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沈晏文就离开,他就睡不着。
约莫只有今天过了,沈晏文彻彻底底离开他的世界,他才能说服自己别再想那些杂七杂八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彻夜没睡,他也提不起胃口,干脆直接去了旧书店,和往常一样地开店、收拾,给自己煮了杯咖啡,加了四勺糖,坐在收银台喝。他有些呆,脑子转得极慢;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正盯着长柜上的花出神。
就是放那束玫瑰的玻璃瓶,大概因为被他翻出来插了花,老板也来了兴趣,如今里面放着几支腊梅,梅香淡淡的很好闻。他的目光又挪到旁边,刚刚好那里便是石英钟,秒针转着轻轻响。
已经八点半了。
他依稀记得,是十点出发的飞机。
现在沈晏文应该已经抵达机场了。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异常难捱。谭少琛几乎每隔半分钟就会去看一次时间,看完又强迫自己别想那些,低头去看自己没读完的小说;可一行行印刷字不知怎的扭曲晦涩,他怎么读也读不明白。于是他读得烦心,再抬头又看向了石英钟。
谭少琛就像是个上发条的机械人,将这些行为串起来,一再重复。
九点了。
——如果现在打车去机场,九点四十能到;说不定还能赶上十点的飞机。
——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和他没有关系。
再过了没多久,穿成北极熊的老板走进了店里,搓着手和他道了声早安,转瞬皱起眉问道:“怎么没开暖气啊小谭,这么冷的天……”
“诶?啊……啊。”谭少琛迷糊地站起身,“我马上去开。”
老板朝他摆摆手:“没事,我去开。……别给我省电啊,你自己穿那么少,又瘦,等下感冒了人遭罪不是……”
冷吗?
谭少琛这才察觉到,自己一双手冻得都快没知觉了。
——太累了,喜欢沈晏文太累了。
青年又坐回去,翻着书假装自己和往常并无差别。老板也习惯性地打开电视,坐在一旁看早间新闻。播报声填充进旧书店,将气氛变得柔和了许多;谭少琛却紧绷得厉害,左手搓右手地反复动着,试图缓解自己的焦虑,但收效甚微。
——
如果一开始,他能再聪明点,再怕死一点,不要喜欢上沈晏文,那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撕心裂肺,不会有绝望和悲戚。
如果他老早就想起来,告诉沈晏文,那个黑暗中的小孩是他;也许沈晏文会骗得更完美些,让他毫无察觉。
要骗就骗得彻底点啊,要骗就一辈子都不要让他发现啊。
说来说去都是沈晏文不对,沈晏文有问题,沈晏文就是人渣败类无耻之徒。
可喜欢就是喜欢,是戒不掉的瘾。
世界上不会只有他谭少琛一个,明知道对方是这样的人,明知道自己曾被骗得团团转,还克制不住地喜欢吧?
——
哒,哒,哒……
时间就在他杂乱无章的思绪中一点点流逝,秒针的声音仿佛沈晏文正走远的脚步声。谭少琛慢慢酸了鼻子,湿了眼眶,在焦躁过后,他突然开始埋怨。
埋怨沈晏文明明说非他不可,却又放任他不跟着离开。
他知道自己不讲理,但感情不就是不讲道理吗?
“……哟,都九点半了。”老板忽地感叹了一句,直接中断了谭少琛的思绪,“今天早上说要到新书的,还没来得及腾地方……”
谭少琛倏地抬起头,看向石英钟上的时间。九点半意味着他现在就算是长了翅膀,也不见得赶在飞机起飞之前抵达机场。
也就意味着,他和沈晏文真的会很久很久再见不到面了。
青年僵硬地站起来,推得椅子腿在地上擦出尖锐难听的声响;老板惊得转头看他,连忙问道:“怎么了小谭?”
“啊我……”谭少琛慌张说,“不是腾地方吗,我现在就去库房腾。”
“行,腾两个架子出来就行。”
他点点头,快步走进了满是油墨味的库房里。这个时候能有点事做真是再好不过了,谭少琛垂着头,走向角落里的两个书架,一声不吭地便开始一摞摞搬下来,往其他架子的空余处塞。他机械地坐着,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沈晏文,不要去想任何相关联的事。
可他聪明的小脑袋今天完全不配合,东想西想不说,还死抓着沈晏文不放。
不行不行,别想了,人都死了……不是,人都走了,以后各过各的岂不美滋滋?
谭少琛一边说服自己,一边踮起脚,去拿最上层的书。他个子倒是不算矮,只是库房为了空间利用最大化,书架都做得很高;谭少琛努力地将一摞三四十本书挪出来,就要抱在胸前。
一夜没休息的副作用就来了。
眼看书就要全数挪出来,青年的右臂忽然卸了力,整摞书猛地一斜,都不没给他挽救的机会,就如同雪崩似的朝他砸下来。
“咚——”
情急之下,谭少琛再顾不了书,只能下意识地双手挡住了脸。
可他到底还是反应慢了些,某本简装书重重砸在他颧骨上,崭新的书页就像锐利地小刀,生生在他脸上划开了一道细口。
“怎么了小谭!这……”老板听见动静,连忙进来看,“伤到哪里没有?”
谭少琛被砸得七荤八素的,手背擦过脸,却触到一点湿润:“……没,没事……”
老板搀扶起他:“别看都是书,砸下来也重的……脸都划伤了,赶紧来处理下。”
“我先收拾书……”
“一会儿再收拾。”
他只好乖乖地跟着老板出去,坐在小电视旁;老板弯腰从底柜里拿出医药箱来,用酒精浸湿了棉球,替他消毒:“是不是昨晚上没休息好啊,要不然等下你就回去休息吧,没事的……”
“……就是没睡好。”谭少琛委婉道。
“我看也是,眼睛都乌了。”老板一边替他上药,一边说,“我听小晴说你想念书,差钱呢。”
“……嗯。”
“叔我也资助了几个学生,”老板说,“不管你之前是因为什么没继续念书了,现在的话……你想去就去,我资助你接着念;人还是要多读书,读书才明理,明理才能做个好人。”
这句说得淡淡的,就和平时唠嗑一样,并未掺杂过多的情绪。
可谭少琛却一下子像被击中了似的,鼻头又开始酸,眼泪往外浸。
——他要是老板的儿子就好了,比他有钱有势的谭家好一千倍一万倍。
——妈的,怎么就是他谭少琛呢,听起来好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实际上无亲无故,被人骗成傻子,还不止悔改的喜欢对方。
——而那个对方,也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不过生活费我不管的,成年人,要自己养活自己。”
“……您太好了,”谭少琛说,“我怎么好意思接受……”
“有什么的,不行你打个欠条,慢慢还给叔一样的,”老板笑眯眯道,“叔这店虽然赚不到什么钱,但年轻的时候拼命,攒了不少钱呢,以后给小晴做嫁妆的。不过我看小晴那个样儿,恐怕结婚还早了;倒也没关系,她要不结婚就一直陪着我,也好。”
老板替他贴上创可贴,说了声“好了”,转头就自己收拾了往库房走。
谭少琛又是感激,又是羡慕舒晴能有这么好的亲人,半晌愣在那里发呆。
旁边的小电视正在播早间新闻,时间刚刚好,已经过了沈晏文的那趟飞机起飞的时刻。一切都成了定局,谭少琛也无须再犹豫不决了。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原定于今天上午十点十二分起飞的国际航班MDHC666,在我国领空内坠落,目前正在紧急救援中……”
——什么?
谭少琛迟疑着扭过头,就看见屏幕上现场有人拍到的视频,高空中失控的飞机,和遗落在天际的浓烟。
第88章 你差点就死了
——是他听错了吗?
——早上十点起飞的航班应该很多的吧?不可能只有那一班对吧?
谭少琛怔怔地看着屏幕,这条新闻很快播完,下一条新闻已然开始播报。他久久才回神,慌乱地伸手进口袋里摸手机。只是他太急,刚把手机拿出来,手便一滑;可怜的手机“啪”地砸在地上,再被谭少琛捡起来的时候,屏幕上已有了蛛网状的裂痕。
他都没时间心疼,焦急地连按好几下屏锁键,按得手机亮了又暗。
好在手机还能用,谭少琛脑袋都空了,本能似的解锁、按下通讯录里沈晏文的号码。
冰冷的手机贴上他的侧脸,他无意识地收敛了呼吸,憋着那口气,等待听筒里传出“嘟”声。只要接通……只要能打通就好,甚至不需要沈晏文接起来。
一秒被拉长得像一整个世纪,他仿佛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画面,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思维从飞机坠落的瞬间发散到庄严肃穆的葬礼。这些那些和沈晏文的面孔无序的闪现交叠,如同勒在喉咙上的麻绳。
只要能打通就好,只要能打通就好……
他的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如此的默念着,可在令人恐慌的短暂空白之后,谭少琛迎来的是冷冰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仿若一盆凉水自他头顶浇下来,瞬间凉到了脚底。
——不,可能就是已经出发了而已。
——失事的肯定是别的飞机,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青年颤颤巍巍地将手机拿到眼前,点进了浏览器中,检索今日新闻。飞机失事的消息显然在报道之后变成了热门事件,直接就在实时搜索榜单上名列前茅。
他很难控制住自己手指的颤抖,点了好几下浏览器的页面才跳转。
“京原机场”“国际航班”“MDHC666”“原定10:12分出发”……这些关键词就好像加粗加大了似的,一瞬间便印进他的眼睛,带着更加刺骨的寒意。
所有的都能对上,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无巧不成书,说明沈晏文……
谭少琛不自禁地抖了抖,甚至不敢再继续看屏幕上那些字。
店外有车声渐近,可谭少琛一点儿也没听见;送货的小哥已经呵着白汽走进了店里,他仍旧不知;小哥扬声说“书到了,来帮把手呗”,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收银台里。
送货小哥:“那什么,我说出来帮下……”
见外面好像动静不太对,老板这才走出来,看了眼谭少琛煞白的脸道:“小谭?来我来卸……”
看着老板从收银台前走过,谭少琛倏地回过神。他能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甚至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动,各种感受扭曲混杂成了尖锐的头痛。
——也许人只有到这种时候,才能诚实地、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心。
谭少琛抓着手机,快步走出收银台,三两步到了老板身边,呼吸急促道:“我,我今天能不能请假……”
“是要回去休息吗?”
青年摇摇头:“我一个朋友好像有事……”
“朋友?”
他咬着下唇,再无法欺骗自己:“我很重要的人。”
——
沈晏文说他可以找朱里,事实上谭少琛连朱里的电话都没有。
如果沈晏文真的出了意外,他现在应该怎么办?先去机场看看?还是先找沈家的人问情况?不,沈家没人喜欢他,倘若男人真的出事,他们肯定也无暇搭理自己。
谭少琛的脑子乱成一锅浆糊,最后他只能先坐上的士直奔机场。
等到抵达的时间简直像把他架在火上烧似的,煎熬得要命。青年时而盯着窗外飞逝的街道;时而垂头咬着指甲,咬到痛才后知后觉地停下,但要不了多久又会开始。他无意识地抖着腿,就连司机师傅都看出来他的焦躁了,好心地安慰了一句:“赶飞机吗,没事的;没听新闻吗,有飞机出事了,剩下的航班肯定多少要延误一阵,肯定赶得上……”
青年一言不发,面如纸色地看了他一眼,看得司机都心发慌。
然而等他真的到了机场,场面却乱得让谭少琛不知所措——许许多多那趟航班乘客的家属,都和他想法一致,第一时间赶到了机场里,乱哄哄地找着问着自己的亲人。
黄色的警戒线就像刀子似的,在割他的心。
谭少琛好不容易挤进去,不管不顾地抓住了一个穿警察制服的女性,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那个,可以问到上飞机的人有哪些吗?名单?对名单,我想看名单,登机人员的名单……”
对方手头还有数不清的事,眼前的混乱已足够烦人,根本没耐心去应付谭少琛:“……你的什么人在飞机吗?亲属的话直接去那边问,不是亲属就别添乱了!”
“我的……”
谭少琛刚开口,就自己住了嘴。
——是啊,他的什么人?
——沈晏文是他什么人?前夫吗?前夫那就是法律意义上没有关系的人。
他根本没有立场来关心沈晏文有没有事,若是作为朋友、作为一个认识的人,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联系到沈晏文……或者沈家的讣告。
这一认知仿佛一柄长刀,直***心脏,霎时间让他痛得快喘不过气。
女警拨开他的手,转身火急火燎地往她同僚们那边走了;谭少琛呆在原地没几秒,就被后面的人挤过来扒拉开,很快就身不由己地被推到了混乱的最外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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