了多久了。
“……你想去哪里?”沈晏文说得很轻,像是怕吵到他。
洛北气若游丝,“嗯”地思索着,良久才说:“……其实我也不太知道,小时候想坐宇宙飞船呢……呵呵……后来,想着要是,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就带她去看场演唱会……很土对吧?”
“那我帮你约小江,想看谁的?”
沈晏文说着便要抽走手,谁知道洛北竟忽地用上了力,蓦地抓住他。
他看向洛北,只看见那人摇了摇头。
“晏文,谢谢你啊,这么长时间,天天都来看我。”
“……是你救了我,我只是,只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事。”
“不管是不是,我都谢谢你。”洛北说,“就很希望你以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得很幸福……别像我这样就好。”
“……说这些干什么。”
“没,就是突然感叹……”
沈晏文扭过头,看着窗外的树,声音发涩地说:“别说这些,病会好的。”
洛北笑了笑,没回答这句:“……我突然想吃巧克力,我能不能吃啊。”
“我去问问医生……”
“别问了,”洛北说,“我偷偷吃一块吧,好么?你能替我去买一下吗?”
沈晏文犹豫了片刻,仍不忍心拒绝,最后点头说好,抓起外套便往病房门外走:“你等我。”
——
说完全没有察觉是假的,那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了,也许洛北就要在这几十分钟、几分钟里离开。只是他执着于满足洛北所有的请求,所以才想着尽早出门尽早回来。
而他再回去病房时,洛北已经走了。
就像睡着了一般,洛北阖上眼,安安静静睡在洁白的病床上。而他的心意,直到这一刻也没能说出来,只能跟着洛北的离世藏进心底最深处。
那时沈晏文没有落泪,冷静地通知了洛北的母亲,替他联络殡仪馆,买好了墓地。
可当天夜里,沈晏文就发起了高烧,烧得昏迷不醒,被沈父接了回去。再往后,一切便刚刚好的错离开,他不知道何时洛北何时写好了捐赠遗书,自己却在生病期间强硬地被父亲送往国外,不让他继续为了这个“救命之恩”消沉。
时间就那么无情地流逝,曾经的痛苦也会被抹平,到最后回想起来除了惆怅,什么都不再剩下。
可沈晏文依然固执,固执得找着和洛北相似的人,直到得知他的遗体捐赠,得知他的眼角膜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和谭少琛正式离婚那天晚上,沈晏文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将陪伴洛北的一年重新上演了遍,那句“就很希望你以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他再听了遍。且他不像现实里那样,生硬地岔开话题;梦里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岁,青涩又笨拙地告白,说“我喜欢你”。
洛北笑着摇头:“你有你自己该喜欢的人。”
梦的末尾,谭少琛站在庭院的阳光里,冲他微笑着眯起了眼睛。
沈晏文想说什么,却觉得张不开嘴;很快又一个人影出现,就从他的位置出发,走到了谭少琛面前。是那个他只见过一面的卫晚。他们在阳光下有说有笑,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参与不进。
他倏然惊醒。
——
几天后。
谭少琛本来单纯地以为,自己只是不习惯每天高强度站立;但他没想到,持续了这么多天在LIVEHOUSE打工,他还是每天累得腰酸腿软,感觉快残废。
晚上十点,卫晚正在台上撕心裂肺地唱他的情歌,谭少琛一边做事一边看他演出,跟着哼哼旋律,等着时间快点过去,快点到下班的时候。他们“不差钱”乐队,其实粉丝还挺多,每次卫晚他们有演出,LIVEHOUSE里就会被小女生站得满满当当,跟着他们的音乐狂嗨。
在谭少琛看来,要是有什么音乐制作人来这里,绝对会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忽地,有人穿过拥挤的人潮,走到了吧台这边。
偶尔也会有老板的熟人像这样,坐在吧台的长桌前一边喝酒一边听现场演出,倒不显得稀奇。阿J去忙活别的事了,吧台就谭少琛一个人在,他连忙收了神,等着客人跟他点单。
谁知道,他好不容易在昏暗光线中看清楚的,竟然是沈晏文的脸。
男人穿得倒是和LIVEHOUSE的气氛很搭调,没像平时那样一身高定西装。可这不影响谭少琛看不顺眼,他立刻低下头,假装在忙地拿过干净杯子,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一杯马丁尼。”沈晏文极其自然地在他面前坐下。
“没有。”谭少琛就不看他,语气也冷淡。
“威士忌。”
“没有。”
“伏特加。”
“没有。”
接连的冷待,饶是沈晏文也有些不舒服,在音乐声中扬声道:“那有什么?”
“有可乐,你喝吗?”谭少琛不客气道。
“喝,”男人拿出信用卡,放在桌上,“上。”
“不收信用卡。”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虽然POS机很麻烦,但这儿还是备着。只是谭少琛就不想见到这个人,更不想为他服务;他终于抬眼,目光却直接略过了面前的男人,而是在场馆里到处看阿J去哪儿了。
可谭少琛全然没想到的是,沈总今天像是吃错了药,又或者是突然想出来体验平民阶级了,还真拿了手机出来:“扫码总可以吧?”
“…………”
一杯塑料杯装的冰可乐上了桌,沈晏文果真尝了口,眉头微皱着道:“你在这里做事,不安全。”
“……”谭少琛不说话。
“薪水也太少,不够你日常开销。”
谭少琛依然不说话,杯子被他洗了又洗。
“不想见我的话,我可以安排你去别的公司做文员,不用这么辛苦。”
“……沈总,你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吗?”
“我是在关心你。”
“客气了,”谭少琛搓着杯子,嘴也不高兴地撅着,死都不想和沈晏文对视地垂着脑袋,“我薪水很高,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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