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焕还不死心,“那祖母她老人家就说’青光‘,没给祖父大人画个象什麽的?”
宣昶不紧不慢,“龙不可相,你又不是不知道。”
《易》里有一句卦辞:“见群龙无首,吉。”
有人把首当成首领来理解,但在商周时,“首”的意思只有头,也就是首级。
这卦辞翻译过来,说的是,“见到一群龙没脑袋,吉”。
上古之民都没见过龙头,只见过龙身。不同地区出土的先民用石头和动物骨骸堆的龙和龙雕件,有的猪头,有的羊头,有的虎头,身子都是长条形。所以“见到一群无头龙,吉”的意思是“见到一群龙,吉”,龙头没人见过,龙本来就无首。
姜焕说,“我还没见过真龙,见到的都是蛟。换过来说我活了小两千年都没见过真龙,凡人能见蛟已经走了八辈子运。”
他打量宣昶,很想从宣昶的四分之一龙血里看出点端倪,但是看来看去,除了宣昶那眉眼那睫毛那笑纹确实长得好看,让他越看越心猿意马以外,连个屁都没看出来。
姜焕心痒,要说蛇冬眠到惊螫转醒,五月六月阳气上升,适宜交配。
五月已经过去,六月要抓住交配时节的尾巴,不能姑负光阴。他盯着宣昶,沿宣昶端茶杯的手指摸到手腕,正要再进一步,手机响个不停。
宣昶笑起来,姜焕炮仗似的接通,“谁啊,有事就说。”
武星星说,“老板,店里来了个……不知道什麽原形的妖怪。”
姜焕按捺脾气,“有什麽不知道,天上的地下的水里的,长毛的有鳞的带壳的还是光溜溜的?”
武星星放下手机,象是又进去瞄了眼,“感觉是水里出来的,没鳞。”
“来找茬?”
“这倒没有,就一个劲喝闷酒。”
姜焕嗤一声,那你找我干嘛,他爱喝就喝呗,喝完没钱买单再通知我揍他。
没想到武星星那停顿了半秒,“我觉得,他身上有种气味,和宣叔叔有那麽一丁点——就只有一丁点像。”
第30章 一
要不是因为和宣昶有关,姜焕真懒得跑一趟酒吧。
他重新开业,摩拳擦掌要赚人类的钱,结果开张不到一周,巡店发现,酒吧的名字“无人”名副其实,基本看不见人影,满店的妖魔鬼怪,还有专门来这相亲的。
来这相亲的妖怪太抠门,坐了四个小时只点一杯苏打水,跟他相亲的女妖拎包而去。
姜焕看那妖怪不爽,把他拖出去揍一顿。店里风平浪静,别的妖怪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倒是程斯思听说,大惊咂舌,“您不怕他打电话投诉您!”
姜焕懒懒地活动手指关节,“他上哪投诉我,上消协说他是个妖怪,到另一个妖怪店里消费被打了?”
程斯思一琢磨,姜焕在北京是真能耀武扬威。能跟他打个平手的都不会跟他打,会跟他打的谁打得过近两千岁的独角蛇。
这会儿他进酒吧院子,店里七八个妖怪瑟缩退避。
姜焕把墨镜一摘,酒吧是看着很象那麽回事儿又省钱的工业风装修,砖墙,原木长台,金属装饰。
偏偏吧台边坐着个格格不入的背影,身材清瘦,也就人类三十不到的模样。穿一件短袖唐装,就是五六十岁,只知道三字经弟子槼,口口声声国学的中年男性穿的那种,颜色黑里带点黄绿,还是老头老太太挚爱的香云纱材质。
店里的妖怪有一个算一个都往潮流打扮,狐狸祖奶奶都没这麽中老年审美。妖怪们平日里在酒吧见到不熟的也会互相攀谈,这次见了这小老头纷纷躲着,生怕沾到老气。
武星星绕出来,“老板,就是他。”
姜焕了然,“原来是个鳖。”
武星星带点不满低声抗议,“您是老板,也没道理一开口就骂妖呀。”
姜焕拉开椅子,在黑唐装身边一坐,“我哪骂妖了,就是鳖,古时候叫鼋。”
鼋读作“元”,壳是软的,属於鳖科,但是和一般鳖长相不同,头更宽,吻部短,头颈带有黄色斑点。这是现存最古老的爬行动物之一,水中上古灵物,黄帝的轩辕氏就可以写作天鼋氏。鼋和龙有那麽点丝丝缕缕的联系,难怪味道和宣昶像。
这位鼋变成人长相挺周正,发色漆黑,肤色白淅,带着忧悒。
这只看上去不到一千也有八百岁,被姜焕坐在旁边,喝着酒冒出一句,“我特别爱我老婆,我老婆特别好。”
姜焕一听,这话说到他心里去了,相见恨晚,“我老婆也特别好,我也特别爱我老婆。喂兄弟,遇到什麽事了?”
武星星给老板倒酒,姜焕直接跟鼋勾肩搭背起来,没多久套出鼋名叫轩辕,八百多岁。轩辕黯然说,“我老婆特别好,但是我不行……”
姜焕表情瞬间微妙,瞥了眼他某重要部位,立刻撇清,“这方面我可跟你不一样。我挺行的。”
轩辕道,“我不是这个不行,我是……”他痛苦低下头,“我老婆想要孩子,我们结婚都快四年了,我没法给她孩子。”
姜焕拍他背,“你才四年,我都一千多年了,我老婆也怀不上啊。你看我借酒消愁要死要活了吗?”
武星星擦着杯子,暗中鄙夷,太不要脸了,这是一回事吗?你和宣叔叔都是公的,正常情况别说一千年,一万年也有不了崽。
轩辕含糊道,“不一样,我们被诅咒了,和龙有关的上古水族都被诅咒了……”
轰隆一声,轩辕倒下趴桌。
姜焕拍他一把,没反应,转问武星星,“你没掺水?”
武星星板着脸,“我从第一杯就开始掺。”
姜焕啧一声,“这麽不能喝酒,难怪怕老婆。”
轩辕醉倒了,不能就把他晾店里。姜焕想着今天还没运动过,索性做个好事,送鼋回去。
他半杯酒喝掉,杯子朝桌上一拍,店里其他妖都抖了抖。
姜焕戴上墨镜,懒洋洋抱起手臂,“你们,谁知道他住哪?”
一个两个妖怪摇头,胆大的补充,“真不知道……没见过,他太土了。”
姜焕一想,这鼋多半是个良家男鼋,不泡吧。干脆把他翻过来掏口袋,好不容易摸到一张名片。
“轩辕斋”。
“朝阳区华威里18号潘家园旧货市场甲排XXX号”。
他轻松把鼋拉起来,本来想扛麻袋得了,但是毕竟朝阳区,被举报绑架多不好。
姜焕扶着轩辕开车门,把睡死的鼋塞进跑车。那辆大红的保时捷绝尘而去。
绝尘绝不到五秒钟,跑车在北京根本开不起来。
今天工作日,三环上堵得水泄不通。姜焕困在车里,真成了困兽,恨不得举起车跑。
千钧一发之际,想起小张天师的推送:
请广大修道者和非人类统战对象体谅我们的工作,不要开车时使用缩地术,尤其不要在堵车中使用缩地术。一辆车突然在路面上消失,会给我们带来非常大的工作压力!
姜焕只能开窗抽烟,还因为听力不错,听见一个开比亚迪的中年男啐了一口,“在北京开跑车,这不是纯傻逼吗!嘿,被堵上了吧!”
姜焕眯眼,恨不得吐个信子吓死他,但是那中年男子离他至少十米,大红保时捷车窗里飞出十米长的信子,满街人看到,小张天师会更崩溃。
他只能在墨镜後冷笑,什麽玩意。
六月的天气,白天三十度出头,在车上被阳光烤了一路。
等开到潘家园,停车把轩辕拖出去,姜焕热得烦躁。
那狗屁轩辕斋还在二楼,窄楼道小门脸,姜焕身高腿长,扛着个人形大鼋,在楼道里伸展不开。
等到把轩辕扶进店,扔进沙发里,他长舒一口气,决定下次绝对不学雷锋了。
他大概缓过来以后环顾这小店面,一进门挂了张画,没看落款,风格象是宋朝的,泛黄的画卷上是一只仰头的大鼋。
桌上很入乡随俗地摆着潘家园家家必备的蜜蜡南红,柜子里的东西零零碎碎,半真半假。明清时的有,去年刚做出来的也有,这家底一看就不能跟宣昶比。
宣昶衣冠塚里的陪葬品怎麽划都得是一级文物,堪称国宝。国宝留在私人,哪怕是两千岁的私人手里都不合适。
所以还是宗教局统战部牵线,出了解决方式。
唐以后的收藏品,不具备特殊意义的可以自由交易,但是去了哪最好知会一声,都是大额交易,就当为反贪腐反洗钱作贡献;唐以前的藏品,走“捐献国家”路线,“捐献”给国家,国家发奖金。比明着说国家买了要好,非交易所得,奖金不用交税。
姜焕不知道宣昶捐了多少,但是宣昶肯定没捐完,现在手上东西还挺多。
这时候一打量轩辕店里,就觉得寒碜。他随便一看,小茶几上放有一瓶农夫山泉,最小瓶装380毫升那种。
姜焕半点不见外,拿起来就喝。开玩笑,大热天开车跑这一趟,喝瓶两块钱的水怎么了?
等到水喝完,暑热消解。他找了个代驾开车,自己走路回去。
一路走得飞快,到院门口看看手机,才半小时。人到了,车还卡在路上。
他是用跑步的强度走,天这麽热,冷血动物也出了一层薄汗。
回到家就看见宣昶在给那盆骨灰文竹喷水。
姜焕直接扑上去,又从背后抱他,汗水蹭在宣昶的衬衣上。
“老婆,我累。”
他非要这麽叫,宣昶也随他,反而拍了拍他环在腰间的手,“热就去洗澡。”
姜焕继续黏黏糊糊在他身上蹭汗,“不去。我今天做好事了,我要和你生小蛇。”
这几句话里半点逻辑关系都没有,他还讲得理直气壮。宣昶把他撕下来,带进浴室,姜焕只能去冲水。
他冲的是冷水,走出来宣昶正脱下被他弄上汗的衬衣换新的。姜焕甩甩水啧一声,“换什麽,浪费。”把宣昶推到床上,手臂撑在他身体两侧,四目相对,神色张狂。
水迹又沾在宣昶衬衣上,湿意刚起,下一秒,凉而滑的鳞片缠上来。姜焕故技重施,腰以下都化成原形,正蠢蠢欲动,缠上宣昶的小腿。
宣昶却朝他一笑,眼尾带着淡淡笑意。姜焕周身僵住,整条尾椎绷紧。
宣昶的手捉住尾尖,从细长的尾梢倒着向上抚摸鳞片。
打蛇打七寸,他的手指已经按在姜焕最脆弱的鳞片上。蛇生殖和排泄用同一条腔道,公蛇泄殖腔内的空间比母蛇深,只要拨开关键处的鳞片——
姜焕的尾巴在他手里挣不开,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最后讨价还价一次,“明早我不吃面,我要吃煎饼。”
宣昶说,“可以。”
那条蛇尾变回有力的双腿,主动送上来。
第31章 二
第二天早上,姜焕醒来,宣昶给他点的外卖煎饼刚好送到。
撕开纸袋,厚厚的饼里加了两个鸡蛋,多要香菜不要葱,刷上足量酱,薄脆换成油条,里面还要加火腿肠和辣条。
姜焕一直觉得宣昶对他的原形不太热衷,所以昨天下午自觉变回人。没想到做完以后,竟控制不住自己,腰以下重新现出蛇形。
当时变得太突然,变化完全不受控制。宣昶看姜焕的神情就知道不对,他皱眉想起武心月——她也是妖怪,比自己一个人类了解得多。
姜焕死死拉住他,“不要走……我没事。”
他确实不象有事,宣昶被他抱住,手臂紧紧箍着,就不忍心离开。被姜焕缠上,抚摸他的鳞片。
折腾了半晚上才勉强恢复,今天起床精神倒是不错。姜焕大口大口吃煎饼,咬到油条,装叹气,“要是还能有豆花该多好。”
宣昶哪能不知道他什麽意思,又下单了豆花,说,“稍微等一等。”姜焕看他这麽贤惠,吃得美滋滋,心情好得象天气一样,一个万里无云,阳光璨烂。
没五分钟,这好心情就被打断了。
周末两个徒弟上门,程斯思一路嗅进来,“香,真香……您怎麽就知道我和易一没吃早餐!”
姜焕心道你那天看过面的汤底有什麽好材料,从此就念念不忘,想蹭多少回了。
程斯思到院子里,看见桌上还有两份包装好没开封的豆花,当即大喜,迭声地“感恩感恩”,坐下揭开盖子开吃。
宣昶买的这家咸豆花,汤汁除了酱油还淋了一小勺香油。撒上萝卜干、虾皮、香菇丁、葱粒,那叫一个鲜香诱人,香得他好端端一个甜口爱好者都倒戈了。
从豆花的塑料袋可以看出,一共买了三碗,易一想想就明白,一大早的师父要吃豆花,师叔祖给他下单还不够起送线,今天周末,她和程斯思一定来蹭饭,师叔祖就多添两碗凑个起送。
易一慢吞吞开盖子,“谢谢师叔祖。”
姜焕打量两个徒弟,突然冷飕飕冒出一句,“你们两是不是该交点伙食费?”
程斯思讪笑,正要把这茬混过去,姜焕手机又响了。
武星星镇定地说,“老板,大鳖又来了。”
“他又醉了?”这回他要是再做好事他就是傻。
“这倒是没有。”武星星瞄了眼门,“就是吧,大鳖这回和他太太一起来的。他太太说,找您有急事儿,还要您最好带着伴侣,也就是宣叔叔来。”
大鳖的太太是个人类。
二十五六岁,年轻精致,背个香奈尔,典型的白富美。
她一回来,大鼋立刻不敢老大爷打扮,换了运动装,青春逼人。
“老婆,这就是……”
白富美示意他一边待着,她说话带上海口音,语速飞快,“你好,我姓赵,赵学明,有点事情要跟你确认一下。”
“什麽事?”
赵学明问,“听轩辕讲,昨天是姜先生送他回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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