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乾坤一见颜寒立刻跪到在地,诚惶诚恐道:“陛下,这……臣……臣难辞其咎。”
颜寒面色如霜,没有答话,只盯着尸体默默不语。半响,缓缓道:“老段,起身吧,这不怪你,是我疏忽了。”
颜寒素有威严,段乾坤不敢轻易起身,依旧伏在地面上不住认错。
横波此时也已赶到,看到寇建川已死,顿时也敛了一身骄纵之气,和段乾坤并排跪好,求颜寒降罪。
颜寒摇摇头,叹道:“此事孤亦有轻敌之嫌。”
本以为段乾坤和横波联手布下的结界一定无懈可击,可是对方竟然在二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取了寇建川的舌头和性命,难道说那人的修为已经精进到了如此地步?
段乾坤和横波仍然俯首在地。
段乾坤尤为自责,悔道:“若臣昨晚守在这里,或许不会让他有机可乘。”
横波道:“谁知道他竟然能破了这结界。”
颜寒没有再开口,而是挪开视线,望着气窗外一小片天,原本晴空万里的蓝天,不知何时被墨汁般的乌云遮挡的严严实实,一场暴风雨似乎随时都要到来。牢房本就阴冷,此时更让人觉得潮湿寒凉,混沌黑暗,连呼吸也变得压抑而艰难。
一旁的谢载月丝毫没受他们君臣见低气压的影响,仍在牢房内专心致志搜查,又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他耸耸肩,无奈道:“恶灵犯案竟然如此滴水不漏。”
颜寒恍然,转过头凝望着谢载月,出神道:“他……不是一般的恶灵。”
谢载月道:“如何不一般?”
颜寒低头道:“他曾搅得地府大乱,父王亦是因他而亡,还有……”
谢载月见颜寒欲言又止,便知道这恶灵绝对不一般,故而忧心忡忡道:“他收集这些案犯的器官,是要行什么逆天之事?”
颜寒摇摇头:“此乃恶灵阵法,地府不甚了解,归尘已经在查,但还没有头绪。”
寇建川之死虽然让大理寺的气氛再次沉闷下来,但生活总要继续,大大小小的新案依然如秋日落叶般纷沓而来,谢载月也再次踏上了寻访旧案之路。
上次刚要将黑莲堂的二当家绑回大理寺,他在人间的时限便好巧不巧的到了,二人壮举未酬,不甚遗憾,此番趁着时间富裕,再次偷摸摸潜入离恨山,决意一定要从那位二当家嘴里套出些话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颜寒带着谢载月搜遍了离恨山,也没见到二当家的影子,后来听起人议论,才知道那二当家日前出了远门,眼下并不在教内。
谢载月垂头丧气一阵,忽想起久未见的姚金戈,于是重振精神,带着颜寒早早下山。
他没想到姚金戈居然也不在家,其他小孩七嘴八舌一番,谢载月才知道姚金戈是想让几个颇有天分的小弟读书,正四处寻找愿意收小叫花为徒的私塾。今天城西有个老先生托人带话,说同情这些孩子的遭遇,愿意助一臂之力,姚金戈便忙不迭带着那几个小弟去了。
谢载月替即将读书的小乞丐们高兴,和众人说笑一番,又喝了杯茶,斜眼一瞥,见颜寒正被一群小孩团团缠住,一脸无可奈何,可又进退两难。
虽然小孩们对颜寒满满的都是崇拜欣喜,可架不住阎王洁癖,也从不知何为平易近人,眼看着就要原地爆炸,谢载月一哆嗦,连忙拿出近日攒的银子交给最年长的一位,嘱咐他转交给姚金戈,接着,拉起一脸嫌弃的颜寒赶紧出了门。
二人在汴城闲逛半日,吃吃喝喝,逛逛买买。等到夜宵摊打烊,早餐开始出摊,撑得肚子溜圆的两人才决定暂返地府。
谢载月撑得睡不着觉,在阎王殿里走来走去,等到颜寒接见臣子归来,还是一手扶腰,一手揉肚,难受的不能自己。
颜寒轻笑道:“何苦吃这么多?”
谢载月打个饱嗝,解释道:“这不是要回地府,不知道多少天吃不到人间美食,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一次吃个够。”
颜寒一笑,偷偷捏个了诀,谢载月登时觉得腹中翻滚,一路小跑赶去茅厕,酣畅淋漓的蹲了一炷香,立马觉得神清气爽,身轻如燕。
身体一恢复,困意便巨浪似的袭来。谢载月归来,见颜寒又开始没完没了的看公务,干脆横在书房小榻上,偷偷打了个盹。
梦中,谢载月又成了修炼成人形的黄泉锁,颜寒也还只是冥界太子。
自从上次和恶鬼打了一架,锁仙被揍得鼻青脸肿,颜寒便决定教他法术,盯着他修炼,顺便让他跟着自己读书写字,争做地府文武双全的好锁头。
锁仙上进又勤奋,对于颜寒安排的学习计划毫无疑义,甚至因为可以天天见到颜寒雀跃不已。
“殿下,我们从哪里学起?打坐还是吐纳,认字还是读诗?”锁仙眼睛一闪闪,满脸都是期待。
颜寒心弦默然而动,一腔柔情蜜意蓦然而起,摸摸锁仙的头发,柔声道:“从有一个名字开始。”
“名字?”锁仙稍显疑惑,“我有名字,我叫黄泉锁。”
颜寒轻笑道:“以后你不但是黄泉锁,也是位列仙班的神仙,是不是也应该有个新名字?”
锁仙想了想,豁然开朗道:“殿下说的有道理,可……我该叫什么呢?”
锁仙此时文化水平有限,低头皱眉苦苦思索起来。
颜寒目不转睛的看着锁仙,淡淡道:“凡间有位词人曾吟过‘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的句子……”顿顿,又道:“父王说我是冰雕雪塑的性子,我又住在这常年寒凉的地府,你……愿不愿意为我……做一轮明月?”
冰雪有明月相伴,相信从此不会寂寞孤单。
锁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不明白颜寒所言的深意,不明白颜寒对他寄托的拳拳心意,只知道为了颜寒眼里这一瞬间的光,他愿意付出所有。
“载月,以后你便是载月。”颜寒声调愈缓,可其中却有不尽的温柔和愉悦。
原来我的名字是这么来的,谢载月缓缓睁开眼,盯着屋顶发呆。一些疑惑随着时间慢慢揭开,更多的疑惑却浮上水面。
既然是地府得道的法器,为何会失了记忆,入了人间,成了谢崖的弟子?三案凡人的六欲中,又为何有地府锁仙的记忆碎片?
“载月,你……做梦了?”颜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床边,含着笑又带着忧虑,显得很是矛盾。
谢载月坐起身,紧紧地看着颜寒,出神道:“陛下,一天明月照冰雪,我的名字原来是这个意思。”
颜寒眼尾一跳,伸出手在谢载月的头上抚了两下,动容道:“你已经想到了这里。载月,之后的事情或许不怎么太平,不过,我想你记得,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怪过你,而且一直都在等着你。”
谢载月胸口一跳,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自己过去难道还真的像横波所说干过什么傻事?眉头轻蹙,小声问道:“我……没伤害过陛下吧?”千万种设想里,最怕的就是这一种。
“没有。”颜寒脱口而出,眼角带着淡笑。
第四案 触之欲,贪舒适享受
第五十八章
这次回地府,谢载月忙得不可开交。华滇在鬼市一口气租了四个铺位,分别卖食物衣服首饰话本,都是些新奇玩意,吸引了不少小鬼慷慨解囊。且横波还被拉着去摊位上当了数回托儿,一会说衣服质量好,一会说美食味道佳,演技虽不精湛,但美人的号召力不一般,还是带来不少顾客,谢载月和华滇的嘴都笑到了脑后勺。
这段时间,旺旺也在待在地府,每天吉祥物一样蹲在谢载月的小摊上,威风凛凛的看着八方来客。
一开始,大家见到软萌的小白猫一只,都是喜爱不已,抢着摸,争着抱。谁知道旺旺傲娇霸道,根本不允许陌生人近身,即便是只夸它可爱,它也要龇牙咧嘴的恐吓一番。
好在这并未影响小摊生意,小鬼神仙还是前仆后继来消费,来偷偷瞟上一眼白虎大王。
转眼半月过去,颜寒推算出《生死簿》即将再次异动,便急忙携着谢载月和旺旺重返大理寺。
宋流光已经在大理寺内枯等多日,只知道颜大人和谢大人出门公干,却不知道这二人去了何方,什么时候能回来。
既没有颜大人的美色供他瞻仰,也没有谢大人的机智幽默陪他插科打诨,整日坐立难安,无聊透顶。这一日,宋流光按捺不住,非要进宫去和陛下说情,要将颜寒和谢载月二人掉个官职,最好是那种可有可无的闲职,只要能让他时常见着便好。
段乾坤惊骇不已,连忙好言劝说。谁料好话说尽,静王小祖宗不为所动,段乾坤转念一想,叹气开口道:“王爷,老夫也是为您考虑,咱们颜少卿最喜欢的就是办案,最爱的衙门就是大理寺,你若强行将他调走,想必他心里……”
“最喜欢办案?”宋流光急急打断,“这差事出力不讨好,有什么喜欢的?”
段乾坤道:“唉,大约是从小看多了巧破奇案的话本,所以现在才如此感兴趣。”
宋流光又嘟囔几句,可终究还是消停了,不再张罗着给颜寒换职位。
左等右等,汴城第一闲人自感就要无聊到长毛,翘首以盼的颜寒和谢载月终于风尘仆仆归来。
段乾坤和宋流光一样,一见到颜寒便如当年登科般欣喜万分,感动道:“颜大人,您再不回来,静王怕是要上房揭瓦了。”
颜寒淡淡道:“他揭瓦还是拆屋子,那是你的事,与本官无关。”
段乾坤面上认真点头:“颜大人说的是。”心中苦涩想道,这宋流光还不是您老招来的!
颜寒一摆袍子,坐了下来,问道:“刑部张大人最近可好?”
段乾坤一愣,心想阎王什么时候关心起人间百官,本能答道:“您问他作甚?”
颜寒淡淡道:“据我推算,此番是他家要出事。”
“什么!”段乾坤大惊。他虽然素来以张大人为假想敌,没少背后说人闲话,但两人到底同朝为官,多少还有些交情在,听颜寒这么一说,立马仔细回想,将张大人近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细细斟酌一遍,接着,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陛下,老张他府上好似死了个丫鬟。”
“丫鬟?”沉默不语的谢载月忽然开口,“段大人还知道什么?”
段乾坤想想,道:“案子由刑部审理,内情……大理寺确实不知。”
旺旺跳上谢载月膝头,正色道:“不就是刑部,今晚上我去将卷宗偷出来。”
谢载月:“……”
段乾坤道:“那丫鬟昨日才死,案子由谁负责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卷宗。”
颜寒沉吟道:“张大人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段乾坤低头思索道:“异常之处……倒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过,只是死了一个小丫鬟,不见得老张会上心。他就是此等冷血之人,陛下你是不知道,就前年,汴城出了个……”
话痨一旦开腔,不讲上个把时辰决不罢休。
谢载月连忙站起身:“差点忘了,老刘还说约我去逛夜市。段大人,下官先走一步。”
真是浮躁,没有耐心,段乾坤对着谢载月的背影摇摇头,心中对现在的年轻人表示十分的不满。转过身想要继续对颜寒絮叨,却发现屋里哪还有颜寒的影子?就连旺旺也跑了出去,没留下一根猫毛。
谢载月和刘渝有约不假,正带着颜寒要出大理寺往夜市去,却见宋流光远远地打马而来。
“这么晚了,王爷来衙门有事?”谢载月笑吟吟的开了口。
宋流光翻身下马,急不可耐的冲到二人面前:“你们可终于回来了!去哪出差了,等得我好苦。”
谢载月一转眼珠,阴森答道:“一个王爷绝对不想去的地方。”
宋流光被他这语气唬得一愣,也不敢再问,只道:“你们要去哪?我也要同去。”
谢载月眯眼看着宋流光,心下暗自盘算起来,新一案涉及当朝尚书,这品阶细论起来,比段乾坤还要高一级,如果想要办案顺利,必须找个靠山,至于这靠山……
“同去同去,王爷可不知道,这半月未见,下我们都想死你了。”谢载月望着宋流光,不怀好意的笑着开口。
宋流光哪有谢载月这些弯弯绕,立刻就被这单纯的同僚之情打动,偷偷瞟着颜寒,怯生生的问:“都想我?”
谢载月一拍宋流光的肩膀,笑眯眯道:“可不是都想你!”为了破案,再牺牲一回颜大人的色相罢。
颜寒淡淡瞥他一眼,眼神里有警告,也有无奈,更多的是纵容。
宋流光精神一振,让大理寺的衙役牵了马下去喂,自己则挥挥衣袖,豪爽道:“晚上小王请客,吃遍夜市都没问题。”
虽说宋流光现在对颜寒称得上是十分畏惧,可对方毕竟位风姿无双的绝世美人,一旦幻想过和这样的美人永结同心,等闲男女便再难入眼,就算是从前花了大价钱包的花魁,现在一看亦是庸脂俗粉。唉,虽然得不到美人,在一旁看着总成吧?反正宋小爷不缺时间,多得是银子。
汴城的夜市一如往日的热闹,食客摩肩接踵,食摊络绎不绝。灶旁的厨师铆足劲表演着十八般武艺,躺在锅里碗中架子上的各色食物,也极尽配合的展露诱人一面。
烟火、市井、人群,从前谢载月便觉得这里是最治愈的地方,尤其在大理寺见过无数命案之后,他更是这么想。陷没于嘈杂,只觉得温暖;专心于食物,只觉得人世美好。
老刘、郝一点和伊典豪正在一处烧烤摊排队,忽然就听得人群窃窃私语,都掂着脚往一个方向看。
有人揉揉眼睛:“是不是我喝多了,好像看见仙子下凡?”
有人打个酒嗝:“瞎说,仙子又不用吃饭,来夜市作甚。”
老刘听着好奇,凑到人群前一看,才发现大家议论的对象,居然是他毕生偶像,业务上的领路人,大理寺少卿颜寒。
颜寒身后走着东瞅细看的谢载月,还有一脸色相的宋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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