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管家忙应下。
一连几日,陆温瑜都会带着满满的一盒糕点出门,再带着空空如也的木盒回来,宁管家暗自揣测,林老先生看着那般高风亮节之人,竟如此爱食甜食吗?这每天一大盒的,会不会吃得太多了点?不会甜得牙疼吗?
又过了几日,陆温瑜回到家,唤来宁管家。
陆温瑜:“宁伯,明日我不带点心了,你吩咐厨子做些金都美食,什么卤水鸭酱肘子都来一份,我明日要带给林老先生。”
“啊?老先生竟如此喜爱金都菜吗?老奴这就吩咐厨子做去。”宁管家虽有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第二日,陆温瑜兴致勃勃地提着木盒出了门。林之逸每日午时都会小憩片刻,陆温瑜趁此机会悄悄出了门。
“阿云,阿云!我在这!”陆温瑜在桂花树上冲着阿云招手。
“陆……陆少爷,你怎么在树上?”阿云仰着细细的脖子,微眯着眼,看着树上的人。
陆温瑜咕噜几下就跳下树,手里拿着个木盒,得意地说:“我发现树上的风景更好,可以看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阿云皱着小眉,担忧地说:“树上太高了,不安全,万一摔了怎么办……”
陆温瑜毫不在意地道:“怕什么,少爷我厉害着呢,我以前还爬过比这更高的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去?”
阿云抬头看了看树,有些害怕,道:“我……我不敢……”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陆温瑜说完这句话就觉得不妥,阿云是女孩子,胆小也理所应当。
“我……我陪你爬吧,我试试……”阿云说着就要爬树。
“算啦,爬树多没没意思,看,少爷我给你带好吃的了~”陆温瑜拉着阿云一起坐在树下,打开木盒,卤水鸭酱肘子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阿云眼睛顿时放光,不自觉吞了吞口水。阿娘昨日又不正常了,这两日他一口饭都没吃上,已经饿得冒酸水了。
陆温瑜问:“想吃吗?”
“嗯。”阿云点点头。
“那……”陆温瑜眼珠机灵地转了转,使坏道:“我还没见你笑过,你笑一个我看看。”
阿云不说话了,只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好似要急哭了。
“你……不就让你笑吗?哭什么?”陆温瑜在心里嘀咕,被人打成那样也没见你哭,这会儿却让我逗哭了,我本事咋这么大呢。
阿云低下头,愧疚道:“对不起。”
“道歉干什么?你又没有对不起我。”陆温瑜不明所以,被欺负的是她,她却来道歉,这是什么理?
阿云解释道:“我……我没有让你开心……你待我这般好,我却拒了你,所以对不起……”
陆温瑜没想到她会如此说,更没想到阿云会觉得拒绝别人都是她的错,不禁对她的过去感到好奇。
陆温瑜扭过头,假装生气道:“你再说对不起我就生气了,哼,让你笑一个,你还拒绝我,明日不跟你见面了。”
“不……不是的,”阿云慌了,忙道,“阿……阿娘说,我笑起来不祥,会……给人招来霉运,不……不许我笑。”
“什么?”陆温瑜震惊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天底下还有不让孩子笑的娘亲?对了,之前那几个小童说什么疯子娘把阿云赶了出来,难道她娘真是个疯子?
陆温瑜命令道:“你听着,我想让你笑,你就得笑,小爷我才不会招来霉运,明白了吗?”
阿云有些犹犹豫豫,陆温瑜顿时把眉毛一扬,双手抱胸,做出一副不悦的样子。
阿云这才小声说:“好……我答应你。”
陆温瑜:“哼,这还差不多,那现在可以笑了吗?”
阿云嘴角微翘,腼腆地笑了笑,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弯地如新月,只是脸蛋还是黑黑的,倒真像将暮未暮时的夜空。
“阿云,你笑起来真好看啊……”也不知陆温瑜从哪里得的慧眼,竟从她黑不溜秋的脸蛋上看出了好看。
阿云闻言,又害羞地低下头。
“你把脸洗干净我看看呗,好不好?”陆温瑜得寸进尺。
从他认识阿云起,阿云脸上总是黑黑的,起初陆温瑜以为她本就是黑皮,但是有次他看见阿云刚洗完的手白皙剔透,即使手上有很多小伤口。他实在想不通阿云为何手脸颜色不一样。
谁知阿云立马捂住脸,使劲摇着头,说:“陆少爷,我……我长得丑,不……不要看了。”
陆温瑜一本正经道:“无妨,你当不当我是朋友啦,先生说朋友就应以诚相待,跟相貌没有干系。”
“是……是吗,那……你等我一会儿。”阿云说着便跑开了。
陆温瑜把木盒里的菜一一摆在树下,食物的香味诱来一群群蚂蚁,争先恐后地围着木盒转,还有些已经爬了上来。
“走开走开,阿云还没吃呢!”陆温瑜好不客气地将蚂蚁扒开,可这边下去了,那边又上来了,正手忙脚乱时,阿云的声音响了起来:“陆少爷……”
陆温瑜抬起头,一张楚楚动人的脸映入眼帘。眉毛细而浓,睫毛密密长长的,像把小扇子,眼尾似翘非翘,鼻子俊秀挺拔,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若不仔细瞧,几乎看不到,唇不点而红,又薄又秀气,脸上没有肉,因而显得眼睛大又长,有些像瑞凤眼。五官整体看着不像土生土长的大齐人,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外族特点。
“阿云?你……”陆温瑜呆住了。
阿云见他反应,忙捂住脸,小声道:“很……很丑吧,我……我还是抹黑吧。”说着便蹲下身要往脸上抹灰。
陆温瑜忙阻止她,移开眼不看她,别扭道:“没,很……很好看。”
阿云问:“那……你怎么好像吓着了?”
陆温瑜嘴硬道:“我……我打蚂蚁呢,你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他是不会承认他看呆了的。
“哦哦……”
陆温瑜转移话题道:“你之前为何要抹黑脸?”
“我……”阿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以前,阿娘每次看到我的脸,就会发癔症,我……我以为是太难看了,所以就……”
陆温瑜立即道:“胡说!除了我娘,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了!”
阿云蓦地低下头,豆大的眼泪从眼里流出来,一颗颗滴在地上。
“哎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陆温瑜拽着袖子,抬起她的脸,一顿乱擦,阿云的小脸都被他搓的通红。
“除了你,还没有人这么夸过我。”阿云抽噎着说。
陆温瑜笃定道:“那我以后每天都夸你,给你补回来。”
“不用了……”阿云有些不好意思。
陆温瑜道:“别啊,我娘说,我别的不行,就是嘴甜。以前她不开心,我都哄得她哈哈大笑,唉,也不知道现在她有没有想我。”
阿云不知该说什么,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只好捏了捏他的手。
“啊!蚂蚁又来了,臭蚂蚁,敢吃我的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们……”陆温瑜从惆怅里抽回神,噼里啪啦一顿拍,把蚂蚁全拍了下去。
“噗……”阿云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温瑜也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哈……”
两人前一秒还哭哭啼啼,多愁善感,后一秒又开怀大笑,真真是孩子。
陆温瑜觉得,这是他来这里的时日里,最开心的笑了。心里那股压抑许久的烦闷与不安,竟在此刻都消失了。
两人乐了会,才吃起饭来。
陆温瑜边吃边忍不住悄悄看阿云。
阿云虽然吃很快,基本都不怎么嚼,却留了一大半饭菜给陆温瑜,剩下的饭渣子……他看了陆温瑜一眼,见他没留意,就偷偷喂给蚂蚁。
陆温瑜眼角余光都瞄着她,见她如此做,来了坏心眼儿,大声道:“阿云,你在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陆少爷……”阿云忙收回手。
陆温瑜反问:“真没有?”
“嗯……”阿云点点头。
陆温瑜双手抱胸,气道:“可我都看见你在喂蚂蚁了。哼,我带你吃,你却给蚂蚁,白疼你了。”
“陆少爷……你不要生气,我错了……”阿云连声认错。
陆温瑜不怀好意一笑:“想要我不生气啊,那……”
阿云抬眼期切地看着他。
“那你以后每次见我都要洗干净脸,要笑,还有……”说到这,陆温瑜故意停了一下。
阿云忙问:“还有什么?”
“还有……不许叫我陆少爷,叫我阿瑜哥哥,好不好?”陆温瑜伸手刮了刮阿云的鼻头,如此说道。
“这……”阿云十分为难,陆少爷好似不比他大啊……
陆温瑜眼睛一瞪,道:“叫不叫?”
阿云这才嗫嚅着说:“阿……阿瑜哥哥……”
“哼,这还差不多。”
陆温瑜满意了,阿瑜哥哥从阿云嘴里说出来,有股莫名的甜味,让人忍不住一听再听。
“你再叫一遍。”
“阿瑜哥哥。”
“再叫一遍。”
“阿瑜……哥哥。”
“哈哈哈哈,再叫一遍。”
……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7)
或许世上真有一见如故,陆温瑜觉得自从有了阿云这个朋友,沂河这个陌生落后的地方似乎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无趣。
这日,他一脸期待地等在桂花树下,昨日让人给阿云做了件新衣服,阿云好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捧在手心,连哥哥叫的都很甜。
她答应今日穿给他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不过阿云穿破麻袋都那么好看,这肯定更好看了。
可是,他等了许久,阿云也没来。
陆温瑜招来宁诚,问道:“宁诚,阿云今日来过了吗?”
“未曾来过。”
陆温瑜觉得奇怪,道:“都这时候了,以往早到了……不会被什么事耽搁了吧,你知道他家在哪吗?”
“知道。”宁诚想,作为一个合格的随身侍卫,早已暗中掌握一切情报。
陆温瑜道:“君不就我,我来就君,我们找他去。你派人跟宁伯说一声,说我晚点回府。”
“是,少爷。”
一个时辰前。
阿云坐在简陋的床板上,裸着上身,身上都是被抽打出来伤口,有些流着血,有些已经变成了一道道青紫的疤痕,看着十分揪心。他正拿着棉布,沾了沾酒精后,便快速地往伤口抹去。酒精刺|激得伤口火|辣辣的,钻心的疼,他却一眨不眨,神色漠然地将一道道伤口抹完。
上完药后,他十分小心地穿好衣服,将全身上下看了一遍,确认衣服上没有血迹没有破,便放下心来。这是阿瑜哥哥给的衣服,可不能弄脏了。
“阿云,乖仔,来。”一个男人进了屋。
“秋伯……”阿云走过去,问:“您怎么来了?”
“你这是……唉,可怜的孩子,阿萧又犯病了是吗?”秋伯看见没来得及收拾的血布,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
“嗯……”
秋伯道:“她又跑出去了?”
阿云道:“嗯……我想去找找她,她今日看着很不对劲,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秋伯怜爱地看着他:“好孩子,秋伯找她就行,我竹篓里还剩一个白玉团,快去吃吧。”
“谢谢秋伯。”
秋伯笑道:“傻孩子,总跟我客气什么。”
阿云揣着白玉团出了屋。
从他记事起,阿娘就是如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犯病。
其实他阿娘长得很美,螓首娥眉,眼媚如丝,鼻尖一点红痣,是副绝色的芙蓉面相,只是两边的脸颊上有两道长长的疤痕,是她发癔症时划伤的。
他不知阿娘叫何名,只偶尔听到秋伯叫她阿萧,估摸是姓萧吧。
在他很小的时候,秋伯就是他的邻居。
秋伯没有娶妻,也没有亲人,这十来年一直鳏寡独居,很少与人接触。有时候很忙,忙得好几天见不到他人影儿,有时候却又很清闲,一连半个月都不出门。
秋伯闲暇之余,就会做些白玉团去集市卖,每次都会留一个给他。
每当阿娘犯癔症跑了之后,秋伯总能把她找回来。回来后的阿娘已经恢复正常,只是不说话,时常看着外面发呆,也会怔怔地盯着他。
偶尔午夜梦回之际,阿娘还会坐在床边,轻轻地哭泣。
小时,阿云会问阿娘在哭什么,可她从不告诉他,只一个劲儿地抱着他哭,嘴里囫囵说着“阿娘对不起你”。
可是任她哭得再伤心,癔症犯得时候打起来也是毫不手软,似要将他打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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