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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白鹭(古代架空)——清明谷雨

时间:2021-01-05 14:42:50  作者:清明谷雨
  已是深秋初冬,碧绿乔木与簇锦繁花已零落凋谢,斜出宫墙的枝桠光秃秃琉璃瓦与朱红梁雕上铺了一层金黄落叶,荒芜灰败的气息无法粉饰。
  百里长途,终究是没有赶上。
  齐轻舟仿佛早有准备,姿态决然,动作极快,长欢殿侍卫苍梧带了一行人把他的东西收拾利落用不了多长时间。
  不是因为他物什少,是因为那些殷淮为他添置的衣裳弓箭、笔墨纸砚、手工玩具齐轻舟轻飘飘瞥了一眼就说:“不要了。”
  太监宝福站在一旁缩着脖子欲言又止。
  走的时候,那只圆乎乎的雪狐追了出来,咬着齐轻舟的裤脚,一双灵性的眼又黑又湿。
  齐轻舟心里难受,也不知道是舍不得狐狸还是别的什么,蹲下身抱起软乎乎的小狐狸,低声喃喃问:“你要跟我走吗?”
  雪狐好似真的听懂了他的话,埋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可就在齐轻舟要把他抱出门口的那一瞬间,他“噌”地跳下地溜走了。
  齐轻舟眼眶瞬间就红了,手死死握成拳,大步离开,不再回头。
  在焰莲宫住了将近一年,乍一回到长欢殿竟还有些不习惯,明明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
  草垒花簇、鹦鹉秋千,还是那么热闹,却让他觉得陌生。
  进殿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脚,若不是被苍梧搀着早就摔了。
  殷淮震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九千岁震怒,血流成河
  徐一已经多年没有见过殷淮这样阴沉的脸色,自东厂掌权后,主子一直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与神情外露,不紧不慢点尘不惊,所以更显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高深莫测。
  这一次不一样。
  殷淮怒不可遏,要以极刑处理那几个放走齐轻舟的奴仆,宫中瞬时一片凄声哀嚎,人人自危,被阴沉暴戾的低冷气压笼罩。
  殷淮无动于衷,玉直落拓的身影在空荡荡的殿厅中显得萧瑟又凌厉,无人敢近。
  徐一心知主子是迁怒,却也没有多说。
  没有用,那位淮王就是主子的眉心痣、致命穴。
  跟在殷淮这么多年,他再清楚不过,有人这时候开口求情只会适得其反,惹怒了处于狂躁边缘的暴狮只会波及更多无辜之人。
  平日负责侍奉齐轻舟的小宫女年纪不大,跪在地上,没忍住颤抖着哭出声来求饶,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清楚:“掌、掌印恕、恕罪,奴、奴婢知错了,求、求……”
  徐一眉眼抬了一瞬,认出是那个齐轻舟挺喜欢的小丫头,平日里淮王殿下没少带着人出去游船放风筝。
  殷淮只觉得厌烦,那样伤心悲惨的哭声更加清晰地提醒着他,齐轻舟是真的离开了。
  他一脚踢开小宫女爬过来抓着他衣角求情的手,正要命人拉下去,一团白溜溜的东西滚过来爬上他的脚背。
  是小乖,雪狐仿佛是制止般地踩了踩他黑麓皮靴面。
  殷淮一怔,疯魔的意识稍稍回过神来,弯下腰将小狐狸,抱起抚了抚它顺滑的皮毛,凌厉的丹眼里闪过一丝悲哀与自嘲,带着杀气捏起雪狐滑溜溜的下巴:“他连你也不要了。”
  圈在雪狐脖子上的手渐渐攫紧,狐狸的喉咙挤出空洞嘶哑的气声仿佛在哭,直到那双漆黑清亮的瞳仁寸寸放大,殷淮才泄气般松了手。
  雪狐被他捏痛,扒开前肢要那小宫女抱,她平时也帮着七殿下喂养过这雪狐。
  殷淮过了最暴怒的时候,这时候怒极反静,对那小宫女冷漠道:“下去。”
  小宫女身体一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毕竟这宫里头还从未有人能在殷淮手里死里逃生的。
  殷淮冷漠道:“还不滚?”是这只牲畜救了她。
  若是他真的杀这些人,只怕小皇子是要真的恨极了他,再也不会见他。
  雪狐以前极黏殷淮,此刻也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殷淮一把截住它肥硕的腰身,半阖眼睫,一下一下抚顺他脊背上的软毛,仿佛很温柔:“逃什么呢?”
  “我对你不好么?”
  “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殷淮放轻动作,抚了抚狐狸背上柔软发亮的白毛,狭长眉眼幽幽沉沉,像是对自己挚爱的情人般呢喃:“你逃不掉的。”
  是日夜,宝福惶恐瑟缩,第四回 来问:“殿下,真的不开门么?”
  今夜掌印巡宫,随队人马停在长欢殿门外,身姿矫健影卫一字排开,琉璃宫灯明华灼灼,颇有些兵临城下的气势。
  齐轻舟用过晚饭就郁郁寡欢躺在榻上,手里的话本半天没翻一页,索性往桌上一扔,火气极冲:“不开不开不开!”
  凭什么?
  宝福缩了缩不太明显的脖子,颤巍巍往窗外瞄了一眼那明明灭灭的火光:“这……”
  齐轻舟眼下两团青黑,下巴绷得极紧,用力地踢了踢软被,嘲讽冷笑:“怎么?他还能硬闯不成?”
  又要用权势压人了是不是?
  那殷淮真实可怜,除了钱权什么都没有。
  宝福说那倒没有,掌印还算客气,甚至还亲自报门来说请求面见殿下。
  齐轻舟心里钝痛,仿佛浸在一池苦药里,垂着头,抓了抓散下来的头发,目中无光地喃喃道:“还见干什么,又要说好听的哄我骗我回去么?”
  在殷淮眼里,他果真就是一个傻子,随便说两句好听的就屁颠屁颠跟着人走。
  不,他不会回去了,永远都不要再见到那个人。
  宝福看着自家主子又洇出水红的眼尾,不敢吱声,双双沉默了好一会儿,为难地提醒:“殿下,这会儿镜湖的水冰都结了三尺深了,掌印就这么站那儿不会有事吧?”
  齐轻舟一怔,喉咙艰难地滚了滚,把那句“送个暖炉出去”压下,语气平而淡漠道:“冷了他会回去的。”
  一把掀过摊子盖在头上,命令:“你也出去,无令不得放人进来。”
  作者有话说:
  说舟没听完全套的(●—●)主要是掌印一边下棋一边说鸭!谁听墙角还听完一整盘棋的
 
 
第51章 宫雪
  宫中一夜大雪,齐轻舟睡睡醒醒,盖了几层被子脚趾头依旧动得像冰棍,半夜迷迷糊糊爬起来下意识张望窗外,殷淮还站在宫门外,姿势未有变动。
  齐轻舟脑子瞬间清醒了,没想到那个人真的会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站半宿。
  夜雪暴虐,簌簌落下,如漫天繁花,寂静极了,只有雪被下动物偶尔的吱吱声。
  呼啸寒风将那个人的金丝蟒袍吹得猎猎翻飞,瀑布般黑发下一张玉白的脸宛若面无表情的天神。
  齐轻舟又气又急,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搭理这个骗子,但根本半分移不开眼睛,心里难受得似有熔浆翻腾。
  这么冷的天站半宿宫门会冻坏的!
  掌印体质本来就寒,又中了冰蛊,好好养了这么多年都不见好,怎么经受得起这样折腾。
  齐轻舟忙叫人来送了个暖袋出去,顺便转告殷淮快回去,自己是不会见他的,宫人回来报说掌印不收暖袋,也不回去,只求见殿下。
  齐轻舟死死咬着嘴唇,伤心地缩回被窝里默默看着窗外,枕头有些凉,一摸,自己的半边脸湿了。
  不知道在伤心什么,但眼泪又热又密,不听使唤非要挤出来。
  大概是心里头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和那个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第二晚殷淮又来了,没带随从,带了雪狐,揣在怀里。
  他还是穿得不厚,一件狐绒外袍披风,挡不住深冬夜里肆虐的风雪,宫墙上被霜雪打落的花瓣与枯叶落到他头顶,衬着绝色清贵的姿容竟有中惊天动地的哀美,又露出深重落拓的冷清与萧瑟,宫中灯火融融,宫门外天地旷远,就只他这孤独寂寥的一个人了。
  自那天之后小狐狸便有些怕他,如今也不敢怎么放肆,安静地被他抱着,不动也不挣,少了几分灵气与生气,实在太冷熬不住就“呜嗷”一声,在凄寒的夜里婉转回肠,显得委屈极了,闻者不忍。
  殷淮照例请宫人通报求见七皇子殿下,长欢殿的守卫个个吓得慌神失魂,暗自咂舌自家主子胆子真大,让九千岁一等再等,又生怕月宫阎王一怒之下血洗长欢殿,哆哆嗦嗦进来通报。
  齐轻舟仍是不见。
  宝福再三犹豫,还是道:“殿下,这雪已经下了五个时辰,方才奴才去回话,掌印的脸色似乎不太对,您看……”
  齐轻舟捏紧半天晚上不曾翻过一页的话本,喉咙动了动,手紧攥成拳,眼底闪过挣扎,许久后才道:“冷了他会回去的。”
  第三天,殷淮连雪狐也不带了,孑然一身,身上的飞燕锦衣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俊美无俦的脸看不清表情。
  他最后问一次长欢殿的守卫:“殿下,真的不肯见本宫么?”
  气温太低,连说话的时候带出一团冷气。
  守门侍卫被他的容颜厉色震得话音颤抖:“是、是,殿下说不见。”
  殷淮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竟很轻很轻笑了一声,问:“殿下还说了什么?”
  小侍卫寒毛立起,肝胆俱颤:“回掌印,没、没别的了。”
  竟连一句别的话都没有同他说的了,殷淮毫无知觉的手指动了动,撩起眼皮,远远看着未熄火的长欢殿,平静道:“好,本宫知道了。”
  漆黑宫道,寂寂无人,殷淮官靴踩在青石板与落叶上的声音格外清晰阴渗。
  肆虐的细碎风雪钻进他衣领,贴着光滑洁白的颈项,皮肤像蛇一样冰凉。
  永不见光的冬夜让人心生冷意,寒冻之气于体内逆抑混行,殷淮忽然膝盖一屈,单手扶着宫墙,一点一点慢慢跪下来。
  今夜月中,冰蛊最盛的时段。
  受了几日的冰寒浸淫,殷淮的内力再深厚也抵不住寒气的侵蚀。
  斥骨的冰寒像尖锐的利剑般刺进心脏,顺着即要凝固的血液钻进每一个毛孔,钝疼与锐痛仿若蛮生的野草疯狂滋长,纠缠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芯底,狠狠揪住他的筋脉。
  疼、冷,又冷又疼,痛得两瓣苍白的唇都微微颤抖起来,斜入发鬓的眉拧成扭曲的线状。
  从前有一只热乎乎的小狗窝在他怀里当他的小暖炉,诚挚的黑眼睛汪汪水亮:“我很热很暖吧!以后掌印抱着我就再也不怕冷啦。”
  现在没有了,没有暖炉了,也没有以后了。
  寒到极致反而竟烧喉灼心,一股血腥的气味直逼喉头,咬紧牙关亦挡不住血红自嘴角溢出,与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诡异的对比。
  朱红墙面留下泛白的指印与抓痕,一道道挣扎的弧线能证明有人在夜半的深宫经受过怎样冷彻心扉的痛苦。
  风霜雨雪带着刺骨的冷意,剜走这个独行在风雪中的孤客一大块心肉,心脏被挖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呼呼漏着风,空荡荡一片,清冷雪光映照在他受伤、绝望和哀沉的眼睛里。
  殷淮眼帘恹恹半阖着喘息,寒气横行的体内仅剩最后一口热气,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仇家还是政敌,都从来没有人能伤他伤得这样重过。
  皮囊表里,肉身心肠,都狠狠伤了个透。
  他拆下全身的锋刺与傲骨,毕生最看重的权与势也不要了,将自己一点一点打磨得柔和、温驯、体贴、宽容,一片冰心满腔赤诚全放进去了,甘为牛马,双手虔诚奉上,小皇子看都不看一眼,扬手摔了个稀巴烂。
  听着深宫夜里凄切的鸟鸣,恶念像盘根错节的丝线扑天盖地将他脑子里最后一点清醒也彻底吞噬。
  小皇子把他的耐心和脾气都想象得太好了。
  殿下,是你逼臣的。
  别怪臣。
  齐轻舟听到于家出事的时候,手里的葡萄直坠落地,被他匆忙的脚步碾成一滩黑污污的水渍。
  以当日撤离焰莲宫的速度飞奔至议事房找殷淮,被往日对他毕恭毕敬的掌事公公伸手拦下:“殿下,掌印吩咐过,他和老王爷议事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齐轻舟瞪了他一眼,忍着火气问:“掌印什么时候出来?”
  掌事公公腰弯得更低了一些,嘴上依旧没打算放人:“这个不知,主子的事奴才不敢过问。”
  齐轻舟气笑,盯着他:“好,那本王等!。”
  从下午等到晚上,殷淮好不容易从书房出来,神色无虞,仿佛这才发现齐轻舟一直在等他一般,语气稍许惊讶:“许久未见,殿下是在等臣么?”
  齐轻舟顿时懂了,殷淮是在惩罚他,威胁他,用这件事逼着自己主动找到他跟前去。
  他忍着心头窜上来的火气,淡声道:“掌印现在空下来了么,我有事想找掌印商议。”
  殷淮静静看他一会儿,唇角弯了弯,不急不缓,声色淡淡:“让殿下久等实在对不住,但臣现下有要事要与老王爷出门,还请殿下见谅,择日再来。”
  齐轻舟伸开双手拦他,急声道:“我只耽搁掌印一刻钟!”
  殷淮毫不留恋地抬步向门外走去:“还是等臣回来再说吧。”
  齐轻舟看着他从容潇洒的背影一阵焦虑难耐。
  于家是太后的外家,太后一向疼他,可以说有于家的支撑太后才有护他的资本。
  听到宗原说今日在朝堂上殷淮逮着于家的一个错处要将于氏大公子二公子发配边疆,他绝不相信这两个铁骨铮铮的表兄会卖官鬻爵,这二人虽在太后故去后与他走动不多,但在儿时亦护过自己。
  齐轻舟第一时间找人跑了于府,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属下欺上瞒下,顶着于家的名头做了些不大不小的恶事,于家最多治个治下不严之罪,绝不至于革职流配。
  宗原一脸“你太天真”的表情:“东厂那魔头有多能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黑的说成白的,颠倒是非,指鹿为马,可况,朝堂之上,谁又敢忤逆九千岁呢?”
  现在他知道了,他的确是太天真,这明显是殷淮随便找个由头来拿捏他,那个人向来知道他的七寸在哪。
  第二天齐轻舟也没找到殷淮,宫女说殷淮今日去兵监司巡查,第三天掌事公公说殷淮进宫面圣。
  第四……第四天他终于等到殷淮,眼下青黑的齐轻舟和兴致颇好在湖边品茶的殷淮形成鲜明的对比。
  殷淮兴致颇好,亲手给他倒了一小碗南淮碧螺:“殿下尝尝。”
  齐轻舟看着那张清绝艳绝的脸,以前总觉得明明怎么看也看不够的,直到这一刻,终于觉得有些惊悚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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